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何遇知道這樣做是錯誤的。

而建材市場被分走二十多年, 何氏集團受到重創, 當年爺爺被氣到吐血病危,甚至現在還有後遺症, 近幾年身體更是大不如前。

那年他才五歲。

爺爺病危,母親再嫁,父親出走, 何家只有一個他一個五歲的兒童, 若是當年爺爺去世,整個何家就只有他自己了, 他得把何家扛起來。

他記得當年在醫院的恐懼,也記得爺爺對他說的話。

仇要報,何氏集團的東西,也必須要拿回來

「你爸不作爲, 爺爺就只有你了。」當年還未衰老的爺爺,用蒼老的聲音這樣對他說。

他按部就班地長大, 出國,留學, 回國, 在當年肇事司機出獄後, 他就聯繫上了他。一切在一開始就緊鑼密鼓的做了安排, 計劃早就制定好了。他要拿回屬何氏集團的東西,一絲一毫都不能出差錯。

娶蘇秋子是計劃內的事情, 如果蘇秋子覺得兩人合適, 在收回順騁集團後, 他會繼續與她做夫妻,兩人相敬如賓,他會敬她護她,讓她和普通家庭的妻子一樣幸福。如果蘇秋子覺得兩人不合適,這件事情結束後,他會和她離婚,給她充足的物質保證,然後放她走。這一切,都看她的意願。

而愛上她,卻是計劃之外的事情,何遇不知道自己還有愛上別人的能力。

他是何家的繼承人,而後,他纔是何遇。爺爺身體不好,父親不知所蹤,何家就只有他一個人,他這一輩子是隻屬何家,不屬他自己。

可是和蘇秋子相處下來,他卻覺得動心是件很簡單的事情,或許是在他抱著她騎馬的時候,或許是在她送他生日禮物的時候,或許是兩人在塗成廣場一起跨年的時候,或許是在醫院的小報亭旁,他拿掉她臉上的面具低頭吻她的時候……

她從小母親去世,承受著母親被誣陷後別人給她的冷眼嘲諷,承受著父親的冷漠和繼母繼妹的欺負。

她不比他幸福,但她積極向上,活得鮮活生動,靈氣熱烈。

這樣的女孩,他怎麼能不愛她。

而他最後還是傷害了,即使愛上她,他還是先把自己當成何家的繼承人,再把自己當成何遇,所以他一直沒有告訴蘇秋子她母親的事情。

他並不認爲他是正確的,也從未替自己辯解過這件事情蘇秋子早知道晚知道對她都沒什麼影響。

他知道自己要承擔這次錯誤的決定而帶來的後果,但當蘇秋子說出兩人暫時分開時,他眸光一擡,漆黑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緒。他心跳快了些,一向從容不迫地掌控著全域的他知道了什麼叫做慌亂。

可是他是尊重蘇秋子的,她一直沒讓他說話,代表她現在什麼都不想聽,他什麼都沒有說。兩人面對面坐著,她坐在病牀上,他坐在病牀邊的椅子上,他雙手支撐在她的身側,手指骨節漸漸收攏,泛白。

電話打來,順騁集團亂成一團,現在是何遇回去收拾殘局的時候。他沒有接電話,蘇秋子看著他,嘆了口氣,說:「你走吧。」

何遇看著她,半晌沒有動作,直至電話鈴聲結束。但他向來是拎得清的人,他失去的已經失去了,他得把得到的抓住。而且失去的,他也並不認爲自己就這樣失去了。

「你在家裡住,我這段時間會住在何宅。」何遇開口,他嗓音低啞,眉頭微微蹙著,等待著她的回答。

而最終,蘇秋子沒有給他想要的答案,她說:「我住我自己的房子,今天晚上我回去收拾。」

心口微微一窒,何遇想開口問,卻沒有問出來。蘇秋子說暫時分開,她想思考,在思考沒結束前,他貿然問,或許會得到更決斷的回答。

「你手傷了,沒法開車,司機在樓下,我讓他送你回去。今晚先在染楓公館住下,我不回去。」何遇說完,對蘇秋子道:「秋子,對不起。」

蘇秋子下頜一顫。

何遇說完後,起身出門。年輕的醫生站在護士臺那裡,在何遇過來時,他遞了藥給他,淡淡地道:「手這幾天不能沾水,定時來換藥,這些是藥。」

「你直接給她吧。」何遇說。

年輕的醫生略一擡眸,何遇神色恢復如常,而這人向來擅長隱匿自己的情緒,比他還要擅長。醫生沒多問,他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只道:「行。」

診療室很安靜,蘇秋子發了一會兒待。她聞著消毒水和何遇身上冷冽的香水混合味,腦子又亂了一會兒,最後索性沒有想,起身出門。

在出門時,碰到了剛剛給他收拾傷口的醫生。這醫生身高和何遇差不多,但更瘦削一些,長相清俊,氣質清冷,一雙眼睛漆黑淡然,仔細一聞,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沉香氣息。

年輕醫生叮囑她按時來上藥,並且交代了她服藥的事情,最後,他問了一句:「喜歡貓麼?」

蘇秋子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問這個,她點了點頭,說:「我沒養,對傷口沒影響。」

