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4章 風骨
如此喜事,自是少不得說道幾句。
傅太師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盞,垂着眼皮子慢慢抿着。
若不是他多少知道聖上的心意,他這會兒也會覺得“承祐”是個好名字。
可偏偏,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蔣慕淵之前說的那些話,傅太師全聽進去了,作爲三朝元老,他豈會不希望朝政穩固、傳承順利?
在他這個位子上,最怕的就是一着不慎,傅家那麼多年的基業都砸在裡頭,他這把年紀死了也就死了,可子孫們怎麼辦?
這一年多他催着聖上立儲,已經品出味道來了,他前回明晃晃把“立三殿下”說到聖上跟前,聖上給了他一堆話來搪塞。
聖上無心立長、也不願意立賢,傅太師即便無法掌握聖上真正屬意誰,但他清楚,這個不佔着長、也不最爲賢的人要承繼大統,必然是一片腥風血雨。
彼時,傅家選誰?
君爲天,可若天不賢,他爲了忠誠全盤接下,真的能保傅家嗎?
哪怕保住了一時,又能保住多久?
即便真的保下了血脈和所謂的風光,能保得住名聲、保得住風骨嗎?
過些年,他去了地下,見到列祖列宗時,他能不能問心無愧?
這些日子,傅太師一直在琢磨這些,甚至私下裡與另兩位三公敲邊鼓着說了幾句。
能登三公之位,馮、曹兩家亦是根基深厚,這些全是幾代人辛苦經營來的,誰也不想毀在自己手上。
本以爲,風風雨雨都過來了,只是沒想到,臨到了這把年紀,竟是如此的操心。
權利跟前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可言,蔣慕淵是聖上的親外甥,聖上今日都如此“警示”,而傅家只是朝臣。
傅太師緩緩擡起眼,看了幾位殿下一眼,真拋開了孫祈和孫睿,餘下的這些裡頭,到底有哪一個,是既順了聖上的心意、又讓傅家不失前程亦不失風骨的……
這不就是沒有嘛!
真有那麼一個,聖上立儲就行了。
趁着殿下年紀還輕,其他皇子們的羽翼也未豐滿,把人定下來,他們這些老臣還使得上勁兒,好好指導、培養個十幾二十年的,也不失爲一條路子。
聖上不這麼做,要麼是他屬意的那一位資質委實太差,性格又偏得根本不肯聽他們這幫老古板指揮,要麼就是像八殿下、九殿下那樣還在榻子上爬……
如果真的能在榻子上爬出個有本事的來,那也勉強能算了皆大歡喜,畢竟,以傅太師來看,讓幾位殿下有了爭位的心和路子,就已然對傳承大業不穩當了。
他放下了茶盞,苦笑着搖了搖頭。
老年人思慮中,他也確實要再多想一想。
傅太師正思索着,邊上一位老大人喚他,道:“您家的曾孫女兒抓週,小公爺夫人是趕不上了。”
提起自家念姐兒,傅太師的臉上有了笑容。
一轉眼,就一年了。
以顧雲思和顧雲錦的親密勁兒,傅家本可以把姐兒抓週多拖一個月,等顧雲錦出了月子好來觀禮,可惜,傅敏芝一直喊着不看到姐兒抓週就不出閣,江南霍家那兒真心求娶,愣是從顧雲思孕中等到了今年。
婚期早就合了,彼時壓根沒想到日子會撞上,傅太師這會兒哪有臉再去說改期,只能如此了。
念姐兒抓週,親友們圍了一圈,顧雲錦自個兒去不了,壽安倒是歡歡喜喜地去了。
姐兒二話不說,抓了一支竹筆。
大夥兒說着吉祥話,傅太師看着姐兒手中的筆,深吸了一口氣。
君子當如竹啊,氣節、風骨,纔是傳承的根本。
他們念姐兒都知道的事兒,他這把年紀了,卻想不轉呢。
壽安回了國公府,把念姐兒抓週的狀況描繪給顧雲錦聽,說完,輕輕在哥兒手上點了點:“我們祐哥兒以後會抓什麼呢?”
顧雲錦忍俊不禁。
她自然也看到了聖上賜名的那紙軸。
名字背後的意思,顧雲錦一開始沒有全部領會,還是隔了兩天,突然想起來的,彼時心境,自是無比複雜。
可正如蔣慕淵說的那樣,這份庇祐,天家不給,他們做父母的自己給。
臨近七月,天氣越發熱了起來。
軍報日日送抵京城,戰事狀況,一如這天氣一般。
先是一直龜縮防禦的董之望和孫璧突然出兵了,許是覺得餘將軍麾下主力都被肅寧伯調去支援蜀地戰事,南陵想要搏一把,趁着夜色突然開了城門,想衝擊朝廷的前沿駐軍。
孫璧此舉確實出乎了餘將軍的意料,但老將帶兵,最是知道戰場上什麼再是反常的舉動都有可能發生,這種情理之中的狀況也不算耗無防備,只是叫敵人衝了個先手,戰損比預計中的大一些。
不過,孫璧奇襲未成,損失更大,尤其是士氣上的打擊沉重,哪怕孫璧和董之望要繼續嚴守,南陵民間和官場,必然會越發動搖。
“不出三月,南陵該平了。”曹太保面露笑容。
文英殿裡,衆人亦是鬆了一口氣,畢竟這場戰打了很久了,以朝廷如今狀況,越早結束越好。
轉日,又有軍報送抵,這一次來自肅寧伯。
朝廷和蜀地的軍隊依舊僵持在霞關下,幾次邀戰,蜀地守將皆不應,而朝廷數次進攻,都吃了地勢的虧。
蜀地顯然也不滿足於僵持,料定朝廷兵力捉襟見肘,在前夜再一次從水路而下想打夷陵,兩軍水船在長江上佈陣,殺了個漫天火光,足足打了四個時辰,最後鳴金收兵。
不過,大戰之中,段保戚一刀砍下了敵軍副將的頭顱,肅寧伯把此時戰事定爲小勝。
打仗便是如此,英雄都需要宣揚,這不僅僅是對功績的表彰,而且是爲了提振士氣,能在僵持之中取得能吹噓的成果,對普通兵士、對老百姓們而言,都能叫他們意氣飛揚。
消息一到,聖上難得給了成國公好臉色,這位前兩年進宮不是捱罵就是認罰的老公爺,總算能揚眉吐氣一番。
成國公十分謙虛,他自己就是戰場上打出來的,知道打仗是怎麼一回事兒,領了賞賜,表了忠心,也就不管外頭其他人吹噓什麼了。
他這兩年學會的,就是低調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