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夢境是真實的,那麼真實的定義又是什麼呢?
望湖望得久了,是非題漸漸變成了哲學題,或許那段離奇的記憶,只是年少時不切實際的夢想吧。
“爹爹……!”
“夫君……”
“小藍,我們也般去山陰縣居住好不好!”
收起手中魚竿,最後看了一眼眼前的湖水,轉身抱起雀躍而來的幼子,伸手攬過身邊的妻子說道。
姐姐曾經說過,一家人,就應該團團圓圓的。
生活就是這樣,年少時,我們總喜歡高昂着頭,目視前方,嚮往着遠處的風景。
而當你不再年輕,目光所及處,只會是眼前的家人,與抱在懷裡的幼子。
你會用最溫和的目光看着他出生,看着他長大,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又一個新生命呱呱墜地。
當小孫女環繞在你的膝邊,搖着小腦袋一邊撒嬌一邊喊着阿爺講故事的時候。
你纔會發現,自己已經老了。
在兒孫繞膝的悠閒時光中,突然有一天,你會感覺自己時日無多,於是把兒孫叫來牀前,交代着已經說過很多遍的身後事。
然後含笑而終。
山陰縣縣城某百姓人家的後院內,許仙最後看了一眼依榻悲哭的兒孫兒媳,目光慈祥,緩緩點頭,
隨後從容轉身,走向院中前來拘魂的黑白無常。
“小官人……”
“小官人……”
但見眼前的黑白無常面色憔悴,嘴脣發紫,渾身顫抖。
顯然已經不太好了。
“謝大哥!範大哥!”
早已經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許仙瞬間就被眼前的謝範二人嚇了一大跳。
猛然轉身回望,身後哪還有剛纔那一副生離死別的場景,
周身的環境,也在回望的瞬間變得既陌生而又熟悉。
兜兜轉轉一大圈,竟然又給轉回來了,那之前的一切又算什麼?
我可是在那裡真真切切地過了一輩子的啊,整整一輩子啊!
“小官人你可算回來了……”
範無救熱淚盈眶,聲音顫抖,激動地往後跳出兩步,離這可怕的許仙又遠了一些。
“範……範大哥,小弟我這是怎麼了……?”
看着狼狽不堪的倆人,許仙預感這一趟,可能折騰地不輕。
“小……小官人剛剛走……走完了一個輪迴……”
“一個輪迴?那麼久?”
“也……也沒有多久,兩柱香不到的功夫……”
謝必安說話間也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經歷了一回超級驚險刺激的感覺,此時回想起來,還是陣陣的後怕。
“怎麼才兩柱香的時間?!”
許仙聞言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明明是一輩子好不好,很完整的一輩子,此刻回想,那許多瑣碎記憶,仍是歷歷在目。
範無救與謝必安兩人臉色一白,又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才……兩柱香!你用兩柱香的功夫走完整整一個輪迴,讓我們倆個只有地仙修爲的鬼修如何承受得住。
剛剛你要是再遲上幾十息迴轉,我兄弟倆人怕是已經神魂俱滅了。
太可怕了!
散發着淡淡金光的神魂,果然是不可觸碰的。
許仙撓了撓後腦勺,大舒了一口氣,再看屋內情景,姐姐整趴在桌子上沉沉的睡去,嘴角仍留着淡淡的笑意。
一夢一世界,一世一輪迴,不知不覺,就已經在屬於姐姐的夢境中走完了一生。
這也許就是姐姐希望自己所能走過的一生吧!
沒有高官厚祿,沒有賓客滿堂,也沒有大富大貴。
有的只是賢妻一枚,兒女一雙。
以及摯友三五,普普通通的一生,平平凡凡的一生,也是幸福安康的一生。
退後兩步,俯身下跪,對着仍在熟睡的姐姐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感謝她給了自己如此美滿的一生。
“範大哥,我們……走吧。”
“小……小官人無恙否?”
聽到許仙說話時的語氣突然有些哽咽,謝必安不禁溫言詢問道。
“哦無礙無礙,我能有什麼事,倒是讓兩位大哥受累了。”
無非是一場比較真實的夢而已,能有什麼事,頂多也就眼睛裡被拋進去了兩塊磚頭,有點澀罷了。
“呃……當不得當不得,舉手之勞,舉手之勞而已……”
“小官人先請。”
謝必安連連擺手。
範無救吞了口唾沫,又往邊上讓開了一些,完全是一副奉若上賓的模樣。
許仙感覺很奇怪。
怎麼兩位大哥突然間變得很懼怕自己的樣子?不過心裡還是很感激他們的。
突然想起之前那位山陰縣的老者,那是自己夢境中的化身,很想與他聊上一聊。
只可惜那老者之前就被留在了山陰縣城的城隍廟中,並沒有一道過來。
也不知他會轉世輪迴到一個什麼樣的人家,不過範無救之前說過了,轉世輪迴也是一個比較複雜的過程,有具體的章程規則。
也不是馬上就能知道的。
按照範大哥的說法是,最少都需要在地府停留上一段時間,纔能有最終的結果。
至於其中的具體流程,謝範兩位大哥也是不知道的,要由陰司判官作最後的評估。
有機會也是要問上一問的,因爲許仙很關心嚴頌嚴公子的下輩子會成爲一個什麼東西。
像這種無端害人性命的貨色,想轉世爲人應該沒指望了吧?
最好是轉成一頭佩琦。
回去城隍廟的路上也不需要在飄來飄去,出了院門之後,眼前的景色便又來了一次無縫切換。
眨眼的功夫,就已經站在了城中城隍廟的大殿前,周圍環境與許仙生前看過的城隍廟並無不同。
唯一的區別是,大殿以及偏殿中那些形形色色神像,此時都是活的,殿中氣氛也是莊嚴肅穆的模樣。
與縣衙的堂審大殿有幾分相似,那塊明鏡高懸換成了威靈顯赫,兩旁手執水火棍的衙役,也換成了各色小鬼。
其餘文吏書記也是一應俱全。
就連堂審的流程,也與縣衙的模式雷同,許仙幾人被領着進了主殿大堂後,就見到寶相莊嚴的城隍老爺拍了一下驚堂木,朗聲說道。
“堂下何人?”
隨後就會有一個文吏手捧一卷書冊,報上堂下那人的姓名年齡籍貫。
之後再由城隍老爺拿着一支金筆往案上的卷軸上隨意一勾,再道一聲。
“押下待判。”
這樣子就算是走完了一次完整的流程,相當的簡單粗暴。
堂下的“人犯”甚至連爲自己辯護一句的機會也都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