「嗯。」醫生點頭後,沒再說話。

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份了,蘇秋子出去的時候冷得她打了個顫。她剛一出門,何遇的司機就來接了她,應該怕是接空了她。本想拒絕,但又不想讓他難做,最後還是被他送去了染楓公館。

何遇今晚果然沒有回來,蘇秋子收拾了東西,帶著去了她的小公寓。她的東西不多,收拾起來也沒有多費勁。其實從一開始,蘇秋子就知道她會離開,並沒有添置很多東西。她現在手上的東西,大部分都是何遇說他不會跟她離婚後添置的。

蘇秋子既然說了,就沒有婆婆媽媽,收拾完東西后,開車帶著東西去了她的小公寓。最近元旦晚會彩排,小公寓離著電視臺還近。

何遇足足忙碌了五天,纔將殘局收拾乾淨了。蘇恭丞被捕,證據確鑿,宋家救人無望,索性沒救。宋伊筠盤點了順騁集團,最後何氏集團將其收購。收購完以後,宋家鬆手,被分割出去二十幾年的建材集團被何家重新收回囊內。

收回以後,和何氏集團合作繼續,他將順騁集團做了調整。順騁集團仍舊掌控建材集團,但獨立於何氏集團之外,也就是說它並非何氏集團子公司,而是完全獨立的。

做完這些,何遇去了一趟何宅,和何逢甲商討過後,拿了最終的方案,回到了染楓公館。按了密碼,何遇推開了門。

現在是晚上十點,推開門,房間內漆黑一片,沒有燈光,也沒有坐在沙發上等待著他的人。何遇眸光微沉,他沒有開燈,將門關上後,直接去了臥室。

臥室空無一人,漆黑的房間,窗邊照射進一點清冷的月光。即將元旦,窗外冷風呼嘯,室內沒有一絲溫暖,家裡的智能系統沒開,空氣都是冷的。

何遇到了牀邊坐下,伸手勾開了領帶。修長的腿微微彎曲,他因爲忙碌而被他壓制下的不安和憂慮重新瀰漫開來。

暫時分開,分開多久?

他沒有對不起何家,沒有對不起爺爺,但最終還是對不起了蘇秋子。她離開是她的選擇,他尊重她的選擇,可是僅僅想到「她離開」這三個字,他的胸口就窒悶了起來。

何遇輕嘆了口氣,他躺在了牀上,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在無人的時候,斯文儒雅全然不見,他的眼睛和臉上,終於表露出了悲傷。

蘇秋子的小公寓還是挺方便的,這套小公寓外面就有各種小吃店,離著公司很近,開車五分鐘就能到。

這幾天忙碌著元旦晚會,蘇秋子都沒有心思去想其他。何遇沒有聯繫她,估計他也和繆華苓打過招呼了,所以這幾天,沒有任何人打擾她。

他向來是那麼事無鉅細。

這幾天,蘇秋子安靜下來的時候,也有想過很多。

她要和何遇離婚嗎?即使當時最生氣的時候,她都沒有想過離婚,只想暫時分開,她在想一想。想完之後呢?原諒嗎?邁不過去這個坎。不原諒嗎?就這樣離婚嗎?

何遇沒有出軌背叛她,也沒有對她未來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然而他就睡在她的身側,卻把一個關於她且讓她痛苦的秘密隱藏了那麼久。

最溫柔的人,往往最疏離,你能走進他的心裡,然而他行事作風並不會改變,他有一套自己的處事風格,一時難以改變的。

這是婚姻裡的矛盾,也是她和何遇之間的感情裂痕。怎麼解決?讓何遇改。何遇會改嗎?而改過之後,她會相信嗎?

在某天中午她在彩排的時候,洛帆從僑城回來,給她打了電話,說想見一面。蘇秋子答應了,兩人約在了電視臺樓下的那家咖啡廳。

洛帆依然是寸頭,穿著牛仔褲和派克大衣,他今年二十五歲,五官英俊硬朗,然而眉宇間卻滿是滄桑。蘇秋子去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望著窗外出神。

如果當初知道父親是被謀殺,他們家會得到蘇家的撫卹金,他母親也不用死了,而他的生活軌跡也與現在完全不同。

其實這件事情裡,最悲慘的不只是她自己,還有洛帆。

蘇秋子過去的時候,洛帆回過神來,在看到她之後,他眼睛裡浮上一層笑意,竟然淡淡地笑了起來。

興許是讀了警校,做了刑警的緣故,他身姿挺拔,笑起來時依然帶了一種少年氣。脖頸微歪,下頜線線條流暢,他本應是個有著大好前途,意氣風發的男人。

「喝什麼?」洛帆問道。

「美式咖啡。」蘇秋子回答。

等到服務員端了美式咖啡過來,蘇秋子沒有加糖,喝了一口。苦澀充斥滿口腔,她微微蹙了蹙眉。

「你以前喜歡吃甜的。」洛帆看著女孩蹙起的眉頭說道。

蘇秋子擡眸看他,道:「中午沒得休息,過會兒還得打起精神彩排。」

「最近沒睡好?」洛帆問道。

蘇秋子茶色的眼睛四周,浮著淡淡的黑眼圈。也是,這樣的事情發生,最難過的應該是她,她從一個局裡跳出來,又陷入了另外一個局裡。

但她並沒有點頭,只道最近工作太忙。兩人閒聊了兩句,洛帆指了指剛剛他看著的方向,說:「我們以前去那裡玩兒過。」

那個方向是植物園,蘇秋子週末的時候,約了洛帆去那裡玩兒。兩人在植物園從白天逛到了晚上,洛帆是學霸,看過很多雜書,裡面的植物他幾乎都認識,當時蘇秋子眼睛裡全是崇拜和喜歡。

