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就你這等破畫,也敢來我飲墨齋,真是馬不知臉長,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是你這種人該來的嗎?”
醜燕生被人推攘著,“撲通”一聲,摔倒在地,而他所畫的那幾張畫,也隨即被幾個青衣小廝扔出,直接扔在大街上,砸起一地的灰塵。
雪白的畫紙上,瞬間染上幾抹烏黑。
“你們……”
醜燕生手指顫抖地指著那幾個青衣小廝,可惜,對方根本連正眼也不曾瞧他一眼,各自抱臂,冷哼一聲,隨即如同兩尊門神般,擋在飲墨齋門口,顯然不會讓他再靠近。
“廝文掃地,廝文掃地啊!”
四周,傳來衆人不斷議論紛紛的聲音,一個個指指點點。
醜燕生見狀,默默地轉過身,不再看衆人的眼睛。
這樣的情況,他已遇上太多。
因爲擔心月底的月錢,所以自窮人巷出來之後,他便直接來到這淺水街,原想抱著自己的三卷字畫到那些書畫店鋪看看,能不能得到他們當家的讚賞,願意掏錢購買。
如果可以,自然省了不少事情,而且價錢肯定還要比在街旁擺攤強上一些,也能更快湊足月錢。
可惜,聽到他不是來買畫,而是賣畫,又沒什麼名氣之後,別說掌櫃的沒見到,直接便被兩個小廝連人帶畫,推了出來,還將他的畫作摔在大街上。
但是,即便如此,醜燕生也只是默默地從地上爬起,然後來到那三卷畫前,將其撿起,小心翼翼地拍去上面的灰塵,然後回頭看了一眼那兩名小廝,轉身便走。
身後兩名小廝,冷笑看著這一幕,醜燕生的慫包之名,向來是出了名的,不然他們也不敢如此放肆,見其果然如此,都是樂得哈哈大笑。
這已成爲他們難得的趣味。
而身後,其他圍觀羣衆,也配合地發出刺耳的笑聲,一似嘲笑他這名落難之狗。
醜燕生沒管衆人的嘲笑,徑直拐過一個彎,抱著自己的書畫,一瘸一拐地繼續向前走,最終來到淺水街上,另一家門面最大的書畫店,‘蘭亭記’。
聽說這家書畫店的老闆,向來愛才,而且在象城極有名氣,如果能看得他中,收下自己的字畫,哪怕一文不取,也是一步登天。
醜燕生抱著試一試的打算,決定再撞一回南牆。
他雖然不愛錢,但是卻想每日都有酒喝,如果能多賣點錢,他自然能換更好的酒,而且也不用爲每個月的月錢煩惱了。
蘭亭記,是一座十分精緻高雅的書畫鋪,一共分三層,其中第一層此時大開,門口人流穿梭不息,俱是象城本地的名流士子,甚至還有一些王公貴族。
醜燕生抱著畫作走進去,來到櫃檯前,剛提出要賣畫時,櫃檯後一名富態中年漢子,斜眼瞧了他一句:“姓甚名誰,畫作上有沒有哪位名家貴族的印信?”
醜燕生搖搖頭。
那位富態壯漢頓時滿臉不耐煩的表情,揮揮手道:“啊呸,無名無姓,又沒有值錢的印章,來此做什麼?你這畫簡直一錢不值,畫得再好也沒用,走吧走吧,快走吧,別耽誤我作生意。”
“你……”
醜燕生萬萬沒有料到,他連將畫作鋪展開來給人一觀的機會都沒有,只是聽到畫者無名,又無貴族印信,便直接趕人。
看著四周川流不息的買畫人,俱是衝著名家畫作而來,他苦笑著搖搖頭,抱起自己的畫作,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看來,沒有名氣,沒有印章,想在書畫店賣畫,是不可能的,只能繼續擺攤了。”
心知就算再前往其他書畫鋪,也是自取其辱,這些人只看字號,印鑑,根本不看畫技,自己的畫雖然廉價,但也沒必要非在此受人輕踐,縱使賣得便宜一點,也要賣給識畫之人。
想到此,他一路前行,沒有再找那些大的書畫店進去兜售,而是直接來到街角的一處陰涼之地,擺開了攤子,將自己的三卷畫作全部擺了出來,掛在路邊。
隨即,就拿出一個小板凳,往書畫後一坐,看著四周川流不息的人羣,等待有人上前來問詢。
這淺水街,來來往往,俱是文人士子,那些書畫店的老闆不識貨,他們總有幾個人,能不看名聲印鑑,只看畫技,來看上自己的畫作吧?
然而,事情註定要讓醜燕生失望了,那些士子文人,邀朋攜友,倒也經過他的畫攤前,可隨便打量一眼,便大多是滿臉鄙夷的離去。
那些穿衣錦繡的,更是目不斜視,直接往那些名氣大的書畫店而去,他這個小小的畫攤,躲在這街角的陰涼角落中,卻看都沒人看一眼,根本無人駐足欣賞。
眨眼之間,時間從早晨便到了上午,清晨的霧氣開始消散,太陽如同萬道鋼針一樣紮下,十分刺眼。
路過的人也漸漸減少,只有等到傍晚時分,氣侯重又陰涼了,人流量纔會重又增多起來。
可醜燕生沒有離開,還有三天時間,便到交納月錢的時候,他手上剩餘的銅晶,還不足五十銅,這三天,必須賺足三十銅以上,才能湊足月錢,不然就要被人趕出,流落街頭。
流落街頭也就罷了,倘若無酒可飲,那纔是生不如死。
此時此刻,就算售價再低賤一點,他也認了。
可惜,即使他心中已經將價格壓得很低,足足一個上午過去,仍無一人光顧他的畫攤。
中午時分,他有些餓了,昨晚到今早都沒吃,只能收起畫攤,花一銅晶,在街角的老店買了一碗湯麪,隨便草草填滿肚子之後,便再次回到街上,繼續擺攤。
可是,過了足足一箇中午,運氣不但沒有變好,反而似乎更壞了。
下午時分,街頭走來幾個青布綁腿的漢子,一看就與四周格格不入。他們滿面凶煞,一路走來,不少像醜燕生這樣在街邊擺著字畫攤的小販都被趕走。
接著,他們來到醜燕生的攤前,其中一人拿起一卷醜燕生所畫的‘象江圖’,看了一眼,隨即滿臉不屑,重重地呸了一聲道:“這也叫畫,大爺隨手拿毛筆塗鴉的,都比你畫得好,這裡是老子的地盤,還不快滾?”
