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人兀自沉默的時候, 門外想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哐”的一聲,門被推開,一個侍衛緊跟着就撲了進來, 看到屋內這麼多人楞了一下, 面上露出些猶豫的神色, 鳳流野見狀便說道:“無妨, 有什麼事情, 你且說罷。”
這侍衛連忙單膝跪下,一臉慌張地朝他說道:“不好了,掌門, 附近幾個地下據點的孩子們今天上午突然出現上吐下瀉的情況,到目前爲止已經有十幾起了, 地底的大夫這下都急了, 說是症狀奇特有些棘手, 屬下這纔來報。”
鳳流野這會也有些詫異,怎麼好好的突然就出現了這個情況, 他看了一眼那邊面無表情的祁明心,留給他一句話:“你且帶着他在這裡好好養傷吧,放心吧,現在我們已經不是仇人了,等他傷好了, 隨時歡迎你來找我報先前的仇。”說完便步履匆匆的走了。
祁明心看着牀上仍在昏睡的人, 鎮定了一下, 終於想起給這人處理傷口, 他打了點水進來, 把這人臉上,手上的血跡都擦乾淨了, 卞昱清的嘴都被他自己咬破了,指尖都是翻起的皮肉,手心也是掐出來的血印……
祁明心這輩子都活的糙極了,唯獨這個時候學會了細心。
他小心的拿出藥,抹在這人指尖,做完這一切,捏起一縷這人垂在牀邊粉紅色的髮絲,無端紅了眼眶。
——怎麼就這樣了呢?
他看着這人粉色的衣服,衣服還是那身衣服,只是不再是黑色了,下襬上的暗光也還在……
不知不覺,祁明心的眼睛就看到了卞昱清的臉上,這人的臉色已經接近透明瞭,依稀可見青色的經絡。他輕輕的摸着這人光潔的臉,此刻多想這人能睜開眼睛看看他……
突然,他在身後聽到一道呼吸聲,猛的回頭,卻發現是陳伯。
陳伯這會還算鎮定,直接走到牀邊,看了看卞昱清的情況,回頭對祁明心說道:“都這個時候了,有些事情我就不說了,現在主人這樣應該是中了返魂草的毒,妖力無以爲繼,這才呈現半妖化的狀態,你的身體裡有他的一抹殘魂,如果能讓魂魄復原,他應該能馬上醒過來。”
祁明心從鳳流野處早就清楚了魂魄的來龍去脈,現在聽到陳伯這些話也不驚訝,倒是從陳伯的字裡行間聽出些希望,於是連聲問道:“那我該怎麼做?怎麼才能把魂魄給他?清蓮我已經餵給他吃了,按理說,毒已經解了啊……”
陳伯看着他,眼神有些遲疑,擔心地說道:“解毒和恢復妖力是兩回事。只是原本這驅魂法就是禁術,當年主人給你施法時我就在場,主人向來堅毅,都疼的幾度昏厥,失敗幾次才最終成功的,我怕……我擔心你受不住……”
祁明心搖了搖頭,連忙走到陳伯邊上,扯住他的袖子說道:“沒事,打小我就皮糙肉厚,我不怕疼,只要讓他睜開眼,我什麼都願意做。你就說吧,怎麼做?”
陳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卞昱清,最終點了點頭:“那行,有匕首嗎?你坐到他的腳頭去……”
祁明心連忙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遞給陳伯,只聽陳伯又說道:“這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我做法開始,你就不能走神了,儘量撐住,不然主人也會難受。”
祁明心看着牀上的人,點了點頭。
陳伯走到牀邊,將卞昱清的鞋襪脫了下來,祁明心發現,這人右腳踝上也有一個和他一樣的紅色印記,不過自己的是在左手無名指上……
他看了陳伯一眼,陳伯點了點頭,說道:“你坐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
祁明心坐到牀上將卞昱清的腳抱在懷裡,陳伯走了過去,在祁明心的手腕上用匕首輕輕的劃了一刀,讓滴落的血跡落到卞昱清腳踝的印記上,祁明心發現這落下的血跡在接觸到卞昱清印記的那一刻就消失了,就像是……被吸收了一樣……
陳伯就地坐下,不多時候兩指間便出現了一道藍色的光,下一刻這光就將二人的印記連接起來,一瞬間,祁明心直覺心神巨震,像是被人徒手抓住了臟腑,渾身各處又漲又疼,另一隻手連忙撐在牀上。
他想起了陳伯的囑託,就算這人現在可能感覺不到,他也不想讓這人難受。
把後背靠在牀上,這才勉強撐住身體,突然他腦中出現了許多不曾見過的畫面,就像發生在眼前一樣,這些畫面流逝的飛快,從卞昱清還是一朵荷花開始,直到現在,應該是卞昱清從小到大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他睜大眼睛,貪婪的看着這些回憶,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哪怕他不能陪這人長大,不能和這人一起經歷那麼多事情,現在能看到卞昱清所有的生活軌跡,那也是好的……
除了這些,他也想知道過去所有的來龍去脈,不能只有這人對一切都瞭若指掌,而自己卻對此一無所知,到最後渾渾噩噩的過完這一生,卻到死都不清楚自己揹負的是一份什麼樣的感情……
他睜着眼看着,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這人一眼。突然他呆住了,他看到卞昱清那次去青樓後的場景,發現陳伯不久就和這人分開了,而卞昱清……
——卞昱清去了當時他所在的醉風樓……
他看着這人將醉成一攤爛泥的自己扶到牀上,而自己卻將這人拉了個滿懷;他看着自己傻乎乎的對這人說話,看着自己擁吻這人,看着被他丟的滿地都是的衣衫,他看着這人望向自己的眼神由遲疑變成堅定……
原來那一晚上的人根本不是別人,就是卞昱清,原來次日他腦中突然閃現的喘息不是幻覺……
自己爲何這麼傻,連人都分不清……
他看着卞昱清動作緩慢的起身爲他穿衣,而自己身上卻是遮不住是紅痕,他突然覺得那人盯着自己滿是紅痕的身體呆滯的樣子有些可愛……
可是這人爲什麼都不告訴他呢,甚至在後來自己在河邊對他表白時,這人都拒絕了。
他自顧自的沉浸在自責和對卞昱清無限的心疼中無法自拔,突然被一道巨大的力量給彈了開來。
“怎麼回事?”祁明心緊張的問道,臉色有些蒼白。
陳伯看着自己的手,面上有些疑惑,自言自語的說道:“這不應該啊,爲什麼現在魂魄收不回去了?”
