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聖意難測
她做事向來最不喜猶豫不決,而今接觸到了感情這個東西,卻發現它本身就是由種種情緒糾纏相織而成的,哪裡是一言兩語就足以概括的清晰的。
慕冬知道她的猶豫從何而來,但知道歸知道,並不代表他能認可。
可事到如今他不認可還能怎麼着?
罷了,她既還是無法徹底放下心中的糾結,他便再等一等便是了。
誰讓他就真的喜歡上了這個磨人又複雜的小東西——
蘇葵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能從他的臉色來推斷他的心情如何,大許是因爲她這一回看得格外細緻,竟也真的從慕冬那萬古不變的臉上辨出了幾絲情緒來——好像是比方纔緩和了幾分。
雖蘇葵是不知他怎麼‘想通’的,但見狀卻也真的暗自鬆了口氣。
果然,就聽慕冬開口說道:“你方纔的提議,倒也不是完全的不可行。”
蘇葵一聽有商量,便即刻打起了精神來,滿含期待的看着慕冬,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被她這麼一盯,慕冬不由生出了幾分難言的情緒來,因爲,他接下來的話十有**是要讓她失望的。
他略微是有些動搖,說白了就是心軟了。
他轉念一想,覺得這萬不是該繼續心軟的時候,這次讓步已經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若再由着她來,不要說許多事情都無法按着計劃進行。就是從私心來說,回頭難保他不會後悔自己一時心軟。
蘇葵是不知他這兜兜轉轉一大圈的想法,可見慕冬半轉過去了頭,似在有意躲避她的目光。心中便是一個咯噔。
“你眼下放心不下蘇丞相,無法安心入宮不難理解,就依你意思便罷。”慕冬話到一半,稍作停頓之後又以一種蘇葵怎麼聽怎麼覺得難脫無賴嫌疑的口氣道:“可,旨已經擬好了——”
這是什麼意思?
蘇葵頓時警神了起來,“就算旨擬好了,那——”
不對!
她話剛說一半,卻恍然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他竟然一早料到自己會來跟他服軟,甚至就連諭旨都準備好了!就等着她來‘自投羅網’嗎?
好似之前藕香榭中。他談起納彩。她斷然拒絕這一態度根本不曾撼動過他的決定。
蘇葵忽然覺得自己橫豎都是沒逃過他的手掌心。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算沒有蘇天漠這件事——
這種被人操控着的感覺,委實是令她喜歡不起來。
慕冬見她話說到一半便就變了臉色。才恍然察覺自己是又犯了她的死忌... ...
有了上次的教訓之後,他特意旁敲側擊的從辰三那裡問過,據辰三的分析來看,蘇葵該是格外反感此種被人安排的感覺,這種行爲會令她覺得格外的...怎麼說來着?
“你,你能不能尊重一次,尊重一次我的意見!”蘇葵既氣又無計可施的瞪圓了眼睛。
對了,就是會令她覺得格外的不被尊重。
慕冬恍然。
他向來自詡記性極好,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跟頭這種蠢事更是想都不曾想過會發生在他身上,可如今。他真的不得不面對現實了——
見方纔還有感動的跡象,羞答答的嬌人此際正對他怒目相向,慕冬頗有自知自明的想到了一個詞:咎由自取。
“先前選妃一事有了結果,尚宮局將選妃花冊遞來之時依照規矩是該先圈定了幾家的小姐,後頭這冊子遞到禮部那裡,便就會將旨擬好——故我也並非是存心瞞你,今日不就是同你說了嗎?”
得虧是他腦子轉的夠快,拿宮內的規矩來爲自己開了脫。
而蘇葵又哪裡知道當日那銀冊他是連翻也不曾翻上一頁,聽他這麼說,想着是因爲規矩的緣故,氣也就消了大半。
可一碼事歸一碼事。
想方纔慕冬的確是要應下自己的話的,轉眼又說聖旨已定,顯是有耍賴的成分在其中的,至少是有耍賴的打算的,她乾脆也就有什麼學什麼。“...可你方纔是要答應我的要求的,別的我不管,我只知道天子一言駟馬難追,陛下金口既是開了就斷沒有反悔的道理,縱然你現在說聖旨擬好了,也不行...”
