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捨命相陪上賽場
星曆38800年7月20日,伊蘭想她應該永遠記住這個日子。這一天,她作爲濫竽充數的那一個,跟隨着圖朵大學機甲戰隊走上了全聯盟學生機甲創意大賽的賽場。回首一望,周教官和陸尋站在戰隊的後勤服務區,周教官眼含鼓勵,陸尋面帶微笑,支持的意味也很明顯。她轉頭,深吸一口氣,輕聲對身邊的瑞恩說道:“瑞恩,等會上了機甲,要不你把我打昏吧?”
只聽瑞恩壓低着嗓子,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什麼也不用幹,就坐着,還想讓我浪費力氣打昏你?”隔片刻,又堅決地對伊蘭低語:“對自己有點信心,我帶着累贅都不怕,你還怕當累贅?”
伊蘭輕哼一聲,這人永遠不能好好說話,總能膈應死人。既然這樣,她也就放開了。最壞的結果不就是尖叫嘔吐昏迷嘛,反正他們都經歷過,糟心的是兩個人,不是她一個。
想了想,又輕聲叮囑了一句:“待會我要是撐不住嘔吐暈倒,你別太在意,保持鎮靜,別影響其他人。”
瑞恩聽了不由側目,恨恨地說道:“你是隊長還是我是隊長,要你說?告訴你,上了機甲注意控制一下面部表情。”
伊蘭一下緊張起來:“我們在機甲裡的情形外頭能看得到?”
“放心,看不到。”瑞恩好心給她解釋道,“機甲的動作一擺出來,懂的人就知道你在裡面操作了什麼,盯着裡面看你手指幹嘛?我只是讓你別弄得太驚悚了,影響我比賽的心情。”
伊蘭撇頭不理,這人一句話不難受別人,他自己就難受了。大家夥兒走到自己戰隊的準備區,伊蘭就在衆目睽睽下踩着舷梯攀上去了,先上去的瑞恩還探出駕駛艙外提了她一把。幸虧每個參賽隊伍都有獨立的準備區,不然就要丟臉到其他星區了。
和他們同場表演的是艾杜大學女子機甲戰隊。瑞恩他們的運氣算好也不好。機甲起源地蒙特星就在艾杜星區,艾杜大學對機甲的重視可想而知,多少滿腔熱血的機甲少年寧願放棄自己星區的大學,不遠萬里地來到艾杜大學。其學生機甲戰隊之多,全聯盟的大學裡算頭一份。因爲主場的關係,艾杜大學此次獲得了兩個參賽名額,分別爲男子戰隊和女子戰隊。
出於先天生理差異,女子戰隊的實力比起男子戰隊來說要稍遜一籌,這也是圖朵大學戰隊幸運的地方。不幸的是艾杜大學女子戰隊聲望非常高,比他們受關注多了。只有艾杜大學有專業的女子戰隊,就是那支讓麗塔倍加推崇的戰隊。幾乎所有擁有機甲天賦的女孩子都被吸引在艾杜大學,也因此,幾乎所有聯盟內著名的女機甲師都畢業自艾杜大學。
比賽時,兩隊各站一邊,排成五乘三矩陣,涇渭分明。上來就是一套規定動作,再然後自選動作。所有的動作都是練過的,伊蘭心裡也有準備,整場下來沒有異常。只是她啥也沒看見,因爲她一直是閉着眼睛的。特別的現場感受也沒有,因爲她一邊懸着心,一邊想着自己的農莊來分散注意力。
兩隊的成績平分秋色。賽後點評比賽視頻時,周教官說了句:“我們表現不錯。”看,教官都挺通情達理的。只有瑞恩,不滿地說道:“我們可以表現得更好。”
是啊,連伊蘭都看出來了,他們的戰隊比賽時總有一股束手束腳的感覺,特別是做到一些快速低蹲位時,全隊都挺拘謹。瑞恩長嘆道:“我們有了心理陰影。”
這些天和伊蘭朝夕訓練,再說最惡毒的冷嘲熱諷都給過了,他對伊蘭說話毫不顧忌,指着伊蘭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怎麼能就差那麼多呢?”
伊蘭下場後,緊繃的心情放鬆下來,又泡過營養艙了,人比較精神,這時有力氣回了一句:“人家再好,那也是你對手,你不能參賽時他們平白得利,我再差,也算是你隊友,你不能參賽時我捨命相陪。”
瑞恩聽了,怔愣一會,居然恬不知恥地說道:“你倒挺會吹捧自己,你的命呢?不活得好好的,還得瑟着呢。讓你上我的機甲,我才叫捨命相陪。你尖叫吧,我害怕耳聾,你不叫吧,我害怕速度沒到位。你知道那種忐忑不安的感受嗎?”
“忐忑不安算什麼?你知道那種生不如死的感受嗎?”伊蘭怒視着瑞恩。
瑞恩嬉笑着:“你這就生不如死了?那我們平時的訓練算什麼?”
