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少宏聽那老者言道:“上善治水,水利萬物而有靜!”不由得就是一怔。
顧不得先與之打招呼,便問道:“老丈,不是應該說‘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麼?”
老者放下竹簡自矮榻上轉回身來,並未因藏室中忽然多了一人而驚訝,而是直接問道:“水如何若善?”
黃少宏看着面前這個鶴髮童顏,長耳大目,面帶慈善的老者問話,不免有些緊張。
不過這也不是黃少宏這個武道大宗師無用,而是面前這人的身份太過尊崇,你就是讓張三丰、呂洞賓、王重陽這樣的道門的老祖見到他,也一樣緊張,便是直接叩頭問安也極有可能。
而且黃少宏當初在武當山的時候,還對着人家的神像一天三炷香呢。
以黃少宏見神不壞的國術修爲,瞬間就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心跳和情緒都恢復了正常,當即拿出在龍蛇世界,武當紫霄宮中讀經時,學到的東西說道:
“好的行爲典範就像水一樣,善於利導萬物而不與之爭,處守於衆人所不願處的低下處,所以,接近於道。”
老者見他瞬間平靜下來,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聽他所說,便笑着問道:“水有清濁惡水,亦有災患之水,如何謂之‘善’?溪流匯流於江河,江河匯流入海,又如何不爭?”
“這......”
老者見他打不出,便笑道道:“上善應治水,去濁留清,水利萬物,應平息澎湃而有靜,方能不爲災禍,爾以爲然否?”
黃少宏越聽越是有理,不過讓他贊成可也爲難,老者所說與他所學相駁,真想說一句,我說的可是您的理論啊。
猛然間眼睛一亮,自己是不是傻了,在紫霄宮所見不過歷代道家經典,而這位可是那著書之人的本尊啊,自然是人家說的對了。
當即豁然開朗,苦笑道:“老丈言之有理!”
老者吹了吹鬍子,也露出苦笑:“我今歲三十有七,雖然虛度,卻也當不起小兄弟這一聲老丈!”
“啊......?”
黃少宏真想說,您老人家這麼說就有些扯淡了吧,可在這位面前又覺得若是真說出口,不免有辱聖賢,當即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不過老者說自己三十有七他卻是不信的,只看那額頭再大一些,就說是南極仙翁也有人信的容貌,怎麼可能低於七十歲呢!
莫不是自己聽錯了,人家說的是七十有三?
他雖然沒說話,但全然不信的表情卻顯露無疑。
老者坐了個請的手勢,言道:“且坐!”
藏室簡陋,只有窗前一張矮榻,老者坐了一半,留給黃少宏的地方,卻不是很多。
不過黃少宏絲毫不在意,點了點頭,便盤膝坐在矮榻之上。
老者笑着說道:“倒也不怪你叫錯,我出生便是此等相貌,生而衰老,故被吾母取名爲‘老子’,小兄弟就叫我李耳吧,或稱我的字‘伯陽’亦可。”
黃少宏用時間之力,以思想在時光長河中,尋找到老子所說這一段,當即也不禁莞爾,他聽過老子生而老相,故此得名的傳說,原本以爲那只是傳說,以訛傳訛,沒想到還真是如此。
他聽老子讓自己稱呼其字‘伯陽’,心說哪敢如此,連忙說道:
“如此甚好,小弟黃少宏,見過伯陽兄,你就叫我少宏好了!”
老子哈哈一笑:“好,好,藏室簡陋,無茶點以待客,你我就藉着這場春雨之喜,坐而論道一番如何!”
所謂春雨潤萬物,一場綿綿春雨,不但能滋養萬物,還能讓人心生愉悅,所以老子將春雨視爲喜事,想要藉着心頭之喜,與黃少宏暢談一番。
黃少宏聽明白老子話中的意思了,就是下雨天閒着也是閒着,除了侃大山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面對老子的邀請他自然喜不自勝,縱觀華夏文明幾千年,有幾人能有這個機會與太上論道呢。
他連忙道:“伯陽兄少待,我去去就回!”
