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整,比賽繼續進行,經過一整個中午的思考,李滄浩下午落子很快,當看到他的選擇之後,張大記者高興了:
“哈哈哈哈大家看大家看,縮回去了縮回去了,大李最終還是不敢貪吃呀,也真是的,送給他吃都不敢吃,那麼這一回合,算不算是黑棋得分呀?”
對局室內,當李襄屏看到大李的選擇之後,他第一感覺其實和張大記者一樣,認爲大李就這樣避戰,這個下法可能顯得稍軟弱點,那麼這一回合,應該是黑棋得分。
然而在棋盤上多出幾手棋後,李襄屏重新審視棋局,卻發現情況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樂觀,李滄浩現在這下法貌似也行,這個下法不僅可行,其實還體現了大李獨特的判斷和超強的忍耐力。
“不虧是能被稱作“石佛”的傢伙呀,所謂百忍成佛大概就這意思吧......”
感慨完大李硬是把局面撐住之後,李襄屏又感慨起中古棋和現代棋的不同了。比如當前這局面,如果把大李剛纔這下法放在中古棋規則下,那是斷然不可取的。
大家都知道,由於規則不同,這讓現代棋和中古棋的下法存在很大差距。
面對老施的棄子誘戰,大李用他獨特的判斷選擇了忍耐,然而他剛纔這幾步棋,眼見着就讓黑棋兩大塊連通,而白棋則自己有一塊棋被分斷,那麼這一進一出,在中古棋規則下就是2個“還棋頭”的差異,換算成現代棋就相當於4目棋。
不僅如此,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在中古棋規則中,先行一方是不用貼目的(中古棋執白先行)。正是因爲這兩條規則,那麼大李剛纔的下法放在中古棋體系中就不成立,這是招至速敗的下法。
換句話說,假如今天這場比賽是執行中古棋規則,那麼面對老施剛纔那招好手,對手就必須正面應戰,即便明知道後面的戰鬥有風險,自己崩的可能性更大,在這個時候也必須應戰,因爲一旦退縮就是眼見的虧損。
只可惜這是一盤現代職業比賽,因此李滄浩剛纔的下法就能成立,他這個下法既然成立,那老施組織起來的第一波攻勢,其實就算已經被他化解了。
正是因爲通過品味大李的下法,領略他特有的堅忍,因此到這個時候,李襄屏開始隱隱爲自己外掛感到擔心了。
因爲他看得出來,老施今天爲了施展他最精通的“中古流”,有意把局面打得很散,以達到“小塊割據,相互牽制”的效果,因爲只有在這種局面下,中古流才能發揮出最大優勢。
只可惜類似於這樣的格局,在現代棋規下是有先天不足的,那就是這個格局不容易圍空,局面打得太散,可以預見雙方的肯定都沒有什麼大空。換句話說,類似這樣的局面,棋子的圍空效率其實是不高的,既然這樣,那麼對於需要貼目的一方來說,下到後面很可能就會面臨實空上的壓力。
這就是李襄屏隱隱擔心的地方。
這其實也是李滄浩爲什麼可以選擇忍耐的棋理所在。
你是想和我作戰是吧?對不起哥們不奉陪,我只要在注意自己死活問題的同時緊緊摳住目數,那麼只要我大龍不死,只要不被你攻得丟盔棄甲,那麼等我所有棋子都安定以後,你去哪裡找6目半的貼目總是個問題。
意識到這應該就是李滄浩下這盤棋的思路後,李襄屏又開始站在自己外掛的角度思考問題了。
只可惜他想了半天並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
不是說李襄屏沒有頭緒,事實上類似於這樣的局面,那恰恰就是因爲棋盤上的頭緒太多,這反而讓他無法聚焦,抓不到棋盤上的主要矛盾。
總算還好,這盤棋又不是李襄屏自己在下,他有一個牛得一逼的外掛呢,因此在茫然無頭緒的情況下,李襄屏乾脆就放棄自己的思考,專心致志欣賞兩位頂尖人類高手的較量。
棋局一步一步繼續,當時間來到下午3點半左右,這盤棋下到了80多手,而在這個時候,本局最關鍵的勝負處似乎已經到來。
而在這個時候的觀戰室內,可能同樣是因爲很難聚焦的原因,因此對於這一段的進行,大家在技術探討方面做得不多,更多是在讚歎兩位對局者的高棋,認爲在這一段時間內,兩人都下出了極高的水平,並且把各自的風格都發揮到淋漓盡致。
在中方研究陣容這邊,老聶晃動他那碩大的腦袋:
“高棋呀!今天兩人真是下出高棋了呀,這樣的棋也的確配得上世界冠軍的水準,嘿嘿,要我說今天這盤棋,那纔是這二位的正確打開方式嘛,李襄屏賣他的大力丸,並且招招不離對手的後腦勺,而李滄浩卻緊緊摳住目數,基本每一步棋都能用目數衡量,嗯,好看!這棋好看。”
對於老聶的話,在場很多棋手深表認同。的確,所謂“針鋒相對”就是這意思了,圍棋中什麼樣的比賽最好看?這個問題雖然沒有標準答案,不過大多數人應該都會認爲,那種不同風格的激烈碰撞纔是最好看的,例如日本“六超”中的武宮正樹和趙治勳,從後世的角度來看,這兩位都不算是人類棋手中的最高水平,然而他們兩位的較量爲什麼讓那麼多老棋迷念念不忘呢?
