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由暗轉明, 潘鈞和沈良看了一宿的電影,筆記本提示電池量不足,潘鈞關機去了衛生間, 沈良打了個哈欠, 環顧一眼車廂內, 很多位置都空了。一路下來, 人也都陸續下得差不多, 對面倪衛寒和麥晃頭靠着頭,睡得正熟,窗外山巒疊嶂, 近處的樹木連成一條線從眼前滑過,翻過一座山, 又途經一條河, 陽光照在湖面上, 波光粼粼……
潘鈞洗完臉從狹小的衛生間出來,眼睛一擡, 看到沈良染着金色輪廓的臉龐,靜謐安詳,幸福感油然而生,沈良感覺到灼熱的視線轉過頭,見是黑着眼圈的潘鈞, 露齒一笑。
火車又行駛了兩個鐘頭, 終於減慢了速度, 女播音員廣播着快要到站的信息, 沈良幾個人早已整裝待發, 行李都從架子上拿了下來,慢慢向過道靠攏。
一個剎車, 排着長隊等候下車的乘客發出尖叫聲,身體向前傾,一臉疲態的倪衛寒正側着身子和麥晃說話,沒站穩當,腳心離地,上半身倒的同時出於本能手前伸想找一個支撐點。其實火車顛簸的幅度是極小的,周圍人起鬨的聲音如此之大多半是因爲火車到站的緣故,可惜倪衛寒不清楚箇中緣由,等明白過來,前面人已經長髮一甩扭過頭凶神惡煞的對倪衛寒罵出一句:“流氓!”
倪衛寒百口莫辯,他手的位置確實好死不死抓在了人家姑娘挺翹的臀部上,這一小插曲,被沈良和潘鈞當相聲段子從下火車一直恥笑到出站口。
不愧是C青年的生日,火車廣場上人聲鼎沸,石階旁花團錦簇,用盆栽擺出的各色圖案讓人流連忘返,對面旅館賓館的牆上拉着巨幅紅色海報,黃色的字寫着:熱烈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XX週年!
沈良把檢過的票扔進垃圾箱,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十點還差七分鐘,擡起頭徵詢兩位遠道而來的貴客,“現在是直接回去呢還是帶你們兩個先逛逛?”
城市雖不比S市大,可潘鈞和倪衛寒都是第一次踏足,初來乍到的新鮮感是一定有的,但趕上舉國歡慶這麼個人們滿大街跑的日子,潘鈞和倪衛寒實在不想也湊不起這個熱鬧,於是兩人紛紛表示直接回去。
“嗯,也行,不過還要轉車坐大巴,到家估計要下午一點了,先帶你們去吃點我們這的特色小吃吧。”沈良也是好久沒嘗家鄉特產,想想就流哈喇子。
本來想領人坐公交車的沈良,在看到從面前飛馳開過去的一輛輛幾乎密不透風人臉貼着門的慘狀車況後,果斷提出還是打的。
一路沈良充當導遊的角色,給潘鈞和倪衛寒做解說,麥晃偶爾出言補充,沈良的講話速度很快,潘鈞和倪衛寒目不暇接的看着窗外。過了高架橋,沈良讓司機在汽車站附近一條比較熱鬧的街上停了下來,進了一家沒什麼裝潢的小吃店,店門口右邊摞了有十幾層蒸籠,左邊則是一個大鍋,冒着熱氣騰騰的煙。
店雖小,生意卻很好,店內座無虛席,門口添了幾張桌子,坐着幾桌學生模樣的客人。店家看沈良幾個人拿着行李,以爲是外地來旅遊的遊客,熱情的用普通話招呼,沈良回了一句地道的方言,直讓店家說:“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老鄉啊。”你一言我一語的聊開了。
沈良要了四碗牛肉粉加煎雞蛋,因爲聊得太開心,老闆還奉送了一籠小包子,把沈良高興得眉飛色舞,倪衛寒握起筷子夾了個小包子說:“沈良出賣色相換來的,我嚐嚐。”一口咬下去,白麪皮佔了大半,肉太鹹,倪衛寒嚼了兩口吐了出來,“呸呸。”
麥晃見狀臉一沉說:“你什麼毛病,不愛吃就別吃,亂糟蹋。”
倪衛寒在下屬和員工面前都高人一等,唯獨面對麥晃,別說威嚴了,不自降身價就算好的了,“不是……我以爲是小籠包。”
麥晃說:“這就是小籠包,我們這的小籠包就這樣,你不吃就餓着。”
倪衛寒看着面前自己吐的穢物,在想要不要重新吃進肚子裡……
H市的食物向來以辣聞名,潘鈞盯着碗麪漂浮着的紅油筷子都不敢下了,相比無辣不歡的沈良,這會兒吃得不要太開心,一碗下肚,才發現潘鈞對着粉望而興嘆,沈良說:“啊,忘了你們不吃辣。”把潘鈞那碗粉往自己手邊一攬,“我還沒吃飽,你這碗我就代勞了,你和倪哥吃飯嗎?”