說完也不掩飾,直接用時空能力消失不見,下一刻再出現時,他手中已經多了一個食盒,打開之後,裡面放了幾道菜色,一瓶好酒。
菜是‘清湯魚圓’、‘五香花生’、‘西湖醋魚’、‘杭菊雞絲’、‘龍井蝦仁’。
酒不是現代的茅臺、五糧液,而是他放在行囊之中源自‘鹿鼎世界’的貢酒,讓太醫院出的方子,配了幾十位藥材,飲之可溫補元氣,久飲可令身強體健百病不生。
老子見黃少宏消失復又出現,並沒有詫異的表情,只是見到菜餚酒水,臉上露出喜色,連忙也來幫忙。
兩人將酒菜擺上,老子哈哈一笑:“今天可有口福嘍!”說完也不客氣一下,拿起筷子便夾了一塊魚肉,然後手忙腳亂的又到了一杯藥酒,一口喝了下去。
“好菜,好酒!”
只來得及讚歎一聲,便放開了腮幫子,下箸如飛,吃的白鬍子上都沾染了油膩,也絲毫不在乎。
黃少宏看的目瞪口呆,暗自猜測不會自己來錯地方了吧,這是全真教的老頑童,還是丐幫的洪七公?不會是冒充老子來騙自己吧。
連忙在時間長河裡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這就是那位道門祖師,老子李耳無疑,當即心裡連連咂舌,這得多久沒吃到肉了啊!
黃少宏見老子吃的香甜,自己也有些餓了,當即拿起筷子剛要一起吃,就見老子又飲了一杯酒順了順,說道:
“且慢,少宏之前那句上善若水,雖然不妥,卻也有些道理,不知道少宏對於這天地還有什麼見解,不妨說出來你我探討一番。”
他說完拿着筷子,又大塊的朵頤起來。
黃少宏來這裡除了想見見太上本尊,請教之心自是不可避免的,尤其他在武當山紫霄宮讀了那麼多的道術丹經,此時正好尋問不解之處。
他當即就從‘道德經’問起,可他剛說了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就被老子開口打斷。
“這是誰說的?”
黃少宏訕訕道:“這不是伯陽兄您說的嗎?”
老子搖頭:“我沒說過這話?”
“啊......?”
黃少宏心說不可能啊,難道老子此時還沒有悟出‘道、德兩篇’。
可聽老子接下來的話,黃少宏覺得自己更迷糊了,就聽對方說道:
“不過爲兄這些年來借守藏室之便,觀上古先賢所記《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又觀星斗運行,宇宙變化,體悟自然之機,心中倒是悟出‘德、道’兩篇......”
“其中一句,倒是與少宏這句相仿,爲‘道可道也,非恆道也,名可名也,非恆名也’”
聽着老子的話,黃少宏徹底愣住了,怎麼可能是這樣?
‘常’被換做‘恆’一字之差,謬誤千里!
本來‘道可道,非常道’這一句的解釋,應該是,‘可以說出來的道,非自然長生之道’。
而如今從老子口中聽到另一個版本,將‘常’換做‘恆’,這解釋便有了變化,也可解釋成:
‘道可以說出來,但道卻不是永恆不變的道!’
按照這麼解釋,簡直就是顛覆了後世道教的根本認知!
黃少宏驚異之下,也不顧是否能改變歷史,直接將自己所學《道德經》完全背出,老子卻是藉着這個機會,將幾個菜一壺酒一掃而空,然後心滿意足的放下筷子,滿意的笑道:
“可以了,那什麼,少宏你再重說一遍!”
“......”
黃少宏看着那五個菜一點湯汁也沒剩下,盤子就和洗過的一樣,不確定的問道:“伯陽兄,你剛纔不會是故意讓我說,然後趁機將菜都吃了吧?”
老子訕笑道:“怎麼會,怎麼會,剛纔少宏所說似含有天地至理,你重新說上一遍,爲兄仔細琢磨琢磨!”
黃少宏無法又將《道德經》全文背了一遍。
老子臉上露出驚奇之色:“真是怪哉,少宏所言與爲兄所悟‘德、道’兩篇極爲相似,可其中意思卻大相徑庭,有許多謬誤之處,似乎是從爲兄這兩篇篡改變化而成......”
“可爲兄卻從未與人說過此事,也並未著簡成卷,這卻如何可能......也罷,爲兄就將‘德、道’兩篇說與少宏知曉,讓你對照一番!”
