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網箱魚排上，有人用手電筒打出一連串的燈光信號。
萬航也從船上的儲物箱裡拿出手電，連續的扳動手電的開關，發出迴應信號。
“摩斯碼？”女孩驚訝的問。
“不，並不是，只是約定好了亮燈的次數，和每一次之間的間隔長短。我們到了，對了，你想不想喝艇仔粥？”
“那是什麼？”
“在廣州最不應該錯過的四大地方美食之一。”
“我要喝！”女孩堅定的回答。
“那我讓人準備。”說着萬航關掉引擎，拿起船上的纜繩，丟給魚排上接應的人。
藉着夜色，可以看見魚排上的人只有一邊手，但是他依然十分麻利的把船拉了過去，並且捆好了纜繩。
萬航率先跳上魚排，然後轉身向女孩伸出手。
女孩無視了萬航，直接蹦上了魚排。
“你屬猴的？”萬航揶揄。
“天選者如果身法不靈活，戰鬥的時候要吃虧的。”女孩聳了聳肩，“你請我來，該不會只是想招待我一碗艇仔粥吧？時間晶體我沒收了哦。”
萬航吩咐獨臂人：“去準備一大鍋艇仔粥，要用現烤的火鴨，油條也現炸。”
“火鴨？”
“就是烤鴨，這邊叫火鴨。要放在粥裡的。”
女孩大驚：“粥裡放烤鴨是什麼操作？”
“你就期待着好了，粥熬出來饞死你。現在我要帶你去看別的東西。這邊走，路很窄，而且都是木板拼接成的，小心別掉下去。”
萬航領着女孩沿着魚排中間窄窄的路前進。
同時，魚排上的人得到了萬航的指令，開始忙活起來準備艇仔粥。
“這魚排上，殘疾人是不是多了點？”女孩忽然開口問道，“不對，到現在爲止，我就沒看到健全的人啊。那邊那個撈魚的，右手只剩下兩根手指頭了，還有那個，左邊肩膀都沒了一塊啊！”
萬航看了眼女孩話中提到的人，答道：“左邊肩膀沒了的那個，是兩年前一次火併被天選者的戰鬥波及，差點就失血過多死了。被救回來的時候連門派裡的治療系天選者都不確定能不能搶救回來。少手指那個比較幸運，只是街頭槍戰裡被打了一槍，一顆子彈擦過，兩個手指就沒了。”
女孩又看了眼少肩膀的那位。
“你……該不會打算告訴我，你從你的師弟們那裡偷來時間晶體，就是爲了養他們吧？”
萬航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前行，穿過一塊塊串聯在一起的魚排，來到了一座長屋前。
“這下面是個古代的高樓，我們依託它建起了這棟比較較大的房子。”
萬航打開門，對女孩做了個請的手勢。
女孩擡腿就進了屋，連個遲疑的動作表情都沒有。
萬航隨後進屋，來到女孩身旁。
女孩問：“這些……也是天選者火併的受害者？”
“對。準確的說，是受害者中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傷害，失去了生活自理的能力，但又很倒黴的沒有掛掉的那部分人。也就是倒黴蛋中的倒黴蛋。”
“萬哥，當着我們的面這麼說我們，不好吧？”最靠近門的牀鋪上，失去雙腿和一邊手的少年對萬航喊。
“閉嘴，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就連那些直接死掉的，都比你們運氣好。”
“萬哥，你身邊這靚妹，是要犒勞兄弟們的還是準備吃獨食的？”遠處一張牀鋪上有個尖嘴猴腮的少年嚷嚷。
萬航指着少年的鼻子，兩眼一瞪惡狠狠的訓斥道：“說話小心點，這位可是天選者。你看到阿青那腫起來的腮幫子沒？就是中午在人家面前嘴巴不乾淨，結果不得不自己扇了自己五十個大嘴巴子。”
一聽“天選者”三個字，本來一片聒噪的房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看着萬航身邊的女孩。
一時氣氛變得十分的凝重。
然後女孩一腳踩到了萬航的左腳背上。
萬航發出了嚎叫：“靠，你突然幹嘛？”
“你纔是在幹嘛？這個氣氛，簡直就像我是壞人一樣！我是天選者沒錯啦，但是又不是我弄傷這裡的大家的，又不是我把大家的腿和手搞斷的，爲什麼我要被這麼多人用飽含仇恨和恐懼的眼神盯着啊？我好委屈啊，超委屈的，我要哭了，要哭了你知道嗎？”
