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推門而出,外界傳來陣陣喧鬧聲。
此時月上中天,漫天繁星,不知幾時。月光明亮,照在身上,能投下影子。
四周燈火通明,家家戶戶都高掛燈籠。天空中,更放飛盞盞孔明燈,用線繩連接着地面,將這處村落照亮。村子中央的空地,架起了高臺,嘰嘰呀呀唱着大戲。
白浪所在的土坯房,坐落於這座村子的外圍,破敗、狹小、簡陋,並沒有掛燈籠。即便如此,也被周圍的燈光、火光映照着,絲毫不覺昏暗。
敲鑼打鼓聲從不遠處來,那是一支在夜間行走跋涉的隊伍,成員們舉着火把與燈籠,排成一字長隊,沿着土路朝熱鬧的村子方向進發。
因爲距離並不遠,白浪能清楚看到這支隊伍的狀況。
敲鑼打鼓,吹嗩吶拉二胡,有人挑起竹竿點燃鞭炮噼裡啪啦,像是在舉辦慶典,或者趕集。熱熱鬧鬧。唯一違和的地方,就是人均披麻戴孝。
沒錯,村子非常熱鬧不假,鑼鼓喧天,家家戶戶張燈結素。高高懸掛的燈籠是白紙糊的,家家門口掛着白綾。
大晚上這麼搞,明明非常陰森嚇人才對,卻被這熱鬧的鞭炮、鑼鼓、嗩吶沖淡。人們的臉上洋溢着發自內心的笑容。
“莫非,是喜喪?”
白浪被這既不知是葬禮?還是祭典?或者特殊民俗節日的熱鬧場面所吸引,拉着芙芙的小手,朝着村子中心湊去。
沿途與一個個村民擦肩而過,相互點頭示意,很快就來到人多的地方。而那支長龍隊伍,也進入了村口,鑼鼓聲、嗩吶聲更加吵鬧刺耳,震的人頭皮發麻,蓋過了一切。
白浪身高198cm,遠超村民,視野非常開闊。他將芙芙扛在肩膀上,一起朝隊伍看去。此時村中央開始燃放煙花,五彩斑斕的火光在頭頂炸開、散落。周圍傳來一羣羣小崽子的歡呼叫好聲。
接着,一羣羣小娃娃嬉鬧着,從他身前跑過,朝着隊伍奔去,追逐着小隊最前方,一個頭戴‘大笑彌勒’的大頭娃。
這個大頭彌勒走起路來一顛一顛,配合頭盔上的笑臉,十分滑稽。他一邊走,一邊從左臂掛着的籮筐中,掏出一把又一把糖果蜜餞,朝着四周人羣拋撒出去。
同時還發出‘嘻嘻嘻’的尖銳刺耳笑聲。
在這個‘大頭彌勒’身後,還跟着一兩排青面獠牙的‘明王大頭娃’,同樣一搖一擺,動作步伐很有節奏,像是一種囂張的舞步,並且從籮筐中抓出一把把紙錢,朝着天空拋飛,被風一吹,洋洋灑灑。
小娃娃們也發出‘咯咯咯’的笑聲,在漫天飄落的紙錢中穿梭,彎腰拾取地上的果脯糖豆。
一旁圍觀的村民們,自覺讓出一條道,紛紛發出叫好聲,同時點起腳尖伸長了胳膊,在空中撈紙錢,一副想要賺點彩頭圖個吉利的模樣。
看到這違和詭異接地府的一幕,白浪心裡有六成把握,這是一場‘葬禮’?