伊蘭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沒來由地失落傷感起來。“我不是你們。”她撇開頭去,撞上霍斯北黑黝黝的眼睛,又低下頭。她還記得霍斯北以前說過,機甲隊員的尊嚴不是隨便什麼人可以笑話的。他們是天賦卓越的機甲隊員,她就是那隨便什麼人,她生不如死的體驗放在他們身上不過家常便飯,她和他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哎,美女,別走啊,還有時間,我們再訓練一回,下一場比賽一定要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瑞恩一把扯過她,又去訓練了。
下一場比賽對手是老朋友緹拉大學,雙方一直進行友誼賽,彼此知根知底,好多隊員還相互熟識。也許找到了友誼賽的氣氛,也許知道了伊蘭在場上的忍耐度,也許從上場比賽中總結了經驗,這次圖朵大學戰隊發揮出了自己的水平。
伊蘭整場沒發聲,充當佈景板,瑞恩也當她不存在,專注地一個人忙活。伊蘭挺佩服他的,少了搭檔,還能把活包圓了,難怪能當上隊長。這次比賽圖朵大學以微弱優勢勝出。麗塔一等到伊蘭從機甲上顫巍巍爬下來,就撲上來緊緊抱住喊道:“伊蘭,你真棒。”
伊蘭聽了當然很感動,總算有人看到她的辛苦,但還是很謙虛地說道:“我什麼都沒做。”惹得瑞恩在一邊直翻白眼。
靜式考覈項目又進行了一場,結束了。伊蘭沒拖後腿,安安靜靜地坐着等到比賽結束。接下來的是變式考覈項目。周頎吵着要上場,醫院沒讓,硬是限定他最早後天出院,也就是說伊蘭只要頂完第一場變式考覈項目,周頎下一場比賽就可以正式迴歸。
瑞恩聽到這消息後非常高興,又有點苦惱。高興的是周頎總算要好了,能回來參賽了。苦惱的是事情有點超出他的預計,他原本沒打算伊蘭要上變式考覈項目,關於陣型的排布他是一點都沒有向伊蘭提過。當然,說穿了,伊蘭也不需要知道這些,她所要做的還是乖乖坐着抵個人數就行了。
關鍵是變式考覈和先前的幾場靜式考覈不同,環境變化多端,出其不意,說不上會遇到什麼地形,隊伍要隨機應變,作爲隊長,瑞恩不僅負責自己這臺機甲,還得負責調派全隊。他最怕伊蘭會冒出什麼幺蛾子,這樣想着,看向伊蘭的眼神就閃爍不定,不過最後也沒啥好方法,只好寬和地對伊蘭說道:“你上場後,還像原來那樣,保持淡定。”
伊蘭點點頭就跟着上場了。他們抽到的是城市巷道地圖,從A點出發穿越障礙物到達B點,所需時間越短,得到的分數越高,規定時間內不能到達,就判爲任務失敗。
一開始挺好的,瑞恩一條條發着指令,還操作着自己的機甲連蹦帶跳。伊蘭覺得很有意思,以前去餐廳上班的路上經過很多訓練場,經常看到機甲在裡面亂竄,那時候沒啥感覺,最多看上去象奧特曼版的大型遊戲。現在自己親身坐在機甲裡,在街道樓宇間快速穿行,纔有一種特別真實的感覺,機甲不是人類的玩具,也不僅僅是賽場上走秀表演的道具,它真的和這裡的人類生活息息相關,可以是代步工具,也是攻防利器。
伊蘭正在浮想聯翩時,第一束射線出現了。刺眼的白光劃過伊蘭的眼際,瑞恩手指翻飛,機甲騰挪跳躍,險險避過。伊蘭咬着下脣,不讓自己驚叫出聲。瑞恩口中不停與隊友交換信息,努力保持隊型並穩步推進,伊蘭眼角餘光又瞥到一束白光自她這側激射而來,她不由大喊:“瑞恩,這邊。”
“你閉嘴!我看到了。”瑞恩惱怒地回答,“你什麼都不用管。”
伊蘭沒有反駁,機甲的避讓速度很快,她的心跳加速,有點透不過氣來。射線很快密集起來,瑞恩的速度越來越快,伊蘭眼前的街景以一種眼花繚亂的姿態不停翻轉,她閉上眼睛,仍然覺得滿目白光。
她全身僵硬地坐着,耳邊瑞恩的聲音似乎已經成爲了漸漸遠去的背景音,只有自已拼命壓抑的粗重呼吸夾雜在汩汩的血液奔流聲中,伴隨着一下一下疼痛的心跳。
“我們飛出射線保護網了,美女,”瑞恩這時纔有空側頭看向伊蘭,隨即拔高聲音叫道,“伊蘭,伊蘭。”
伊蘭覺得瑞恩的聲音又回來了,她睜開眼睛,對上瑞恩着急的目光,“好了?”她虛弱地問道。
“嗯,沒事了,我們飛出射線保護網了。”瑞恩鬆一口氣,回頭邊操作機甲,邊又重複了一句。
“飛?”伊蘭才注意到眼前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天際似與自己齊平,她無意識地喃喃說道,“你會飛?”
“當然,不會飛的機甲能叫機甲嗎?”瑞恩嘲弄道。
伊蘭這時纔想起她在Z區出入時偶爾瞥到過機甲在半空中盤旋,但她沒想到有一天她自己會坐在一臺飛行的機甲中,翱翔在高空中。“真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伊蘭極輕地自言自語。
“嗯?”瑞恩沒聽清,不過也沒在意,說道,“準備好,我要俯衝了。控制你的音量。”
伊蘭聞言緊抵椅背,一手摳着大腿,一手捂着嘴巴,牙齒還咬緊了嘴脣。失重的感覺如此折磨,又如此漫長。血液奔流的聲音又在耳膜內激盪。
好像過了無限長時間,心臟才慢慢好受起來。但過不多久,又開始產生了一種彷彿被一隻大手攥緊了的感覺。伊蘭不敢睜眼,就這樣聽着自己鼓槌般的心跳聲,每一分每一秒地煎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