這一步慕冬本來就是要讓的,只是想順道迂迴的討價還價一番,並非真的就反悔,她會這麼說雖說也是他早料到的,但真的就聽她這樣開口,他眼中還是閃過一絲淡笑。
“所以,我的意思是,先令禮部將詔書頒下,至於你入宮的準確日子就照着你方纔的意思,待蘇丞相的事情有了着落之後再行商定。”說話間,慕冬將右手擱到窗櫺一側,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擊着。
蘇葵聞言垂眉思襯着。
雖說若是同意這個決定是等同喪失了一半的主動權,但她也不是得寸進尺,不識好歹的人。
她本就存有慕冬能無條件的答應她的要求這個心思。
如今這樣,也算是合心合意了。
她頓了好大一會兒,方擡起眉來凝望着慕冬,狀似慎重十分地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慕冬見她生怕自己反悔似得表情,打趣般地道,“怎麼,還需我立下字據爲憑嗎?”
蘇葵聽他這麼一說,倒是認真了起來。
想起這些日子來他或隱晦或明顯的無賴行爲,不由心存疑慮。
“立字據太過麻煩,我信得過陛下。”
慕冬聞言覺得欣慰,看來,在蘇葵那裡,他好歹還是有着一定的地位的。
卻又聽蘇葵複雜的輕笑了兩聲,“咱們就擊個掌好了。”
慕冬:“... ...”
不消多時,便有響亮的擊掌聲自廂中響起。
堆心還且忐忑的守在外頭,待見慕冬和蘇葵二人相攜着步出了雅廂,朝着她走來,立馬就鬆了一口氣。
看這和諧的情景,應是沒談砸纔對。
慕冬親自將人送出了宮。
目送着蘇葵的轎子行得遠了,他這才轉了身,身側的小黃門見他擡步便急急的跟上,剛巧不小心瞥見了慕冬一臉的好心情。
小太監不由暗暗揣摩出了因由。
琢磨着陛下現在難得心情極佳,小太監便想起了一件事兒來,他跟在慕冬身後,小心地開了口道:“啓稟陛下,尚宮局今日午時遞來了修正後的選妃花冊,陛下看,何時得空過一過目?”
這事他這大半日就在猶豫要不要說,先前慕冬因這事發了脾氣,他哪裡能不多長一個心眼,看此刻龍顏大悅,才適時的開了口。
爲防止慕冬誤會,還格外咬重了‘修正後’三字。
“嗯。”慕冬淡淡一應。
帝王的聲音猜不出喜怒來。
那小太監不敢多說多問,只垂首規規矩矩的跟在後頭,一直隨着聖駕到了御書房。
御書房中侍墨的一干太監宮女們齊齊行着拜禮。
他落座在龍案後方,鶴延壽才直起身來,恭敬地侍奉在一旁。
見慕冬的視線落在了龍案正中間的幾疊冊子之上,他略微清了嗓子,道:“是尚宮局今個兒剛送來的——”
慕冬一點頭,鶴延壽便會意地取過了那最上頭的一本銀冊,遞到了他眼前。
慕冬隨手翻開了一頁。
鶴延壽小心的打量着他的臉色。
這銀冊先前他已經看過,蘇家那一位的繡像是排在頭一頁的,尚宮局那邊顯是有着賠罪的成分在其中的,這樣一來,只要慕冬沒意見,這事當是沒什麼問題了。
可好一會兒也不見慕冬翻上一頁,似在出神。
半晌,他纔將那銀冊合上。
鶴延壽鬆了一口氣,道:“陛下,若是沒什麼問題,奴才明日便命人將冊子遞交到禮部去了?”
至於這幾本冊子裡的佳人們,哪個該留,哪個不該留,鶴延壽心裡自然是有着數的,慕冬不喜麻煩,他自是會把好這一關,好叫皇上省心。
“不必了,明日讓禮部尚書過來見朕便可。”
鶴延壽聞言不由愣住。
這是何意?
莫不是陛下還不放心,竟要親自交代禮部不成?
想起近來有關蘇家小姐這些林林總總的事情,鶴延壽略一斟酌,便覺很有可能。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心緒一時有些複雜。
“奴才遵命。”
次日早朝過罷,史源留了下來。
半個月前,前任禮部尚書因‘作風問題’被革了職查辦,而史源近年來大大小小的功勞立了不少,口碑又是極好的,便理所當然的被提了職晉升爲了禮部尚書。
他是不知皇帝留他所謂何事,不在朝堂上宣他留見,反而是一大早他來早朝之時,便讓鶴延壽同他打了招呼。
事情輕重可見一斑。
雖然沒做賊,但心中沒個底始終覺得不安生,史源想了半晌不得,便朝着前方帶路的小黃門試探地問道:“公公可有聽聖上提起,此次宣見本官有何要事?”
虧得這個領路的小太監是在御前伺候的,昨日在御書房聽到了慕冬對鶴延壽的吩咐,可也不敢就此斷言,畢竟聖意難測,於是就笑着道:“應許是爲了銀冊一事罷,具體的奴才也不清楚,待會兒到了御書房見了皇上,大人便可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