老子當即於矮榻上端坐,口中抑揚頓挫,將自己心中所悟,講訴出來。
隨着老子這一講,外面連綿的春雨竟然漸漸止住,陰雲散去,陽光普照,千米高空紫氣升騰。
不知從哪裡飛來各種鳥類足有數百隻,都落在窗外院落之中,出奇的並沒有發出任何鳥鳴之聲,而是靜靜的彷彿在聆聽着什麼。
窗外的異象,黃少宏並沒有察覺,因爲他被老子說出的《德道二篇》顛覆了多年的認知,被震驚的無以復加。
老子口述的《德道二篇》無疑就是後世的《道德經》了,但其中相駁不同之處,不知凡幾,甚至從根本上顛覆了後世道家的思想。
比如黃少宏所知的《道德經》中,闡述天地至理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在老子口中的《德道二篇》中,卻是‘萬物有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生道。’
按照前者的意思是‘道是高高在上的,是獨一無二的,道本身包含陰陽二氣,陰陽二氣相交而形成一種適勻的狀態,萬物在這種狀態中產生。’
而老子口中,這一句卻是發生了根本變化,首先闡明‘道不是獨一無二的,萬物皆有道,道生一,一分陰陽,衍化萬物,萬物之間的相互聯繫,變化的規律,又衍生出道。’
這一句和之前那一句‘道可道也,非恆道也’遙相呼應,都是闡述,‘道’並不是一成不變,而是隨着萬事萬物的變化而發生變化。
黃少宏不時的掐了掐自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現在聽到的一切,都證明過去幾千年裡,道門奉爲金科玉律的《道德經》都是錯的,不是老子本意,而且並不相同,是被人篡改過的!
闡述天地至理的如此,講訴修身煉神的也是這般,如最著名的那句: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覆命。’
這是後世道家、武道的基礎,無論是道門的各種功法,還是武者的諸般內功,都是以此爲最高心法,入定,守靜,是後世修煉的基礎。
但實際上,老子的原話卻是‘至虛,極也,守情,表也。萬物旁作,吾以觀其復也。夫物云云,各復歸於其根,歸根曰情。”
這就搞笑了,前者讓人守‘靜’致虛極,也就說打坐的時候,腦海裡靜到極致,沒有任何感情。
而老子的意思根本不是這樣,應該‘守情’,在修煉的時候,對世間萬物,都抱有感情,因爲萬物就是道,對道抱有感情,纔是修身的根本,否者與枯木何異?
守情,情曰覆命!
長生之道,在於情!!
黃少宏簡直覺得這就是開玩笑,而且後世道德經中被改動的何止這些。
除了這些根本之外,比如後世《道德經》中闡述的觀點,‘無慾’、‘無爲’、‘不爭’,都被老子一一否認,這些都不是我說的。
那句著名的‘五色使人目盲’原話竟然是‘五色使人目明’,這意思完全相反啊。
等老子講自己的‘德道二篇’說完,黃少宏發現,後世《道德經》中被人改過的不下數百處!
黃少宏實在按捺不住,當即說道:“伯陽兄,且少待片刻!”
他說完就閉上雙目,將心神全部投入時間長河之中,順流而下,想要一探究竟。
從老子出西關遇文始先生尹喜,留‘德道二篇’開始,朝之後探查而去,發現自戰國後期,儒家就開始篡改流傳於世的‘德道二篇’並把道放在德之前,爲世人俗稱《道德經》。
這個名字的問題,黃少宏剛纔問過老子,老子言道:“人無德行,何以言道,是以當先有德,才能見道!”
除了儒家的篡改之外,在漢時因避劉邦、劉恆、劉啓、劉勶和劉弗這五代皇帝的名諱,將全文中的‘邦’改成‘國’、‘恆’改成‘常’、‘啓’改成‘開’、‘勶’改成‘徹’、‘弗’改成‘不’。
這樣的避諱導致‘德道二篇’出現了整整一百處重大改動,‘德道二篇’面目全非。
從戰國到後漢,歷代儒家把《道德經》篡改成一部,貼近、符合儒家學說的經典。
把老子推崇自然天道,天人合一,充滿自由奔放,自在逍遙的思想,生生套上了‘禮’的枷鎖。
黃少宏在時間長河中看到這種情形,心中怒火中燒,正要肉身進入時間長河將這些篡改‘德道二篇的’人盡數誅殺,從而改變歷史。
忽然一隻手拍在他肩膀上,接着老子的聲音傳來:“萬事萬物的變化,皆是‘道’,自有定數,不用去管它!”
黃少宏猛然睜眼,眼神裡全是震驚:“伯陽兄你......”
老子呵呵一笑:“我法於陰陽,合於術數,思想近乎於道,你在我面前所看到的,我也見得到,只是去不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