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偵在沙發上睡着了,周醫生的辦公室只有他一個人用,非常安靜。她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消失,一層霧濛濛的黑色灑遍視野。領偵發覺自己的脖子和肩膀非常痠痛,她轉了轉脖子,聽見它發出“嚓嚓”的響聲。
周醫生不再辦公室裡,他應該去查房或者幹別的什麼了。領偵一隻手拿起自己的輸液瓶,另一隻手很勉強地抱起自己的被子和熱水袋,她準備回病房去躺一會兒,長時間的坐姿讓她的頸椎非常難受。
幸而病房離辦公室並不遠,領偵沒花幾步就走到了病房門口。病房通常是不會關燈的,但此時的病房卻是黑黑的一片,領偵用輸液瓶按下了門口的開關,燈亮了。聲音像烏鴉的女人不在,一起來的男人也不在,不知是不是走了。牀上那個人依舊在昏睡,開燈絲毫沒有讓他產生任何反應,不過守在他旁邊的那個人卻醒了。那便是他的二嫂。
“不好意思。”領偵站在門口道。
那女人看她手上扎着針還抱着東西,趕緊上來幫她接下棉被。
“我才應該不還意思,我弟弟打擾到你了。”那女人一邊走過來一邊說。
領偵把被子交給她,說了聲謝謝。然後女人幫她把被子放到病牀上,領偵把自己的輸液瓶掛在旁邊的架子上,脫下鞋子上牀,靠着枕頭半躺着。
“你是怎麼了?”那女子開始跟她搭話。
“感冒了,發高燒。害怕惡化成肺炎,所以就留在這裡輸液。”領偵簡要回答道,她順便擡頭看了看掛在旁邊的瓶子,那已經是一瓶新藥了,剛輸了一小半。她看了看錶,上面顯示現在是晚上九點。
應該還有一瓶藥水,領偵想。等到把藥輸完應該過了午夜,這樣的話她八成要在這裡過夜了。她順便擡頭看了看隔壁牀的輸液瓶,裡面同樣還剩大半瓶的藥。
“他是最後一瓶藥了麼?”領偵問。
“啊?應該不是吧。”那女人回答。
“他沒事了吧?”
“沒事。”
領偵埋頭思索。她實在找不到話跟這個女人說,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女人給她一種小鹿的感覺,好像自己說了什麼不注意的話就會嚇到她。但領偵又覺得,就這樣不說話非常尷尬。
“你的包真好看。”領偵開始使用跟女性搭話的招數——聊她的衣服或包。
“是麼?謝謝。”
“不過我覺得,你這身衣服,應該配一個小一點的包。”
“大包裝東西比較多,方便點。”那女人道。
“也對,去超市購物比較方便。我不喜歡塑料袋。”領偵說。
那女人“嗯”了一聲。領偵覺得她有點心不在焉。
“不打擾你休息了。”那女人說着回到隔壁牀邊坐下,也許她是困了,但她堅持着沒有打瞌睡。看得出來她很累,而且很擔憂。
領偵覺得無趣。她把枕頭放平在牀上,讓自己完全躺下來,不時往隔壁牀看兩眼。
領偵閒的實在無聊。她開始數着液體的滴落。一滴,兩滴……然後她開始數隔壁牀的液體滴落,她看着那個膠囊狀的透明的管子,裡面隱隱露出一截細細的塑料管,液體就從那裡緩緩往下滴落。她看見液體在那截小管子的盡頭擠出一個半圓形。然而遲遲不見落下。
“喂。”感覺到奇怪的領偵叫了那女人一聲。
“什麼?”那女人受了驚嚇一般看着領偵。
“他的藥水怎麼不動?你去叫護士來看看,是不是針歪了。”領偵道。
“啊?”那女人把隔壁牀的被子掀起一點,看了看他的左手。
“你看他的手,在針頭前面有沒有腫起來。”領偵提醒道。
“沒有。”那女人回答。
“那就奇怪了,你叫護士來看看。”
女人看了看輸液瓶,又看了看那個控制液體速度的齒輪,她用手去撥了撥齒輪,液體恢復了流動。
“可能是不小心把這個調反了方向,纔會便得慢了。”那女人解釋道。
領偵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她閉上了眼睛準備醞釀睡眠,卻突然聞到一個難聞的味道。
又是嘔吐的味道。領偵皺起了眉頭,都過了這麼久了,怎麼味道還沒散?窗戶明明是開着的呀!她在牀上躺了一會兒,實在躺不下去了,就又起身下牀,抱起自己的被子,不再理會那個女人抱歉的目光,直徑走到溯游的辦公室。
這次她真的生氣了。
“特地留了這麼多時間給你們,也不知道把味道清乾淨,”領偵抱怨道,“真是不知好歹。”
生氣是一件非常消耗體力的事情。領偵這次沒有醞釀,氣憤燒掉了她的體力值,於是她很自然地去找周公要補給。這一覺睡得非常香甜,要不是隔壁的吵鬧聲實在太大,領偵應該是不會醒的。
把領偵吵醒的罪魁禍首莫過於石國寧大姐那烏鴉搬劃破蒼穹的聲音。
“意外?怎麼會是意外!那針頭上那麼多膠布,是白貼的?怎麼會被人一動就掙脫了呢!”如此分貝的聲音表明烏鴉正在大發雷霆。
“具體的原因我們醫院會查明的,請你冷靜點好嗎?”旁邊有一個非常官方的聲音環繞着,不斷解釋,企圖阻止烏鴉生產的噪音對周圍造成干擾。
“肯定是有人溜進來拔掉了我弟弟的針,讓他輸不到藥!”
