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父親的臉色立即就變了。那張原本帶着笑容的臉,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他那雙精明的眼睛之中閃過一抹驚慌失措,雖然不過一瞬間,卻被我清楚的捕捉到了。
這其中肯定有事情!我的心裡頓時篤定了這個想法。
他連忙擺手,出聲說:“這是誰?我不認識。”
他的神色恢復正常,還裝出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樣子。
如果不是開始他的神色有變,恐怕我也會被他的否認給騙了。
這是在太不自然了……父親肯定認識那個叫做徐安遠的人,只是他爲什麼要矢口否認呢?
我皺起眉頭,冷淡的出聲道:“你真的不認識那個叫徐安遠的?”
父親頷首:“不認識。小欣,你怎麼突然問這樣奇怪的問題。”
父親試圖隱藏他眼中的慌亂和無措,可是我之前學過面部心理學,知道一個人如果在撒謊的時候,那些面部的微表情還是很難控制住的。
他明明就是在撒謊!
我再次追問着,這次的語氣更加強硬了一些,目光灼灼的盯着父親;“你別騙我。你已經騙了我那麼久了,難不成還想騙我麼?”
聽到我的話,父親沉默了。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幽幽的看了我一眼,露出無奈的表情來。
“好,小欣,我不騙你了。”父親的臉上帶着一層挫敗的灰色,他雙手握着,放在桌子上。緩緩地走到椅子旁邊坐了下來。他的動作很慢很慢,像是在心中組織着語言一樣。
我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不敢有一點點的鬆懈。
父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出了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來。
“我認識徐安遠。雖然不知道你爲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人來,但我想,這段往事,看來的確是瞞不住了。”
他輕聲接着說:“這是我的一塊心病。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你還很小,不懂事。而那個時候,我意氣風發,一心想要幹出一番更大的事業來。徐安遠是徐氏集團的董事長。那個時候,我們唐氏正跟徐氏抗衡着。後來徐氏失敗破產了,欠下鉅額債務。”
“徐安遠不堪大吉,和他的妻子雙雙選擇了服毒自殺。只留下了當時還在讀初中的兒子……這件事情,在當時是鬧得沸沸揚揚的,不少新聞還刊登了這件事情。而我們唐氏,也因爲打敗了徐氏,一時間生意做得也是順風順水……”
聽到父親說的這一番話,我的心情漸漸地變得沉重起來。
洛天佑要我來問父親徐安遠的事情,難不成……
我想起洛天佑的身份,他也是初中才被洛氏收養下來。
還有就是,洛天佑知道我父親還活着之後,那態度的突變。
他之前還說了那些奇怪的話……
往事點點滴滴,瞬間涌上了我的心頭。
難道洛天佑就是當初徐氏夫妻留下的那個男孩??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這一切只是湊巧而已,我在心裡安慰着自己,還抱着一絲殘念,不肯死心。
我趕忙出聲追問着父親:“那你知不知道,當初徐安遠的兒子,現在在哪裡?他的下落,你知不知道?”
瞧見我的着急,父親皺起眉頭,凝視了我好一會兒,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個我並不知情。”父親的表情不像是騙人的,他的聲音沉重:“當時我也覺得着實虧欠那個孩子。因爲在某種意義上面來說,徐安遠夫婦的自殺,跟我是脫不了干係的。但是當我想要收養那個孩子的時候,卻被告知那個孩子已經被人收養了。後來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原來是這樣……
那這樣說,洛天佑就是當初的那個孩子無疑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得知父親還存在的時候,態度會突然變了那麼多。
他大概是恨毒了父親和我,把我們當做是當初害的他父母雙亡的罪魁禍首吧。
想到這裡,我的心中驀地一痛。
父親見我神情恍惚的樣子,反問道:“小欣,你爲什麼好端端的會問起這件事情來?你從哪裡得知徐安遠的名字?”
我沒有回答他,轉身快步的跑出了辦公室。
心中彷彿有一萬個聲音在叫囂着,找到洛天佑,找到洛天佑!
我怎麼也沒想到原來事情的背後,竟然會是這個醜陋的樣子。
當我急急匆匆的衝下樓的時候,卻發現洛天佑的車子還停在樓下。
我一怔,卻咬了咬脣,趕緊走了過去。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我一把拉開車門,直接坐了進去。
洛天佑看到我這樣大的動作,眼神變得迷離起來。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一顆心在胸腔裡面狂跳的厲害:“洛天佑,你跟徐安遠……”
我話還沒說完,洛天佑就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深邃,那雙黝黑的眸子如同罩上一層水霧一樣,透徹的讓人心驚。
洛天佑淡淡的說:“你知道了?已經問過唐有才了?”