這當然不是因爲其他原因,就是因爲他們的風格截然不同,因此每次較量都像是火星撞地球般的碰撞。
今天這盤棋的情況也有點類似,老施一直堅持力戰型的中古流下法,而大李則一直用日本傳統的“摳目流”和他周旋,那麼像這樣的棋,低水平的棋友也許沒有多大感覺,不過落在老聶這種專家的眼裡,他們就會覺得這棋非常好看,內涵特別的豐富,看起來非常過癮刺激。
張大記者當然不算是低水平,然而他也稱不上是專家,因此他在看比賽的時候,不像老聶是在純欣賞,他更關心當前的形勢。
看到老聶還在那搖頭晃腦,張大記者決定不去打擾他,他問馬曉飛道:
“馬小,你覺得現在這棋怎麼樣啊?”
馬曉飛笑着回答道“難!這棋真難,下成現在這局面我只能說,這棋如果換成我上去的話,那麼我拿白棋白棋輸,拿到黑棋就黑棋輸。”
馬小這話也不算是答非所問,因爲從他這個回答其實就能看出,馬小個人認爲這棋還是難分優劣的。”
張大記者當然聽得懂這層意思,於是他繼續問道:“那你認爲難在什麼地方?”
馬曉飛繼續笑道:“還能難在哪,當然是難在白棋這兩個“拆二。”
“哦?”
馬曉飛說的白棋這“兩個拆二”,張大記者當然是注意到了的,這兩個“拆二”一個是在棋盤的左邊,另外一個則在棋盤上面的那條邊,由於李滄浩一直在摳着目下,因此到現在這個時候,棋盤上的實地平衡其實是已經打破了的,白棋的實空早就已經大幅度領先。
不過作爲代價,白棋這兩個“拆二”都還存在不安定因素,因此針對這兩個“拆二”的攻防,那就成爲本局勝負的關鍵。
“是啊是啊,這兩個“拆二”都已經是黑棋全部的指望了,那馬小你覺得這兩個“拆二”會死嗎,這要是被大李都處理好的話......”
“都處理好?這棋怎麼可能都處理好?”
馬曉飛打斷張大記者的話後,他進一步跟他分析當前的形勢:
“要說這棋雖然是超難棋吧,但整個脈絡還是可以簡單講一下,首先一點,我認爲現在這兩個“拆二”其實是已經無法兩全了,已經面臨必死一塊的問題......”
“哦,你認爲李襄屏能屠龍呀?”
馬曉飛盯着張大記者笑道:“別急,你先聽我說完,要糾正你一個說法,雖然我認爲這兩個拆二必死一塊,但這卻不叫屠龍,而是大李狂撈實地必須付出的代價而已,換句話說,黑棋只吃掉一個拆二,那這棋還很難說,黑棋未必能贏,白棋也不一定輸。”
“兩個拆二全死,那白棋立刻起立,兩個拆二全活,那黑棋馬上認輸,只死一塊那就勝負難料,是這樣吧?”
馬曉飛點點頭:“是這樣的,所以我說這棋超級難下就是這意思了,現在好像是輪到李滄浩下的吧?那麼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現在先在哪邊動手?先處理哪個拆二,這是需要考慮的第一個問題,另外在處理的時候還要考慮不能被收颳得太慘,還要考慮能不能掙到先手的問題,另外最關鍵的問題是,這兩個拆二還不是孤立存在,一個在上邊一個在左邊,距離其實算近的,因此在任何一邊動手,後續招法可能都會對另一邊產生影響。唉,難,真是難。”
“那你覺得大李會先在哪邊動手呢?”
馬曉飛雙手一攤:“這我哪裡知道。我剛纔不是說了嗎,這是個超級難局,面臨的選擇實在是太多了,因爲作爲旁觀者的話,我們還是別想太多吧,安安心心看實戰進程就是。”
也就在馬曉飛說這話的時候,對局室內的李滄浩終於做出選擇了。
這一手棋,是全局的第90手,並且從事後來看,恰恰就是因爲大李這一手棋,一舉決定了本局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