祁明心聽了這話便知,這還魂是失敗了,他有些失望,頓時看向卞昱清,這人還是那副樣子,和被他從冰層中救出時的狀態無二,他靜靜的看着牀上的人,將這人的手捏在手心,卻發現這人手上的傷已經痊癒了。他驚異的看着這一切,再看卞昱清的脣,發現他脣上的傷痕也好了,於是他衝陳伯說道:“陳伯,你來看看,他的傷像是全部恢復了……”
陳伯聞言馬上站了起來,走到牀邊,發現卞昱清的氣色果然比方纔要好的多,他仍是有些疑惑,說道:“按理說不應該啊,還魂沒有成功的話……”
祁明心卻不管那麼多,只要卞昱清好了他什麼都願意做,只見他馬上就拿起牀邊的匕首,對着自己的手又劃了一刀子,捏緊拳頭,讓血液流的更快,順着那印記被吸收。
陳伯看到他的動作,當下就急了,說道:“你這是幹什麼,凡人的血對他沒有半點用處……”
祁明心疑惑的看着陳伯說道:“不會啊,你看,我的血他全吸收了……”
“什麼?”陳伯驚疑不定的看着卞昱清的腳踝,張着嘴,像是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口中還在喃喃的說道:“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祁明心仍是在那不停的放血,甚至還擠了擠自己的胳膊,過了許久,他流着血的手腕就被一隻手輕輕握住了。
卻是卞昱清醒了,他在方纔躺着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又能聽到聲音了,說起來也是因禍得福……
祁明心看到坐起,連忙把人摟在懷裡緊緊的抱住,只覺心裡有千言萬語要爭相而出,可是他現在不知從何說起,於是只好閉口不言,直把卞昱清摟的都開始咳嗽了,他才慌慌張張的鬆開手,望着眼前面色蒼白的人,他無端覺得有些委屈,只聽他說道:“你爲什麼都不和我講,總是自己一個人擔着,要是沒有這次,我是不是到死都不會知道你和我……和我……在一起了?你爲我做了那麼多事情,就準備讓我像個白癡一樣,對這些事情一無所覺,平平安安的過完這一生,然後人到暮年,最終懷着心安理得的想法平靜的死去嗎?你怎麼能這樣,怎麼會這麼傻……你到底把我放在了哪裡……你怎麼能……怎麼能對自己這麼狠……”
說到最後,他竟像是真的哭了出來,他心疼卞昱清簡直心疼到了骨子裡。
趴在卞昱清的肩膀上,他哭的像個孩子,眼淚噴涌而出,彷彿是把過去沒有流的眼淚一併流了。
卞昱清卻沒有說話,只是表情有些動容,他見過這人兩世,可是沒有見過這人哭成這樣,他輕輕的環住身前的人說道:“我只是,怕成爲你的負擔。”
“什麼負擔不負擔,你知道我的想法嗎?你就替我決定了,哪怕我明天就要死,那我今天也要和你在一起……”祁明心哭的眼淚鼻涕都糊在一處,瞪着兩個核桃眼看着眼前的人,依稀可以看到這人眼裡還有淚花,不知怎麼的,卞昱清看他這樣突然笑了出來。
祁明心聽到笑聲,馬上推開身前的人說道:“你笑什麼,我發現你這個人簡直太不是個東西了,這個時候你居然笑。”
卞昱清仍是在笑,眼睛都灣起來了,嘴角也翹翹的,祁明心看他笑的舒心坦蕩的樣子莫名就有些心酸,方纔那些片段中,這人總共沒笑幾次,就算笑也只是微笑,像這種卸下心頭包袱的笑,還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