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教官。”身後傳來一聲高喝。
伊蘭腳步頓住,回身望去,也不知是哪位精英開腔,她心裡打着鼓,面上卻淡淡地,假裝鎮定地問道:“什麼事?”
“我有一個問題。”第二排中間一人說道。
“說。”伊蘭簡潔地說道,這是她看機甲訓練教官的行事自行揣摩出來的,話越少,威信力越強。
“我們可以把營養劑管帶回宿舍學習嗎?”
伊蘭愕然,敢情這人是個聰明人,只從她隱約的一句提示中就覺察出配方的重要性。
“不可以。”伊蘭頓一下,說道,“違者視同破壞餐廳衛生,親手打掃餐廳三次。”她在親手兩個字上特意咬重了語氣。沒有家政機器人的幫助,這些精英們根本不知道怎麼打掃衛生。伊蘭也不知道,因爲根本沒有配套工具。在島上,尋一塊抹布都老費勁,更別說拖把了,那都是直接加載在家政機器人的接口端,就沒有可供人使用的款型。
“我的問題問完了,謝謝教官。”
伊蘭有些不忍心,在成爲教官之前,她一直被訓練,深知大着膽子提要求卻被無情拒絕的痛苦,她沉默一瞬,說道:“營養劑配方只是我個人建議,不作爲考覈內容,無需擔心。”
其實伊蘭的本意是提醒他們,營養劑配方里的食材在野外可以果腹,訓練區裡恰好有三四種,在營養劑缺乏的情況下,這些野生食材可以拿來頂頂飢。但是以這些機甲戰士對營養學和植物學兩眼一抹黑的程度,他們讀了配方也沒有用。如果對食材原植物沒有了解,進了訓練區即使和那株植物面對面。他們也不知道可以採來食用。
“謝謝教官。”那人大聲說道。
伊蘭微微頷首,轉身離去,心裡無限唏噓同情。這次的訓練在輔助類項目上的要求比上次嚴苛,只帶五天的存量要讓人堅持十五天,短時間內誰能立馬知道什麼可以吃,什麼不可以吃?比的無非是誰更能扛餓而已。
伊蘭在接下來的兩天裡認真地備課。
營養學開課前夕,她一時沒有睡着。腦子裡過了一遍遍課程內容。確保自己需要的每一樣材料都準備齊全,處理食材的每一個步驟都記在心裡,要說的每一句話都滾瓜爛熟。
上次她和王靖一起上課。其實她在旁觀,而且兩堂課各佔半天,不怎麼累人。這次她單獨主講,兩堂課分上下午。一天內講完,沒人幫襯。強度還大,她不僅擔心自己講不清楚出紕漏,還擔心嗓子能不能吃得消,心中委實忐忑。
臨近課室。她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氣,正兒八經上課的經驗她有過那麼一次,在庫亞駐地舉辦菜園推廣會時。她口若懸河地說了一天,不過那時沒現在這樣緊張。畢竟算是兄弟單位之間的友好探討,而且只是把自己做過的事情說一遍,還有不少人提問,很順利地就完成了。
今兒有點不一樣,她是正式的教官,有責任把學員教會教好,可她自我感覺正宗專業是農業出身,在營養學生物學食品學幾方面學識還不厚重,頂多算是自學成才,心中不免底氣不足。
伊蘭再次深呼吸,擺正了臉部表情,默立了一秒,才推門進去。
課室裡三十個學員正襟危坐,鴉雀無聲。伊蘭剛出現在門口,他們就齊刷刷站立,大聲喊道:“教官早安。”
伊蘭雖然受寵若驚,卻着實無奈,他們這分貝實在太高。
“早安。”她用的是正常語調,對比之下,淡定是淡定,就是少了幾分氣勢。
“請坐。”
“謝謝教官。”又是齊刷刷震天響。
伊蘭頭疼地想軍隊裡繁文縟節不少,排場特多,而且個個大嗓門。她環視了一圈,按照事先悄悄模擬過的那樣,將早就記熟的說辭念出來:“今天由我來給大家講授營養學課程。一個小時課堂時間,然後我們出去實踐。今天沒有午餐和晚餐,沒有問題的話,我們開始上課。你們可以隨時提問,打斷我也沒關係。”
本來這段開場白可以說得更風趣點,比如說,她先假意問道:“大家都吃過早餐了嗎?”
若是有人回答:“吃過了。”那伊蘭可以就勢說道:“很好,希望你們都吃飽了,因爲……今天的午餐和晚餐沒有了。”
但伊蘭打死也不敢這麼幹,她若是問了,學員們要麼覺得她問了一個低智商的問題,沒法回答保持沉默,要麼出於禮貌,大喝一聲答道:“吃過了,教官。”
估計到時伊蘭只能小聲說道:“今天沒有午餐和晚餐。”然後學員們再大喝一聲:“是,教官。”剩下伊蘭只能無語了。
軍隊裡就不能奢望這種賣個小關子互相捧個場熱熱鬧鬧地友好互動的教學方式,人家要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丁是丁卯是卯的命令。
但伊蘭自覺心地善良,她自己的知識體系不完整,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拼拼湊湊,純屬野路子,短短的一天時間內更不知道如何教得系統,她頂了教官的名義但教學質量未必佳,眼瞅着這羣人稀裡糊塗地被她糊弄兩下,就要被趕進訓練區自生自滅去,伊蘭就很過意不去。
因此,即使隨便提問這種方式在軍隊的課堂上不流行,她還是稍稍地給了學員提問的自由度,她想着:“我不一定能教你們啥有用的東西,你們還得全靠你們自己,有問題我就儘量揀我懂的,給你們答疑解惑,也算是師生一場。”
秉着這種心態,伊蘭今天就沒打算認真細究學員的課堂紀律這項表現,相反,她希望他們能踊躍些。
伊蘭這廂說完開場白,稍稍停頓兩秒,底下三十個人俱都沉默,一副堅決認真地等待上官下令的架勢,完全是伊蘭意料之中的反應,她張口往下說:“我……”
“報告教官。”一個聲音和她的話同時響起。
伊蘭一愣,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學員立馬站起,畢恭畢敬地說道:“對不起教官,我不該打斷您。”
伊蘭不由一陣心顫,她年紀不大,最多和這羣人不相上下,怎麼當得起您這種稱呼?她對人的聲音一向很敏感,這聲音就是頭一天請求把營養劑管帶回宿舍學習的那個人。那次他排在隊伍中間,伊蘭沒細看,這下他單獨站起來,伊蘭打量了他一眼,模樣很英挺,氣質挺正統一個人,看不出會真幹上課隨便插話這種在軍隊裡屬於頗有個性的事。她纔剛客氣地說打斷她沒關係,他真就順杆爬了。
這人放在外面就是一個刺頭,伊蘭立即進入了老師模式,開始下意識評估各個學生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