“好好好，”萬航用手把不斷揮舞手臂對他施展王八拳的女孩推開一個身位，“我錯了我錯了。你們也是！不要這樣好嗎，跟人家小姑娘過不去，開心一點好嗎？這麼漂亮的天選者姑娘來看你們，一個個苦大仇深的，像話嗎？”
沒人回答，氣氛也沒有太大的改變。
萬航聽見身邊的女孩用蚊子一樣的聲音問：“我的裝傻策略是不是失敗了？”
“看就知道了吧？”萬航表情和動作維持不變，用只有女孩能聽到的聲音回答。
接着，萬航對大家說：“我請這位……這位姑娘來，是因爲偷運時間晶體出來的事情快要敗露了，所以得找別的方法來維持這裡的運轉。你們會不會成爲無家可歸的超級可憐蟲，就取決於人家。你們懂我意思吧？”
短暫的沉默後，還是最靠近門的那張牀上的少年率先開口，他用僅剩下的手拍着牀鋪，大喊：“歡迎天選者大小姐大駕光臨啊。”
接着其他人也開始用極度敷衍的方式迴應萬航剛剛的話。
萬航嘆了口氣，稍稍側臉對女孩說：“這幫人對天選者，那個，所以……”
“我像是小氣到會計較這些的人嗎？算了，你的用意我懂了，我們可以去外面商量具體的事情，沒必要和大家聯絡感情……”
兩人正咬耳朵呢，剛剛問“這靚妹是要犒勞兄弟們的還是準備吃獨食”的少年指着萬航他們大喊：“大家，有姦情！”
萬航看了眼少年，又轉向女孩，結果兩人對上眼了。
接着女孩雙手叉腰，擺出一副大小姐的架子，皺着眉頭呵斥道：“什麼姦情，真難聽。我們已經訂婚了！”
一瞬間，房間又安靜了下來。
這次所有人都看着萬航。
於是這位男主角撓了撓後腦勺，說：“沒來得及跟大家介紹，這位是我的未婚妻。”
下一刻，驚呼聲幾乎把房頂給掀了。
**
接下來，魚排上生活的傷殘少年們，對少女展現出了超乎尋常的熱情。
場面簡直就像在開派對。
鬧了一個多鐘頭後，大家才安分下來。
萬航來到長屋外面，在魚排邊緣坐下，脫下鞋子把腳泡到海水裡。
按理說，人對六歲之前的事情記憶都不深，但萬航卻清楚的記得，在進入門派成爲童生之前，自己最喜歡這樣坐在魚排邊緣，雙腳泡着海水。
他還記得那時候他非常喜歡吃燒蠔和烤清口螺，所以每天都會檢查魚排邊上那些養螺用的麻繩，眼巴巴的看着上面的附着的螺苗一天天長大。
萬航正回憶小時候呢，背後傳來腳步聲。
他一回頭，看見“未婚妻”左手端着大海碗，右手拿個大勺子，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艇仔粥。
“香嗎？”
“嗯。”女孩嘴裡含着食物就回答道，“一開始看到粥裡面泡着油條我還覺得這太旁門左道了，實際吃起來真不錯。我說，這個魚爲什麼沒有刺啊？”
“因爲這種魚就是刺少，只有那種很大的刺。”
“嗯，等我將來成爲能決定上海的發展方向的大人物了，一定要推行舟山羣島再開發，古代的時候那裡是大漁場，等驅散了那裡的時霾之後，上海應該也會有這種魚吃吧？”
“會有的會有的。”萬航回答。
“對了，這個還給你。”女孩把勺子往海碗裡一插，掏出裝時間晶體的小袋子塞萬航手裡。
“關於這個晶體，有一點你錯了，我不是強行從童生們手裡奪取，這些都是那些快要十二歲的童生，覺得自己覺醒無望了，就自願交給我們了。有個這樣的地方在，將來他們出來混，萬一殘了，還有個地方去。”
“聽他們說，你還請了老師來給他們上課？”女孩插嘴道。
萬航點頭：“對。比如那個只剩下一隻手的孩子，他如果學個編程什麼的，就算只有一隻手，有毅力一點也能有口飯吃對不對？”
“雖然我覺得沒人會僱傭只有一隻手的程序員，不過，理論上你說得對。”女孩頓了頓，“我還有個問題，你真的把所有偷出來的時間晶體，都用來維護這個地方的運轉了嗎？”
萬航沉默了幾秒，才決定說實話：“不，我自己留下了一點，用來……”
“修煉對嗎？”女孩搶白，然後笑了起來，“白天的時候，我一說可以給你提供全方位支持讓你最後三年再努力一下，你馬上就動搖了。”
“這也沒辦法啊。”萬航雙手合握，十指緊扣，“我這些年，面對天選者，就是不斷的認慫，天選者一打起來，就只能拼命的跑。天選者看我們，感覺就像小孩子看到地上的螞蟻，用各種方法玩弄我們，不高興了還能把整個螞蟻窩掀了。不甘心啊！你說我要是個牛逼哄哄的天選者，建這麼個庇護所還要偷偷摸摸的，提心吊膽？所以，就算我到了二十歲，我也會不斷的去嘗試，不，到死之前，我都不會停止成爲天選者的努力。就算沒有你的幫助，我也會想方設法的搞到修煉用的時間晶體，也會……”