見到這種大規模葬禮,又是熱熱鬧鬧節奏明快,集陰森與歡樂於一體的‘喜喪’。白浪心中有說不出的歡喜與悸動,感覺遇到了同行。這種棋逢敵手將遇良才的感受,是隻有業內人士,才能相互理解、共鳴,並鑑賞獲得滿足感。
他此時只恨不得衝上去,奪了C位,拿出麥克風,現場客串司儀,放飛一把。
奈何【秘寶之主】被封禁,【鎮魂棺】失聯,如今只是個可憐無助的普通人。他空有滿腔熱情與想法,卻一點也施展不出,只能雙手插袋,默默圍觀,站如嘍囉。
此時走在最前面的‘撒錢隊’已經通過,後面跟着的是一批腳踩高蹺、身穿喪服,將臉塗白的雜耍人。這夥人表演着各式各樣的雜耍技巧,發出似哭似笑有氣無力的哼哼音。
他們的水袖、腰帶、衣襬都是加長版,在風中中飄蕩,時不時甩動兩圈,像是藝術體操繞絲帶,結果沒有半點美感,彷彿一羣哭喪版‘瘦長鬼影’,還時不時和路人相互道喜。
這種把葬禮辦出社火味,又把社火辦出地府味的演出,處處透露着詭異。結果這羣人還尼瑪還相互“恭喜!恭喜!”白浪實在不知道究竟有啥好恭喜的?
倒是頭頂的傻芙芙,嘴裡‘噢噢!’的跟着歡呼,搖晃着雙臂抓住好些紙錢,牢牢攥在手裡。彷彿這樣就能克服【窮運】,自食其力用勤勞的雙手抓住了財富一樣。
就在他一腔槽吐不出來時,一個個侏儒身材的傢伙,滾地鼠般不停翻着跟頭,以頭頂落地再翻轉,動作迅捷靈活,在高蹺起落的間隙中來回穿梭,進行着表演。
雖然不能親自上前參與,但觀看這場‘喜’與‘喪’完美結合的行爲藝術,倒是讓浪大開眼界。
在失去了超凡力量,淪爲特別強壯的普通人後。大晚上一開推門,就被張燈結綵與披麻戴孝包圍,緊接着被村民裹挾這看了眼前這幕演出。
但凡是個正常人,多少都會發自本能的感到毛骨悚然,汗毛豎起;但又在常年積累的‘強者心態’下不以爲然,反而感到有趣好奇,以欣賞的態度,包容並蓄學習吸收先進的異界‘葬禮文化’。
打算取長補短,豐富自己的‘送葬儀式感’。
陣陣陰冷夜風中,失去力量的白浪豎起一身雞皮疙瘩,但心態未能及時轉變,依舊抱着不以爲意與饒有興致的態度,觀看接下來的表演。
這時,一個沙啞乾澀的聲音突然從他身邊傳來:“小夥子,你不害怕嗎?”
思路被打斷,白浪低頭一看。是個面容枯槁的小老頭,被夾在人羣中,什麼也看不到。他一手拄着柺杖,一手託着兩個鐵膽,不停轉動。
小老頭擡起腦袋,用混濁無光的眼睛與浪對視。他皮膚乾癟褶皺,嘴巴咧得很開。像個死人似的用看死人眼神盯着自己猛瞧,不像是在看人,而想大量案板上的肉,令人很不舒服。
“我爲何要害怕?”白浪反問。
老頭卻不回答,反而擡起柺杖,透過人羣遙遙一指,說道:“你走脫了,看到跟在樂隊後面的那羣人沒有?那纔是你該待的地方,快過去。”
“???”白浪一頭霧水,轉眼一看,果然跟在那羣披麻戴孝的樂隊身後,是一羣衣着正常的普通人。然而這羣人湊在一起,就很不正常了。
書生、樵夫、農民、丫鬟、肥頭大耳的和尚、衣着光鮮的商人……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湊到一起,零零總總二十來個,神志不清的跟在樂隊後面,歪歪扭扭晃動身體,如一羣行屍走肉。
這讓白浪想到了《吹笛手》的童話。
善良的吹笛少年在夜間,用笛聲引走了小鎮中所有熊孩子,然後整個世界都清淨了!
所有精神飽經熊孩子摧殘的成年人們,衆籌一筆鉅款交給少年,讓他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一陣陰風吹來,白浪的注意力與精神從‘欣賞葬禮’中掙脫出來。停止了通過審美,從中獲得滿足與愉快的行爲。
在老頭的告誡中,理智重新上線。浪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他的19.9【感知】告訴他,眼前的老頭、周圍的村民,以及喪葬團隊,乃至整個村子都有古怪!
