往裡走,只見園子正中最裡面,一個方方正正的戲臺子,上面已經開始唱了。戲迷們坐在對面的茶座上,人人面前一個茶碗,幾盤糕點,幾乎座無虛席。跑堂在忙碌的穿梭着,迴應着茶客們的要求,一個身穿長袍的人見我們來了,急忙迎上前來拱着手哈着腰道:“喲,五爺和七爺來了?您二位快樓上請!”
顯然這地方載濤兄弟是經常來的,那人對他們也是熟識了,而且機靈得緊。面對陌生的婉貞,載濤他們不說,他便也不問,只是悶着頭、恭敬萬分地將他們這一行人上樓去,領到一間包房前。
“二位請!六爺已經在裡面等了些時候了。”那人躬着身子,討好地笑道。
六爺?載灃是五爺、載濤是七爺,那六爺不就是……
婉貞不由得嚇了一跳,怎麼載洵也來了嗎?
感情今兒個這三兄弟結伴出來聽曲兒啊!那幹嘛要拉上她?
全忠麻利地遞給那人一串銅錢,那人立時樂得合不攏嘴來,千恩萬謝地下去了。載灃推門而入,一邊笑道:“老六,你倒是來得早。”
屋子裡果然早坐了一人,二十來歲,身材站起來比載濤略低了一頭,然而面貌卻相仿,也是個相貌堂堂、風度翩翩的俊逸公子哥兒。
他迎上前來,笑道:“不是我來得早,是你們遲到了!”
載濤拉着婉貞走進去,笑着說:“因爲要去接貞兒,所以遲了些。抱歉了,六哥。”
載洵愣了一下,隨即看向他手裡拉着的人,仔細一看,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弟妹啊!我說呢,怎麼老七拉了個不相識的人來!”
婉貞笑了笑,此時身着男裝,倒不知道該行什麼禮好了,萬福禮不合適,輯手禮又覺得怪怪的,只好簡單地點了點頭道:“六爺吉祥。”
載灃在一旁笑道:“你瞧婉貞,穿上男裝可幾能亂真了呢!活脫脫一個青年俊秀公子哥兒,把我們幾個可都比下去了!”
婉貞聽得臉上忍不住發紅,窘道:“五爺可別笑話我了,我怎能跟幾位爺比呢?”
載濤卻大言不慚說道:“那是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的福晉!貞兒不論男裝、女裝都是上佳之選呢!”
看着得意洋洋、與有榮焉的載濤,婉貞不由苦笑了一下,拿他沒轍。
載洵微微笑着,清澈的眼神中帶着關切,看着她問道:“婉貞的身子可大好了?”
她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他怎麼突然問這個?
“六哥,怎麼這麼說?”載濤也是一愣,看過去。
載洵於是也愣住了,眼光在他們兩人臉上掃來掃去,狐疑地說:“就是年初婉貞的大病啊!那會兒老夫人可急壞了呢,偏巧老七又不在,於是找到了我,花了好大功夫才保住她的性命!”
載濤頓時臉色大變,轉過頭來看着她,惱怒中帶着幾絲惶恐,道:“真的麼?貞兒,爲什麼不告訴我?!”
婉貞卻恍然大悟——原來說的這個啊!
聽到載濤的話,她淡然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都已經是過去的事兒了,何必成天掛在嘴邊呢?”
就是這場病,讓她這來自後世的一抹遊魂附身在了婉貞身上,真正的婉貞怕是已經死了吧?作爲當事人之一,她對當時的印象是模模糊糊的,只是後來聽芙蓉、菊月和老夫人她們說起過,似乎當時的情形千鈞一髮,差點沒救過來——事實上也沒救過來,醒過來的人是她而不是婉貞,這點他們當然不知道。
然而自己的妻子重病快要死了,載濤卻根本一點都不知道,男人之薄倖可見一斑。
他如今對她好,是因爲看着她覺得新奇、逗弄她覺得好玩,但若是這陣新鮮勁兒過去了呢?
所以她說,任何人都是信不過的,除了自己!
她笑了笑,轉頭又對載洵說道:“多謝六爺垂詢,婉貞已經好了,現在我能吃能睡,可壯着呢!”
聽到這話,載洵隨即像清風一般和煦地笑開來。
“貞兒,我……”載濤張了張嘴,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注視着婉貞,有着愧疚、有着恐懼、還有一絲的心疼。
她瞭然地笑笑,反倒勸慰道:“不要緊的,爺,我這不是沒事麼?既然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載灃看了看他們,也急忙插嘴道:“是啊,最要緊的是弟妹現在平安無事,過去的事情就不要追究太多了!今天咱們來可是聽戲的,別浪費時間錯過了好戲啊!”
聞言,載洵深深地看了婉貞一眼,也跟着轉開了話題。
這間廂房正對着戲臺,想必是園子的主人特意爲他們留的好地方,聽得清楚、視野也好,難得來一次,她也不想浪費了這寶貴的機會,便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樓下的戲臺上。
載濤坐在她身邊,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淡淡地笑着,默默地注視着戲臺子上,聚精會神地聽着。
因爲來得晚,他們聽了一個多時辰,戲便唱完了。好在沒錯過最重要的張淇林和楊小樓的部分,幾人也大呼不虛此行。
聽完了戲,他們便離開了園子,並沒有叫張、楊兩人過來相聚。想起那天載濤跟她說的,她是第一個不排斥幾人相交的人,婉貞心裡於是明白了。
由於天色已晚,載灃便提議吃完了晚飯再回去,另外兩人當然是附和的。婉貞好不容易纔能出來一趟,自然也不想那麼快就回到濤貝勒府那個籠子裡去,於是便隨着他們轉戰酒樓。
走了一段,一間兩層樓高的酒樓出現在他們面前。看得出來,這也是一間他們經常來的酒樓,雖然樓下高朋滿座,但他們一到,掌櫃的就親自迎上前來,徑自把他們領到樓上的一間包間裡。
從走廊走過,只見多數的房門都是緊閉着,說明裡面已經有了客人,可見這間酒樓的生意不錯。然而其中有一間,門只關了一半,婉貞不經意瞟了一眼,卻是一個官員模樣的人陪了幾個洋人坐在裡面。
她不由得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回過頭來看了看那三兄弟——她看見了自然他們沒有看不見的道理,卻見他們個個面沉如水,一言不發,默默走進準備好的包間。
掌櫃的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見狀哪裡還不知道幾位爺的心情不佳,當下也不敢囉嗦,,把他們領進屋後就趕緊腳底抹油溜了,剩下他們四個默默而立,場面一時間倒有些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