萬航肩膀被人按住了。
一扭頭，他看見女孩已經把大海碗放到了身旁——裡面只剩下光禿禿的鴨骨頭。
“你果然和我很有共同語言。”女孩說，“知道嗎，我爸爸一直和我說，‘上溯到神話時代，我們所有人都是親戚，都是女媧的子女，所以把覺醒和血統論掛鉤是愚蠢的，人皆有神性，人人都能覺醒，現在這種情況，一定是我們搞錯了什麼地方’。”
萬航笑道：“你們家在上海一定很不受其他豪族待見。”
“當然，我們家持有的這種歪理邪說，他們一直都欲誅之而後快。怎麼，後悔和我們家勾搭上了？”
萬航搖頭：“不後悔。對了，你叫啥？”
沉默降臨。
然後女孩差點把萬航的肩膀捏脫臼：“你到現在纔想起來問我這個問題啊？我以爲你從別人那裡知道了呢！難怪你剛剛說到應該說我名字的時候打磕巴了，最後搪塞了過去！”
“我錯了我錯了，我給您賠不是，痛死了！”
女孩鬆開手，嘆了口氣：“沒見過你這樣的，看到美少女別人都是處心積慮問出名字然後要聯絡方式，你倒好，半天了不知道我叫什麼。聽好了，我叫三蛋。”
“什麼？”萬航驚呼。
“三蛋啊，一二三四的三，蛋蛋的蛋。”
“這是女孩子的名字嗎？”
“啊，我還有個學名，叫林零零，讀快了就是零零零，正好三個零蛋。”
“零蛋的零？應該是聰明伶俐的伶或者小巧玲瓏的玲吧？”
“原本是小巧玲瓏的玲的，但是你看，我現在哪裡和小巧玲瓏沾邊嘛。”說着三蛋挺起胸膛，萬航瞄了一眼，只能承認她確實一點都不小巧玲瓏。
“所以我就讓爸爸給我改了名字，換成零，這樣多好，不落俗套。”
“不俗套，太不俗套了。”
“這裡的事情嘛，我跟舟先生說一下好了。他是我的保鏢，但是我回上海以後他會留在這裡，作爲我們家在廣州的常駐代表。他很能幹的，一定會把這裡保護得好好的。”林零零說着拍了拍自己那厚厚的胸脯。
萬航嘆了口氣：“雖然你拍胸脯了，但是我還不是特別放心，再拍一次讓我吃個定心丸吧。”
林零零擡手剛要拍，就反應過來了，罵了句：“流氓。”
萬航露出傻氣十足的笑：“如果按照古代的標準，我還真就是個流氓，專業的那種。”
“剛剛那句話可是減分項，不對，從耍流氓開始就在減分了，今天晚上你得的分，現在都倒扣回去了。”
萬航聳了聳肩：“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讓他們給你弄個清蒸魚了。”
“你別以爲弄點什麼吃的東西出來就能收買我，上海有清蒸魚的，我吃過。上海還有月人在月球養殖的地表已經滅絕的魚，我也吃過。”
“可是廣東的清蒸魚做法不一樣啊，我們這邊有我們的講究。我們這邊的清蒸魚啊，一般光吃魚肉是沒有任何別的味道，只有魚的鮮味，肉進了嘴裡只要用舌頭輕輕一壓，肉就碎了。”
“連鹹味都沒有怎麼下飯？”
“吃魚的時候我們會用一個小碟子，盛着上好的海鹽，再往裡面倒一點魚湯，夾了魚肉就在這碟裡輕輕沾一點湯，就這麼吃。既有鹹淡味兒，還不會蓋過魚本身的鮮味……”
林零零咽口水的聲音清楚的傳入萬航的耳朵。
“饞吧？”萬航問。
“饞。”三蛋小姐顯然是個忠於自己慾望的人，“這個要真的好吃，我可以對你耍流氓的行爲既往不咎。”
“老頂！弄個清蒸魚，挑一條好魚。”
“沒問題，今天剛把幾條肥美的臘魚放進出貨箱。我這還有黑市上弄到的天然姜和私釀黃酒！”
萬航笑了，跟姑娘解釋：“老頂這是知道你是天選者之後把壓箱底的好東西都拿出來了，私釀的黃酒和天然姜，這倆可都不好弄。”
“這些和合成的區別真的那麼大嗎？廣州不是有最先進的合成食物工廠嗎？號稱口感完美復刻天然食材……”
“你到時候吃就知道了。”
就在萬航誇耀自家廚子和食材的當兒，長屋頂上的瞭望哨忽然喊：“萬哥，有船靠近！”
“哪邊？”
萬航趕忙站起來，同時看着瞭望哨，確認他指的方向之後，扭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