“嗯?”
醜燕生微呆,沒料到會有劇變。
這幾個人他從來沒在此淺水街上見過,怎麼今日一來,就要趕他收攤,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蠻橫無禮之人。
他不願走,說道:“幾位大爺,小生已經餓了數日了,只能賣畫餬口飯吃,還請大爺大人有大量,願諒則個,饒恕小生一馬吧!”
“呵呵,啊呸……”
那爲首的青年壯漢,先是“噗”的一聲,在他花了三晝夜纔好不容易畫出的那張象江圖上,吐了一口唾沫。
隨即,“啪”的一下,拿起將其往地上一扔,再用力在上面踩了幾腳,剎那間,這張花費醜燕生數日心血好不容易畫出的象江圖,就此淪爲廢紙,一錢不值了。
醜燕生大急,連忙上前搶救,但是,他哪裡是那幾個青年壯漢的對手?
眼見剩下兩個壯漢又瞅中了他剩下的兩幅畫,他頓時不顧一切,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嗖”的一聲就越過三人,來到畫攤前,兩手一張,閉眼大聲道:“想毀了我的畫,先從我屍身上踩過去吧!”
“呦,倒還有兩分骨氣。”
爲首青年壯漢“嘿”的一笑,揮手製止了兩名手下,隨即走到醜燕生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面頰,笑嘻嘻道:“想讓我們放過你也行,來,把今天的例錢交出來,這是我們保護你擺攤的費用,一共十個銅晶,你該不會不交吧!”
“什麼……十個銅晶?”
醜燕生幾疑以爲自己聽錯,他兩張畫,估計也就能賣個二十銅,而且其中還有幾銅是買紙筆的錢。
這個青年壯漢,什麼也沒做,一張口就是十個銅晶,那就等於他這四五天的辛苦全部白費了。
“這不可能……”
他正是缺錢的時候,怎麼可能這個時候交出十個銅晶,再說就算有,這幾個人毀他的畫在前,又找他要錢,一看就是地痞流氓,交過一次,便有二次,有過二次,以後日日月月,月月年年,幾乎便是無窮無盡的後患,所以他堅決不交。
然而,他一堅決,對面那青年壯漢頓時怒了,對著兩名小弟使一個眼色,兩人頓時會意,上前拉住醜燕生。
而那壯漢頭領,則疾風一般越過他,徑直走向他剩下的兩副畫,將其中一副一把扯下,雙手用力,“咔嚓咔嚓!”兩三下就扯成了稀巴爛,隨手摜在地上。
醜燕生見狀,眼前微冷,目中閃過一道極鋒利的光芒。
不過想到什麼,他又沉默下來,默默低下頭。
那青年壯漢伸手向最後一幅畫扯去,那幅畫畫的是一株桃花,畫上的桃花,一朵朵一簇簇,鮮紅燦爛,栩栩如生,既有桃之絢麗,亦有桃之簡靜,賞心悅目。
畫旁還題著一首小詞,短短几十字,卻寫得十分漂亮。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是古經上的一段話,所以,這張畫,便被醜燕生命名爲:‘桃夭’。
這是醜燕生最喜歡的一張畫,也是他花費心血最多的一張畫,畫了足足七天七夜,若非最近急用錢,他實在捨不得拿出來售賣。
然而此時此刻,別說售賣,眼看這幅桃夭,也要步象江圖和另一幅畫的後塵,被那青年壯漢伸手扯碎。
就在此時,街道拐角傳來一聲嬌喝:“哪裡來的潑皮無賴,也敢在這淺水街撒野,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隨著話聲,蹄聲得得,一名紅裝少女,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如風一般疾卷而來。
人在半空,手中鮮紅的馬鞭,已經一甩一卷,向著那青年壯漢的雙手圈去。
“啊喲!”一聲慘叫,青年壯漢根本沒有料到這突如其來的慘變,雙手頓時被馬鞭圈住。
那馬上少女竟然恁大的力氣,用手一揮,那青年壯漢便如同一隻破麻袋般,雙足一空,整個人已經騰雲駕霧,呼呼飛起。
馬上少女再次手一鬆,馬鞭便陡然挺得筆直,青年壯漢的雙手不由鬆開,人在半空,無足可立,“撲通”一聲,遠遠地摔跌開去,落在一旁的洗墨池中,驚起水聲一片。
大街之上,人羣一陣驚呼。
青年壯漢的兩名手下,望著跌入池中的“大哥”,又望望那名躍馬挺立的紅裝少女,一時竟是猶豫不決,不知是先去救人,還是先替自己的大哥報仇?
ps:第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