“這位女士你的心情我們明白,請你節哀,不要在醫院吵鬧好嗎?”立體聲又開始環繞了,“讓我們帶屍體下去檢查,我們保證一定會查清楚令弟的死因的!”
“你們這些醫院,以爲我不知道?爲了自己的利益,什麼事做不出來?你們的醫院管理不嚴,讓人溜進病房害死了病人,我要告你們!我要報警!”
領偵按了按自己的耳朵,大概整個醫院都聽到這吵鬧聲了吧?這就算擾民了。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綠色的小本子,推着自己的輸液架奔向吵鬧的源頭。
她一出門就看見一大堆人,看來場面不是普通的大啊,醫院的保安也在。領偵推着輸液架擠進人羣中。她朝着攔住她的保安亮出那個綠色的小本子,道:“警察。”
保安很自覺地放下了側平舉的手臂。
“出什麼事了?誰要報警?”領偵問。
“白警官,是這樣,有一個病人在醫院輸液的時候,手上的輸液針掉了,病人因爲沒有及時得到藥物的治療而身亡,醫院覺得是意外,但他的這位家屬覺得是有人故意把針拔掉的,不願意把病人的屍體交給醫院檢查……”
“警官,我要報警!有人故意弄死了我弟弟!”烏鴉奮不顧身地衝到領偵面前,一心只爲自己的弟弟申冤。
“是這樣麼?”領偵問站在自己面前那個醫生。張醫生,領偵也認識,他帶一副金屬架的眼鏡,梳着服從的頭髮,是一箇中規中矩的人。
“白警官,這件事醫院可以處理,我們不希望驚動警方。”張醫生面露三分焦急,這樣解釋。
“姑且讓我看看?”領偵雖是用了徵求同意的語氣,人卻已經帶着輸液架走到隔壁病牀前。石國寧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他的枕殘留着一絲嘔吐的痕跡。
領偵用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沒氣。
她又摸了摸那人的脈搏——沒有跳動。她用手碰了碰那人的臉,再碰了碰他的手,然後像一個醫生一樣翻了翻他的眼皮,再聽了聽他的心跳。
領偵看了看錶,十二點半。她的藥不知什麼時候又換了一瓶,而且已經快要輸完了。她看了看懸在石國寧屍體旁邊的那一瓶的藥,還剩了一半,不過地上還有一灘水跡,那些藥應該是都滴在地上了。
她注意到石國寧的二嫂在旁邊默默哭泣。
“是誰第一個發現死者的?”領偵問張醫生。
張醫生指了指石國寧的二嫂道:“是她。”
領偵走到石國寧二嫂面前。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他手上的針被人拔了?”領偵問。
“我不小心睡着了,一醒來就發覺他的針頭掉了,然後,我叫來醫生,醫生說……”她一邊說一邊抽泣着,說到跟死者的“死”有關的時候,她有些泣不成聲了。
“你是什麼時候醒的?”領偵繼續問。
“十二點的樣子。”她忍住抽泣回答。
“當時就你一個人在病房裡?”
“是的。”
“這樣……”領偵低頭思考了一會兒,“你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
石國寧的二嫂搖了搖頭。
張醫生很着急地上前問:“怎麼樣?白警官,可以把死者交給我們檢查了嗎?”
領偵拍了拍張醫生的肩膀道:“恐怕不行啊。死者的家屬覺得這不是意外身亡,並且也報了警,我們就有義務調查清楚。張醫生,麻煩你讓大家都散了,我需要處理現場。”
她掏出電話打給警局。
張醫生表情非常無奈,夾雜幾分擔憂,“白警官,這不合適吧,還是交給醫院處理吧……”
領偵看了他一眼,完全油鹽不進的眼神把張醫生的下半句話硬生生堵了回去。
“我們有自己的法醫。請你不要妨礙警察辦案,”領偵冷冷道,“還有,任何單位和個人都有義務保護犯罪現場,請你協助我保護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