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切本屬於其他孩子的陽光不能照射在他們身上,他們已經過早的學會了成熟地思考。
東北的黃昏來的刻板而單調。幾縷炊煙,幾聲狗吠,一個端着菸袋鍋蹲在地上的老人,這幅畫面他已經看了很多年。抽一口漠河煙,眯起眼睛,望着即將滑落山巔的夕陽,身邊一個約莫十來歲大的孩子正蹲在他身邊。望了一眼身形單薄的孩子,老人呢喃道:“青猊,你知道在山上最讓人忌諱的是什麼麼,不是皮糙肉厚騰移挪閃的獅子,也不是一股憨勁兩雙尖角一股腦往前衝的老牛,而是竄出林子之後抱成團的狼崽子。”
老人面前還有一堆孩子,雖然各個身子瘦弱,但卻是天生皆有一股子橫勁,正抱成一團大家,在地上翻滾折騰,而在遠處卻有一個孩子獨獨坐在一個白楊木墩上看着遠山上最後一抹夕陽,那孩子身子瘦弱的緊,但身子骨卻是異常的結實,旁邊有一個孩子衝了過去,那孩子只是手一撥,衝過去的那個孩子便倒在了地上。老人砸吧了兩口煙,往那邊看了看,然後轉過頭看着蹲在自己身邊的孩子,輕聲道:“青猊,以後若是師父老了,這裡的東西都是你的,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就是一定要替我看好這些小崽子們。”
孩子皺了皺眉頭,擡起頭看着老人,問道:“師父,你自己看着他們,我看見他們打來打去就心煩。”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你們不扭成一條繩,就得被別人把你們一人放到一端,到最後吃虧的還是你們弟兄幾個。”老人在鞋幫子上磕了磕菸灰,然後手裡又捏起了一撮菸絲塞進了煙鍋裡,轉過頭看了看天邊遲暮之後刮來的風吹樹梢,嘆了口氣。
“師父,你今天好像不怎麼高興,平常你都不會說這麼多話的。”孩子眨巴着眼睛看着老人道。
“有故人自遠方來,想起了一點以前的事情,所以話便多了一點。”老人抽了一口煙,摸了摸身邊孩子颳得很短,短的扎手的頭髮,眼神慈祥,道:“青猊,師父說的話,你們一定要記住,等等我得給你一件東西,以後要是我老了,老的下不了山了,要是這些小兔崽子們還是像現在這樣,打打鬧鬧,你就把東西拿出來給他們看看。”
孩子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對別人不管怎樣,但是對自家人一定不能耍狠。”
“能記住是好事,但是能不能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老人抽了一口煙,擡起頭看着旁邊扭打成一團的小崽子們,擡頭望着暮色蒼穹,笑容蒼涼。“這世道,很多事情走出去的時候,和自己想的並不是一樣的,往上走一步,再往下走一步,都不是簡簡單單邁邁腳那麼簡單。拿起來,放下去,也不只是手一擡一放那麼簡單。心這東西,誰都說不準,誰也不知道誰以後會有什麼樣的想法,也不知道以後誰有怎樣的造化。這些道理不怎麼值錢,可是也不是你們現在就能懂得。等活到了我這把年紀,要是還是沒有一點想法的話,那可就真的是魔障了。”
孩子眨巴着眼眸,似懂非懂。
一箇中年人挎着個小包,終於來到了這個東北的小山村,終於找到了山上的那個小木屋,抽着旱菸的老人看着那個風塵僕僕的中年人,沒起身,在鞋幫上磕了磕菸袋鍋子,看着中年人走到自己的身邊,然後再往菸袋鍋子裡塞了一捏菸草,舉起來,看着中年人道:“山上風寒大,要不要抽一口祛祛寒。”
面色蒼白的中年人搖搖頭,恭敬道:“擔當不起,不敢抽。”
“這孩子幾歲了?”中年人看了看老人身邊的孩子,然後轉過頭對老人恭聲道。
“十一了,你看這孩子怎麼樣?”老人笑呵呵的把孩子拉了起來,推到了中年人的面前。
“是練詠春的好苗子,只要是你肯教的,肯帶上這座山的,再過個三十年出去,就是響噹噹的招牌。”中年人捏了捏孩子的肩膀,感慨道:“可惜,這孩子不是我教出來的,不過學功夫這件事情,花的時間太久,即便是學的極好了,以後作用也是越來越小。”
“有用沒用,等到要用上的時候才能知道。”老人把煙點上,抽了一口淡淡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東西,說的太死了,誰都不好說。”
“他是?”中年人望向了那個正坐在白楊木墩子上的小孩子,臉色微變。
一伸手,一撥掌,一購腿,一側身,便有一個小孩子倒在了地上,可是這個白楊木墩上的孩子卻是屁股都沒挪過窩,甚至連眼神都沒有離開山巔之上那一抹溫潤的紅。
中年人往那邊走去,看着孩子,不等那中年人走到孩子身邊,其餘的小孩子便堵住了中年人的路,可那白楊木墩上的孩子卻是一點都沒有動,只是怔怔的看着天邊即將消失不見的夕陽。中年人再往前一步,一個小孩子便欺身過來,小小的拳頭向着中年人的腰側捶來,中年人皺了皺眉頭,手一捋,那孩子便倒在了地上,旁邊抽着煙的老人也不看不管,只是任由這中年人往蹲在白楊木墩上的孩子那邊走去。
最後一縷晚風颳過,最後一絲溫熱之氣消失,暮色四合,天空黑暗的四角低低的垂下,一點一滴的吞沒了這個世界,坐在白楊木墩上的孩子看了看山的那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低聲嘟囔了句:“不知道在那座山上看的話,會不會看到更好的夕陽。”
中年人終於止住了腳步,轉過身走向了老人的身邊,死死的盯住這個老頭子,然後沉聲道:“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青牛,陳青牛。”
“他們這一輩是青字輩的,師父我是老虎,我教出來的崽子們便得比我這個師父強上百倍千倍,這才行,只可惜這孩子不會是我能調教出來的,以後得有大劫數,大曆練才能把身上骨頭裡的那抹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擦去了,要是沒了這個東西,他要是十五歲沒有我這個師父強的話,我就一頭磕死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面。”
“命數這玩意。”中年人忍不住慨嘆了一聲,然後轉過頭看着老人沉聲道:“那我就要他了。”
老人臉色黯然,繼而灑脫,道:“說一千道一萬,強也好,弱也罷,能活着就是天大的幸事,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這個做師父的不操心,只要我這一脈能夠傳下去就行了。”
“以後若是有機會,我會讓他回來看你的。”中年人沒有坐下來說任何一句話,便沉重的離開了,臨走之前,對老人說了一句,“三個月以後,我在山後的那片林子裡等着他。”
老人抽了口煙,看着離去的中年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嘆了口氣,看了看身邊的褚青猊,苦笑道:“命數這東西!”
“我不想讓青牛走。”孩子擡起頭看着老人可憐巴巴道。
“青猊,我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以後就當沒見過這個人,也當沒聽我說過這些話,青牛這孩子,你不用操心,只要熬過了今年這個坎,以後自然有天大的前程在等着他,而且有青狼這孩子陪着,我放心。”
“至於青狼。”
老人微笑道:“狼行成羣,牽一身而帶動全發,我就不信,你們這羣小崽子最後不會走到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