倪衛寒勉強扒了兩口粉,雖然味道是不錯,但實在太辣了,鼻涕都快出來了,聽到有飯可以吃,把沒怎麼動的粉推到也已吃幹抹淨的麥晃眼皮底下,“Mike,我吃飯,我的粉……你吃吧?”
“我吃飽了。”麥晃揮手招來服務員,指了指桌面說:“把這兩個碗收走吧。”
倪衛寒再一次體會到了挫敗感,唉,博君一笑太難了。
潘鈞跟着沈良走到大蒸籠前,才知道里面放着的都是一碟碟蒸菜,有臘肉,雞塊,鹹魚,蒸蛋,油豆腐,南瓜等等,潘鈞點了幾盤看起來不怎麼辣的菜,沈良又加了糖醋包菜、炒粉絲和紫菜蛋湯,說本來在這種地方請吃飯已經很寒酸拿不出手了,再讓潘鈞和倪衛寒吃不飽那就罪大惡極了。
口味太重,潘鈞和倪衛寒還是吃不慣,大部分菜都沒怎麼動。沈良倒是想掃蕩一空,但是潘鈞眼神一凜,露出你再敢吃吃看的表情,沈良只能嚥着口水,放下筷子。
坐上長途客車,行駛了有幾十分鐘,遠離了城市的喧囂,高層建築不再遮擋視線,可以看見純藍的天空,大片的白雲,以及田地裡即將成熟快要收穫的莊稼。風從半開的窗口吹得人昏昏欲睡,沈良像個不倒翁一樣一下下點着頭,時而撞到窗戶玻璃或者前座靠背上發出悶響,潘鈞嘴角帶笑看了半餉,把沈良的頭撥到自己肩上。
悠悠轉醒,沈良恍惚覺得好像睡了很久,眼一睜才發現還沒到站,擦擦嘴角問潘鈞:“幾點了?”
潘鈞正聽鄰座幾個人手舞足蹈的說話,雖然說了些什麼潘鈞聽不明白,但那些人臉上的表情配合起手上的動作倒是頗多趣味,潘鈞看着覺得挺有意思,瞧見沈良醒了,瞄了眼自己肩膀,呵,溼了一大塊,擡頭報了客車電子顯示器的時間,看沈良仍是懵懂半睡半醒的樣子,說:“要不再睡會兒?”
沈良取過潘鈞手上的礦泉水喝了幾口,又倒了點水在手心,往臉上拍,清醒不少,聲音也清亮許多,“快到了。”
果不其然,不到五分鐘,汽車停在一個岔路口,售票員喊着到“七裡崗”的快點下車,沈良和潘鈞尾隨着幾個人跳下車。
說是車站也不過是一片稍微空的場地,停了幾輛破破爛爛的客車、麪包車,人煙稀少,潘鈞掃一眼這個小鎮,雖說不上是窮鄉僻壤,但與H市相比,明顯差了幾個檔次。有幾輛三輪車開到剛下車的一行人面前,顯然是拉客,沈良擡手揮了揮說:“跟我走!”大搖大擺帶頭朝大路邁步,麥晃和倪衛寒走中間,潘鈞墊後。
隊形走了幾步就亂了,沈良退到和潘鈞並排,炫耀似的一路走,一路給潘鈞指着高矮不平的半舊房子說這是哪,那是哪:遊戲機廳,網吧,K歌房,桌球室……沈良不無自豪地說:“這些地方都留下過老子的足跡!”
潘鈞很不給面子地說:“你也只有這點能耐,不學無術。”
沈良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當潘鈞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仍然興致高昂地向潘鈞講述着那段少壯不努力,老大徒悲傷的歡樂時光。
從街頭走到街尾,小鎮不到半個鐘頭就走完了,可見有多袖珍,街道上行人寥落無幾,完全沒有節日的氣氛,不過僅有的幾個人見到沈良和麥晃還是很親切的打招呼:“喲,這不是沈家的大兒子和小兒子嗎?真是越長越俊啊!”
麥晃露出有些羞澀和怕生的表情,愣在一邊,在腦海裡搜尋這是誰,沈良則張口就是七大姑八大婆的叫開了,還能反問出對方家庭狀況的問題。在人情世故方面,沈良的確要比麥晃會爲人處事,“李嬸,改天去你們家找李飛玩啊!”
“好,好,把你朋友也帶過來,嬸家隨時歡迎。”李嬸笑着說,眼睛在潘鈞和倪衛寒之間瞄來瞄去,真像電視上的人,“快回去吧,你媽在家等你們呢,找她打麻將都說沒空,嬸先去買點東西,回見啊。”
沈良應好,麥晃想了半天還是沒想起來這個婦女是誰,問沈良:“她是誰啊?”
“李飛他媽啊。”沈良對答如流。
“李飛是誰?”麥晃記單詞和背課文都是小菜一碟,可對人名……到現在還不能準確叫出班上大部分人的姓名,“你同學?”
沈良真想扒開麥晃腦袋看看裡面是什麼構造,怎麼能生鏽到這種程度,“是你同學!”
旁邊潘鈞和倪衛寒聽得打了個冷顫,相視而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