但是那種光芒,被他親手砸碎了。

「對不起。」

兩人異口同聲,最後,都看向了對方。

看著洛帆看自己,蘇秋子抿了抿脣,道:「你父親是爲了陪我母親去送報告去世的,而且是我父親派人謀殺的,而你母親是因爲我父親謀殺了你父親才跳樓自殺的。」

他的家就因爲那麼一件事毀掉了。

「這些都和你無關。」洛帆說。父母離世太久,等事情真相大白,他的情緒卻已經沒有什麼大的起伏了。在這些事情裡,最無辜,最沒有過錯的就是蘇秋子。

他腦海裡還記得當時蘇秋子跟他表白時,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像是被風乾的花朵,茶色的眼睛裡,眼神漸漸枯萎,無光。

「你後來沒事吧?」洛帆猶豫著問了一下,當時蘇秋子三天沒有去上學。

「嗯?」蘇秋子沒反應過來,當洛帆具體說出來時,她恍惚了一下,好像是忘了,她笑了笑,說:「沒事。」

喉結微動,洛帆看著她的笑,聲音有些悲涼,道:「其實當時,我也是喜歡你的。」

在電視臺彩排到晚上九點,蘇秋子拖著疲倦的身體回了家。她的小公寓在五層,今天她沒有坐電梯,從樓道爬回了家。

樓道里的聲控燈,隨著她的腳步聲,一層一層變亮。明亮的燈光沒有一絲溫暖,寒風颳過,蘇秋子的大衣都被吹透了。

到了五樓,她推開了樓道的門,樓道的聲控燈是開著的,她看到了站在她家門口的何遇。男人穿著黑色的大衣和高領毛衣,身材挺拔修長,氣質儒雅斯文。他漆黑的眸子在燈光下散著溫柔的光芒,現在正安靜地看著她。

兩人已經快一個星期沒見面了。

樓道的門很重,何遇伸手替她推著,蘇秋子會意,走了進來。兩人站在燈下,電梯旁的窗戶微敞,吹了些冷風進來。

在何遇伸手替她推門的時候,她感到耳邊過來了一陣涼風,是何遇身上的。他不知道已經在這裡等了多久,家裡的指紋鎖她沒有刪掉他的指紋,但他沒有進去,一直在等她。

他永遠這麼彬彬有禮,她說暫時分開,他連她的小公寓都不會進去,給她絕對的空間。

幾日不見,兩人之間好像隔了千山萬水,明明前些天還抱在一起親暱,而現在只剩下了冷風和疏離。

蘇秋子心中沒有任何波瀾,她看了一眼何遇,問道:「有什麼事麼?」

何遇確實有事,但是公事。兩人進了她的小公寓,幾天的功夫,公寓裡開著地暖,溫暖舒適。小客廳燈光柔和,將小公寓照得十分溫馨。

何遇重新感受到了人氣,而這套公寓蘇秋子也不過住了幾天罷了,只不過有了她,他貧瘠的心好像都生機蓬勃了起來。

在何遇的生活裡,蘇秋子是他的必需品。

兩人坐在沙發上,蘇秋子已經將何遇給她的文件看完。順騁集團重組,除了幾個董事之外,還有百分之七十的股權。

蘇家被他給搞垮了,他又重新給她建了一個,何遇把這些都給了她,因爲他說過,他要把整個蘇家都給她,而這本來也是她的。

這是一個集團,何遇爲了它才欺騙了她,而到最後,他將它拿下卻送給了她。這一切有些荒謬。

蘇秋子拿著股權轉讓書,問道:「你爺爺同意?」

在她這樣說時,何遇眸光微擡,道:「同意。這是夫妻共同財產,何氏集團也是。」

蘇秋子擡起了頭,對上了他的視線。她神色平和,並無變化,六天的時間,她似乎思考清楚,又似乎沒有。

「那我要是和你離婚呢?」她說。

客廳寂靜無聲,只能聽到夫妻兩人纏繞在一起的呼吸聲。何遇安靜地垂眸,濃密的睫毛在他下眼瞼處灑下半圓形的剪影。沉默半晌,他溫柔地笑了笑,道:「也是你的。」

「但是……」男人擡眸,他漆黑如墨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脆弱,他聲音很輕,像是爲了尊重她的想法不去幹預她,又像是不甘願如此,他第一次表露了他的意願。

「求你,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