我沉默,點了點頭。
洛天佑輕笑了一聲,那眼眸冰冷,他說:“是,我就是那個人的兒子。”
他親口承認了!
雖然早就猜到了,但現在洛天佑在我的面前親口承認,我的心臟還是受到了很大的震動。或者說,一開始我還抱有那麼一點點渺茫的幻想,可是在此刻,卻瞬間灰飛煙滅了。
命運多殘忍,要這樣捉弄我和洛天佑。
我們苦苦的熬過了五年的時間,卻在終於要廝守的時候,來了這樣一個天翻地轉的消息。
洛天佑之所以取消婚約,大概是因爲我是唐欣,是唐有才的女兒。
他也許是愛着我的,可是他也同時恨着我的身份。
我不禁想起十五年前,還是初中生的洛天佑。他當時他也只是個孩子而已,卻突然得知了父母離世,公司破產的消息。
就像五年前的我一樣,瞬間從天堂跌倒地獄,那種滋味,是有多難熬。
我很清楚,甚至可以大言不慚的說——感同身受。
洛天佑心裡怎麼能不恨?即使現在他已經是洛家的二少爺,衣食無憂。可是當初的事情,依舊是深深存在於他心中的傷疤。
我想起洛天佑在他母親的墓碑之前,那樣傷感的模樣。
他的心中從來都沒有放下過。
可是這一切事情,跟我的父親唐有才都脫不了干係。
我的心中滿是愧疚和同情,看向洛天佑的目光之中參雜着複雜的情緒。
洛天佑擡頭凝視着我,他似乎感受到了我心中的愧疚和同情。只是自嘲的撇了撇嘴角,他的情緒也很是哀傷。
我想他大概也想起了過往的事情,心中難受吧。
我低頭,輕聲說:“洛天佑,對不起……”
雖然我不知道,我說對不起有什麼作用。可是我心中的那份愧疚,該如何表述出來?
洛天佑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說:“唐欣,你知道麼。我還記得我父母親去世的那天,是八月七號。而在前一天,也就是八月六號,他們兩個人還故作輕鬆的帶着我去水族館玩。那一天,我們玩的很開心很開心,還一起照了一張全家福。”
說到這裡,洛天佑頓了頓,眼神中有些哀傷。
我的心也被他的話語給揪緊了,呼吸都變得壓抑起來,喉嚨乾啞。
洛天佑繼續說着,用極其平靜地口吻:“那天晚上母親做了一桌子的好菜,都是我愛吃的。他們還破天荒的允許我吃了兩個冰淇淋。當天晚上睡覺之前,父親把我叫到書房。他對我說,阿佑啊,你也不小了。是應該懂事了,要知道爸爸媽媽不能夠陪你到永遠,總會有一天離開你的。我當時年紀小,並沒有理解父親這話背後的深意。父親還告訴我,一定要記得一個叫做唐有才的人。我答應了。當天晚上,我還在做美夢,夢到我們一家三口愉快的玩耍着。可是……”
說着這裡,洛天佑的語調突然有了變化。
他的眼睛有點紅,捏緊了拳頭。
洛天佑冷冷的說:“第二天早上,家裡很安靜很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當我推開我父母的臥室門之後。你猜我瞧見了什麼?”
洛天佑的目光望向我,像是在詢問我的想法一樣。
我的心中駭然,說不出一句話來,肩膀微微的顫抖着。
“我看到我爸媽平靜地躺在牀上,他們兩個的手是牽着的。表情很安詳很安詳,就像是睡着了一樣。我走過去喚了他們好幾聲,可是他們都沒有再醒過來。我瞧見桌子還擺着藥罐。他們的呼吸早就沒有了,身體都變得冰冷冰冷的。你知道那種冰冷的感覺麼?我這輩子都沒有遇到過比屍體更加冰冷的東西。”洛天佑彷彿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英俊的面容上帶着痛苦的神色。
親眼目睹至親至愛的父母離開自己,這大概是人世間最殘忍的事情了。
我想起當初母親在我面前去世的時候,我的感受。就像是天都塌下來了,我的生活面臨着巨大的絕望。
這不是誰都可以接受的……
更何況對於當時只有十幾歲的洛天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