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車都不見了,白領偵嗅到一絲危險。站在他旁邊的黃朝陽已經拔出槍來上好了膛,身子微微低下,做出防衛的姿勢。
“有人!”黃朝陽和另一個同事背靠背站在白領偵身後,白領偵也是一隻手拿槍舉在耳側,另一隻手託着舉槍那隻手的手肘。他們分明聽到有腳步聲逼近。
白領偵豎起耳朵來聽——她的聽力極好,從小到大英文聽力少有不是滿分的。來的人不少,至少有十人。三個對抗十個,如果他們沒有槍,那倒是好辦,萬一有槍,他們三個大概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好多人腳步迅速,有一個走得很慢,大概是一個頭兒帶着十人左右的手下。而聽這來人的腳步,不疾不徐,十分穩健,好像非常有把握的樣子,他們手上應該是有槍的。
那些迅速的腳步聲突然消失了,白領偵沒有看到人影,她知道那些人必然隱蔽在這些破房子中,此刻一定是十來把槍的槍口,黑洞洞地指着他們三人。
那腳步穩健的傢伙人未至,聲先聞。
“白警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啊!”
這人講話文質彬彬,一口普通話,非常標準,一點鄉音都聽不出來。三人下意識地把目光轉向聲音傳來的那個方向,只看見一個穿着非常正式的短袖襯衫、西褲和皮鞋的人走過來,他甚至還打着領帶,跟這個破破爛爛的棚戶區完全不搭調。
這人有一雙精明的眼睛,表示他精於計算;一張不大不小的嘴,兩片嘴脣薄而均勻,表示他能言善辯;總是不經意地勾起在嘴邊的一抹微笑,表示他很有自信;而笑起來的時候,右邊嘴角比左邊嘴角翹得更高些,表示他長於說謊、詭計多端。
見來者先報了自己的名字,白領偵自然擔當起了搭話的責任。她警惕地問:“你是誰?”不過手上的槍並沒有指着那人的腦袋。
“白警官真是貴人多忘事,不久前的地下賭場,你我曾有過一面之緣。一定是在下天性愚鈍,又兼面目可憎,白警官不屑記得我了吧!”
白領偵聽到地下賭場,很自然地就開始回想當時的見聞。她記得剛開始的時候見到的是丁釧,然後是吳泰的那個兒子,接着豺四就氣沖沖地跑來了,然後是藍如也和孫龍。這些白領偵都記得很清楚,但是面前這個男人,白領偵一點印象都沒有。可笑他眉目俊朗,一臉精明,卻自稱是“天生愚鈍、面目可憎”,這話要是讓比他笨比他醜的人聽見,一定恨不得衝上來給他兩個耳光。
看見白領偵想了半天想不起來,那人露出一個十分明顯的不屑表情,其中也大有“這女人真是目不識英豪”的無奈與苦惱。
“想不起來也不要緊。你一定還記得龍哥和豺四兒吧?我跟他們一個單位的,我是孫龍手下人,號二虎。”
他大概因爲白領偵不記得他而有些生氣,所以丟掉了剛纔文鄒鄒的說話方式,白領偵覺得這樣講聽起來總算沒有剛纔彆扭了。
孫龍所在的幫派沒有名字,大家只是把他的地盤象徵性地叫做“龍哥的地盤”,把他的人象徵性地叫做“龍哥的人”。這人能得到“虎”字做名字,說明他在幫會的地位很高。
直到現在她心裡才稍微有了一點底,心想那同事和警車大概都是被孫龍的幫派給“請”去了。只是派這麼重要的人來招呼他們幾個,真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不過是來問包工頭幾句話而已。
此刻白領偵纔想起來,吳家的工地請了孫龍的人當打手!這些人該不會是殺死工人們的兇手?白領偵心中頓時一緊,若是他們知道了包工頭說的那些話,豈不是要大發雷霆!白領偵大叫不好,往包工頭所住的方向瞄了一眼。只是這一眼,就暴露了她內心的想法,而那二虎竟然也捕捉到這個眼神,讀懂了白領偵的心思。
“白警官別擔心,那個小工頭沒事。這裡本來就是龍哥背後撐腰,我們要是想滅口,他早死了。”
“我們的同志是你們帶走了?”白領偵終於把槍從耳邊放下來,直指二虎的頭,因爲她很討厭那二虎的笑盈盈的嘴臉。像他這樣眉清目秀的男子,要羞澀內斂一點最好。俊俏而陰險,只會讓人更加討厭他的陰險,因爲“陰險”跟“美麗”始終是兩個不搭調的詞,一個人若是美,你必定會希望他十全十美,不願意看到瑕疵的。
那二虎竟然嘆了一口氣。
“唉——本來你們警察來做事,我們這些小混混是不敢輕易打擾的。只可惜,今天我們大哥,跟你們這兒的混混頭子要談事情,叫我們開道……我才把你們的車挪開了。誰知道你們那位同志看到我來挪車,拔槍就要打我,所以我纔不得不讓他冷靜一點。你放心他很好,只是敲暈了扔在車裡。等事情談完,我一定連人帶車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們!”