但另一方面,他仍未擺脫準2.9階契約者的狀態。
如果被【美食樂園】封殺前,眼前的一幕幕並不會對他產生威脅。現在,他的【感知】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但腦子仍未擺脫過去的狀態,下意識忽略。
此外還有一點,他的【感知】雖然19.9。但是匹配這份基礎素質的【見聞色魔種】卻被封印了。他空有基礎素質,沒有安裝相應的軟件,缺乏感知、探索手段,十分抓瞎。
明明已經確定周圍一切都有問題,但他的普通人視覺卻看不透。就像隔了一層紗,而且已經明確知曉紗的存在,但就是看不透!這令他很惱火。
媽蛋,難不成,碰上鬼了?!
就在白浪暗惱時,他後腰突然一痛,莎爾芙將小箭頭刺入腰椎中,迅速完成了神經駁接,並且共享了‘莎爾芙視覺’。
白浪被封殺後,只是個普通人。但小芙芙不同。她的身體就是地獄魔物,眼睛又天生‘魔眼’,能看到許多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在芙芙的視角中,周圍依舊燈火通明,家家戶戶張燈結素。但布白布卻喪失了光澤,年頭很久,腐朽破碎,白紙燈籠破了不少窟窿,裡面發出的是綠光。
頭頂的孔明燈,掛着一個個飄在空中的人頭;遠方的土臺,也發出綠油油的光芒。
再看眼前的小老頭,是一具皮膚上長滿屍斑,四肢殘缺不齊的屍體,腦袋被縫在脖子上,眼球乾癟失去水分,但臉上的痦子是一隻咬破皮膚後鑽出來半截的蛆蟲。
他一隻手抓着腐朽的枯木,另一隻手中的‘鐵膽’是兩顆眼珠子。躲在人羣中,的確看不清外界的表演,但他卻靠着手中的一對眼珠,穿過縫隙觀察外界。
傻fufu再轉頭,白浪身旁另一邊那個賊眉鼠眼,做小販扮相的傢伙,則變成了一隻身穿人類衣服,卻不倫不類沐猴而冠的黃鼠狼。
這隻黃鼠狼體型巨大,筆直人立,還將兩隻前爪疊在一起。一會兒看看節目演出,一會兒分神盯自己,然後和其他古里古怪,一臉毛髮的怪物相互拱手作揖,指着自己嬉笑起來。
傻芙芙視線再轉,熱鬧的隊伍哪裡是場‘喜喪’?分明是羣魔亂舞,百鬼夜行。
踩高蹺的隊伍剛離去不願,是一羣頂着繪有五官的紙製燈籠的無頭屍體。它們沒有小腿和小臂。腳下的高蹺,也不是木頭,而是一根根拼湊起來,插進大腿中,額外延伸出來的白骨。
最前面那個拋灑糖果的大頭娃,撒出的是被切斷的手指、碎肉,以及鼻子、耳朵,稀里嘩啦掉了一地,正在被那發出尖銳嬉笑聲,臉上沒有五官,麪皮白淨,小娃娃尺寸的小鬼相互爭奪。
它們抓起地上散落的五官,便往臉上按。將奇奇怪怪的鼻子嘴巴錯誤排列,潦草黏在無面之上,然後嘴巴開合,耳朵抖動,眼睛亂轉。
按了嘴的,就大喊:“我會說話了!”而沒有眼睛的,就喊:“我看不到,還我眼睛!”,沒有耳朵的,就哭喊:“我聾了,我聾了!”
什麼額頭兩個鼻子,中間兩張歪嘴,下面長了一個耳朵的;又或者三個歪斜的眼睛,一張豎起的嘴。
這些無面小鬼在爭奪到五官後,感覺不滿意,便又相互廝打,爭搶對方的器官,結果掉了一地,再度變成聾子、瞎子、啞巴,引發更多騷亂。
看熱鬧的妖魔鬼怪就發出嘻嘻哈哈的鬨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