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求長評)
故事大多數都是別人講的好聽,自己嘴裡說出來的時候,總是會有種自己親身經歷過的感覺,特別是跟別人講自己的故事,就會發現,自己當年那麼多都以爲忘得乾乾淨淨的其實一點都沒有忘,全部都老老實實的呆在腦子的某個角落裡等着你去發現,然後稍加碰觸,便會把你故意覆蓋到上面的歲月的塵埃抖個乾淨,露出裡面爬滿了蝨子的內裡。
李青羊現在便是這樣,看到張不肖之後一心以爲已經忘了個精光的當年的瑣事又全部老老實實的出現在了腦海裡。
老人,夕陽,狗,老頭子總是一副那麼要死不死的表情,嘴裡永遠叼着個菸袋鍋,手裡無時無刻都拎着一個水嫩鮮綠的柳樹條,山坡上站着的永遠是三個扎着馬步的三個小小少年,少年身後是一座破破爛爛的小木房子,沿着房子往後山看,一天彎彎曲曲的小路之後連着的便是無邊的原始森林,路是深一腳淺一腳才能走穩的,等進了林子,路就到了盡頭,眼前再沒了路,你永遠不知道你下一步邁出去的會是哪裡,前面等着你的又是什麼,那條路旁是留着給你吃的新鮮的漿果子,那條路上能遇到傻傻的山跳,哪條路上侯在前面等你的是呼哧呼哧在松樹林裡打滾的野山豬,就等着你一不留神便把你拱趴下,再衝你屁股上來兩口。
三年的日子裡除了老頭子抽到身上的柳條,李青羊記得最清楚的一句便是和自己關係最好的陳青牛跟自己說的那句,“青羊,你是羊,我是牛,咱們都是吃草才能長大的,可是這世道吃草不好養活人,老頭子是老虎,就算老了瘸了可是嘴裡的牙還是老虎牙,還能把咱們給咬死,所以咱們要想好好地活着就得學會吃肉。”
這句話不矯情,不淒涼,跟激昂更沾不上邊,跟什麼心得體會更是沒什麼邊,只不過就是一個吃不飽飯的小孩子對另外一個吃不飽飯的的小孩子說的掏心窩子的話。
可李青羊記在了心裡,直到現在李青羊都覺得這句話比自己看的那麼多的書,記得那麼多的東西都說得實在,都說孩子眼裡的世界才最真實,李青羊認爲這句話沒錯,所以李青羊第二天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青狼,不爲別的,就因爲羊是吃草的,狼是吃肉的,吃肉的總是能活的長久一點。
一眨眼將近二十多年就過去了,李青羊有點慨嘆,看了看聽的專注的徐碩合上了話匣子,再不把自己的故事往後面講,徐碩有點意猶未盡,眼巴巴的看了看李青羊,李青羊不吭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扔到桌子上,先遞給徐碩一根然後再給自己點上一根,等一根菸抽完了,李青羊纔不緊不慢的又開始說了起來。
講故事總是有種平淡,就好像我在這裡打着,你們在那邊看着,你們永遠不知道我刪了多少次,改了多少次,因爲你看的時候和李青羊講故事的時候都是一樣的,所帶着的都是那麼一種平淡的意味,一種是因爲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種是因爲生活變成了故事,所以再跟別人說起來的時候便是帶着那麼一點冷眼旁觀。
死亡總是能叫人成長的快一點,只要你爲了某件事情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儘管有時候這事情來的不心甘不情願,可是還是能讓你像春雨澆過的麥苗子,一節一節往上躥。
“陳青牛是一個好人。”李青羊抽了一口煙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的徐碩低聲道,“不過好人大多數都沒那麼好命,所以我希望你能活的長久一點。”
你李青羊也不是壞人,徐碩在心裡道,你要是壞人也不會把那個《春向石邊行》的錢拿給張不肖讓他去給他娘治病,也不會嘴裡生生的說着恨那個老頭子,心裡還是記掛着他。
就這麼兩個男人就這麼講着,一個淡淡的講,一個認認真真的聽,從白晝到天黑。
李青羊說着說着聽到身邊傳來了低低的呼嚕聲,李青羊不禁啞然,徐碩不是個講故事的喜歡的好聽衆。
李青羊看着徐碩從煙盒裡又拿了一根菸,抽了一口,看着吐出來的煙氣。
老不死的你可千萬要好好的活着,可別那麼早就邁進了黃土坑,要不然我連忌恨你的念想也沒了。
東北,長白山,某山腳的小木屋旁一個老頭兒正在破着乾柴,突然無端端的打了個噴嚏,老頭子揉了揉鼻子。
孃的,又是哪個在罵老子。
聽到老頭兒的噴嚏聲,木屋門口正睡着的一個狗崽子搖晃着胖胖的身軀就往老頭子這邊跑過來,老頭兒把斧子一扔,抱起了地上的狗崽子在空中搖了搖,然後扔到了地上,經這麼一折騰,老頭兒沒了一點劈柴的興致,習慣的往山坡那邊看了看,卻沒看到一個人影,老頭兒喘了口粗氣,捶了捶背,看着地上的狗崽子笑道,“一眨眼這麼些年過去了,那些個沒良心的狗崽子都跑光了,就剩下你一個留在老子身邊,難爲你了,可惜你就是個狗崽子說不了話,我老東西想找人說說話,都沒人說。”
小狗哪裡能聽懂老頭兒的話,只以爲老頭兒要給自己吃的,就撲着往老頭的褲腿上撲了過去,老頭兒腳尖一甩順溜溜的把狗崽子扔到了一邊,枯瘦的手指往上衣口袋裡掏了掏摸出了一個薄薄的煙盒,從裡面抽出來一根菸往嘴邊送去,誰知道手指竟然有些顫抖,老頭兒苦笑一聲,總算是把煙放進嘴裡點上之後,老頭兒做到破好的木柴上,聞着劈好的木柴的原木香味和手裡菸捲的嗆鼻味道,擡起頭看了看天邊的白雲,抽了一口煙,嘴角抽動了幾下,又閉上。
人老了,總是想多說一點話就算身邊沒人,也想絮絮叨叨的說點什麼,老頭兒把菸頭抽乾淨,往旁邊吐了口黃痰,然後看着地上的狗崽子低聲道。
“老子活不了幾年了,那時候你剛長大,怎麼幫你找個順眼的人託付過去,青羊那娃兒是不錯,就是記恨我,所以我不能把你給他送去,送去了他難免把你看成老頭子折磨你,八大胡同那小子倒是蠻恭順,可就是連自己都養不活,你去了跟着他說不準就被他宰了吃了,也去不得,可憐我老頭子教了那麼多個徒弟,臨到老了連個狗都沒人照顧。”
老頭兒按着柴禾站起身,照着狗崽子的屁股踢了一腳,“走了,回家了,天要下雨,老頭要死,由他去吧。”
身後面這時候傳來了一句,“老而不死,是爲妖,你老頭子活了這麼多年了,想再死恐怕沒那麼容易吧。”
老頭聽到這話,不緊不慢的轉過身眯着眼睛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後的一個年輕人,嘿嘿笑了幾聲,花白的眉毛挑了挑,擡起頭朝天上奔涌而至的積雨雲喊道:
有仇的報仇,有冤的申冤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