白領偵心說,怪不得越往外面走就越覺得安靜,原來這外圍的人都被趕走了!談個事情這麼大動靜!恐怕不是普通的談判。來問個話居然莫名其妙地捲入了黑幫談判當中,真是太不走運!白領偵只想罵人,後悔出來的時候沒有選個黃道吉日。
“這麼說,你是想把我們擋在談判場外面?”
“真是冒犯了,就請三位在這裡略等一等,我想應該談的很快的!來,給白警官和她手下的兄弟們找三張椅子!還有水……啊,乾脆弄點酒菜我們喝一杯!”
二虎一邊說着一邊一腳踢開旁邊棚戶區的一扇“門”,其實就是一塊爛木板釘在門框上面做成的隔擋物,然後進去找了一張倒在角落裡面的桌子,翻起來安放在地上。桌子一被拿走,就有一大束短小的光線照進屋裡,顯然這桌子是用來堵住牆角這個破洞的。
不知道原本住在這裡的人被趕到哪裡去了,不過白領偵看到躲在破舊木板後面的那些二虎的手下都走出來,拿槍指着他們讓他們三個趕緊進屋去,白領偵也不得不進去跟二虎分庭而坐。
不過所謂的“酒菜”是沒有的。只有兩瓶礦泉水,二虎面前擺了一瓶,白領偵面前擺了一瓶。黃朝陽和另一個同事坐在白領偵後面。
黃朝陽很懂事,一言一行都看白領偵的舉動而進行。她進破屋,他就進去,她坐下,他才坐下。另外的同事比黃朝陽和白領偵年紀都大,是個三十多歲的警察,進重案組之前一直是掃黑的,他表現得很鎮定。
兩個人都沒有喝水,白領偵一直盯着二虎,一隻手拿着槍放在大腿上,另一隻手放在桌子上按着。二虎則是把臉轉向別處,兩個眼睛來回打量這所木板搭成的破屋子,沒一會兒,竟然自顧自地吟起《茅屋爲秋風所破歌》來。
白領偵想起她來之前打電話給林傑,林傑說他要陪藍如也去參加一個什麼什麼會議來着,好像很重要,班都沒來上。現在這個二虎說孫龍在和“你們這裡的混混頭子”談判,他說的應該就是藍如也,那麼林傑也在談判現場?這樣可好了,白領偵可以悠閒地做在這裡等結束,林傑會告訴她今天談判的內容。
這樣想起來,遇到這些破事可能也並不算運氣差,因爲如果是普通情況下,這種重要的事情,林傑不會透露一絲一毫。比方說今天這個談判,白領偵本來是不能打聽的。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因爲這個談判而被二虎押在這裡不許走,林傑怎麼也得給她一個交代才行。
白領偵好奇心非常重,但是在父親的影響下她已經學會了抑制,父親常跟她說“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不過既然知道這一個片區是孫龍的勢力在暗中支持,她就不能不過問,畢竟一個重要的證人在這裡,必須保護他的安全。談判的具體內容她不用知道,但是孫龍在H市的具體勢力她一定要搞清楚,這極有可能是將來的對手。
白領偵在外面的棚屋裡喝涼水,林傑在談判桌上也不好受。
這個棚戶區裡面有一處極爲隱秘的所在,外表也是一層爛木板子,裡面裝得卻很講究。他們在堂屋裡,對着門是一張桌子兩張椅子,藍如也坐左邊,孫龍坐右邊,其他人分開坐在左右兩側安着的一溜椅子上面,中間也隔着小桌子。每人手邊放了一杯茶。這模樣很像是《鹿鼎記》裡面,天地會的人開大會。
這屋子沒有空調也沒有電扇,卻非常涼爽,也聽不見蚊子的聲音。藍如也坐在椅子上,在喝茶。孫龍則是慢慢轉動着手上的金戒指。兩邊的人都靜靜地找事做,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林傑剛剛聽到有這樣一場談判的時候,也覺得很苦惱。藍家洗白了,這就意味着H市的黑道市場出現空隙,就會有人尖着腦袋想往裡面鑽。藍家在道上可以算是神話了。他們是當地土匪當中歷史非常悠久的土匪,從清末年間就是當地很厲害的土匪頭子,民國時期成了黑幫,後來打仗的時候,是自衛軍,保護過一方百姓,再後來剿匪的時候,藍家就暫時散了幫會,捐軍費,散盡家財的捐,保住了兄弟們的飯碗……風風雨雨這麼多年,這個家族始終屹立不倒,到現在人丁雖然單薄,但是勢力依舊龐大。
孫龍在鄰省起家,出了名的愛靠人命收錢。現在他們竟然在H市發展了勢力,這很不好。藍青覺得一方必須太平安定,他們纔有錢賺,兄弟們纔有飯吃。因爲藍家手下的兄弟太多了,光靠傳統的黑幫走私已經難以養活,所以他手下搞了很多生意,如果H市太亂,生意會沒得做,他覺得很難。要是孫龍闖進來,其他幫會也會不安分,市面上就會很亂。他必須趁大亂子起來之前,把這些事情處理掉。所以他叫兒子找孫龍談一談,若是談的攏,就最好,談不攏,也只能動手,不能讓孫龍開了這個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