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陽鐵柺感到自己的雙手都在顫抖,而虎口已經崩裂,血液順着掌紋構成網狀。
而他眼裡,那皮膚晶瑩純白,宛如天人的男子面色極其僵硬,顯然戴了張最普通的面具...
這位登臨秘榜的強者沉聲問:“你是誰?...你不像妖,爲何要助紂爲虐??”
他這句話簡直說到妖魔們的心裡去了。
對呀。
這個人爲什麼幫我們?
好奇怪哦。
紂是誰?
虐是誰?
人類的話果然高深莫測。
大紅猿也很費解,它甚至伸出大手想要把頭頂這個人給撣下去。
身爲高貴的妖魔,怎麼能被人踩在頭頂。
妖可死,但不能被人踩在頭上。
大紅猿悄悄伸出毛茸茸的大手,大手握拳拳頭,“吼!!”
拳頭往頭頂轟出。
純陽鐵柺更奇怪了。
這是什麼情況?
這大紅猿的攻擊恰到好處,再強大的人類也不可能能與妖魔比拼力氣吧?
然後,他眸子裡印出了無比震驚的一幕。
那男人左手伸出。
化作一道殘影,露出兩道定格。
纔出,就已經擋在了大紅猿的拳頭上。
拳頭再不能進分毫,而那男人就如磐石沉穩不動。
嘶啞的聲音傳出:“別鬧。”
大紅猿忽然感到了某種惶恐,它訕訕地收回了拳頭,乖巧地發出一聲“哦...”
然後一雙毛茸茸的胳膊耷拉在一起,放在小腹前,顯得侷促不安。
一切發生速度極快。
純陽鐵柺雙柺還在和這神秘人對峙。
一雙赤紅鐵柺對着熔岩金屬般的大拳頭。
他知道自己不是這人對手,於是雙柺一壓,然後往後急速縱越,但他無法確定自己能不能活着落地。
因爲這神秘人太過可怕。
所以這一剎那,他已經凝聚了百分之兩百的精神,隨時準備拼力一擊。
然而...
他一落地,卻是有些感慨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因爲那神秘人根本沒追,只是居高臨下看着他,而那可怖的右拳也已恢復如常了。
這一拳讓他虎口流血,丹田震盪,可卻並不致命。
顯然,神秘人已經留了手。
秋雨裡。
寒風冷。
長草如刀、
純陽鐵柺站在小道的長刀裡,仰望那妖魔頭頂的神秘男子,先是一抱拳,然後恭敬道:“前輩身上並無妖邪氣息,爲何要守在此處?”
夏極看着他,也不解釋,只是淡淡道:“退下吧。”
純陽鐵柺皺了皺眉,慢慢道:“我要是不呢?”
夏極轉而問道:“誰讓你來的?”
純陽鐵柺笑道:“前輩以爲某是出賣朋友的小人麼?”
夏極面具裡的臉龐神色平靜,這句話並不會觸怒他,他還是比較容易理解面前這個道人的。
於是,他平靜道:“你一身修爲不易,不要誤了自己。”
純陽鐵柺忍受着強大的壓力,緩緩道:“前輩,在下冒昧問一句,這城裡是否真有大妖?”
夏極想了想,果斷搖頭道:“沒有,都是騙人的。”
純陽鐵柺:...
按理說,強者都不會說謊,但他怎麼就不信呢?
大紅猿也愣了下,它能聽得懂人話,生怕頭頂的神秘人不知道,於是急忙扭着身子,用奇怪的聲音喊着“娘娘,娘娘”,然後扭着屁股,毛絨絨大手指了指身後的天闕城方向。
純陽鐵柺:...
夏極一腳猛然踩下。
“哎喲!!”
大紅猿抱着頭,非常的費解。
夏極:“它的意思是涼涼,涼了的意思,就是說它們本來要進攻這裡,但發現城中有強者駐守,所以決定離開。”
大紅猿:!!!
純陽鐵柺:!!!
那位戴着斗笠的道人愣了半晌,才問出一句:“真的?”
夏極:“本座要殺你易如反掌,何必要騙你?”
純陽鐵柺想了想。
沒錯,有道理啊。
而此時,遠處山道傳來一聲哈哈大笑的聲音。
“鐵柺兄被人騙了吧?”
聲音飛快接近,可見來人的身法速度極快。
“他明顯與妖魔站在一處,就是妖魔!
他之所以不殺你,定然是因爲他動用了消耗性寶物,或是此法乃是消耗全部力量的禁招。”
一襲白影在雨中快速而來。
“鐵柺兄如果見過龍拳門的燃血秘武,見過禪宗大龍抓手,就不會覺得這麼一拳有什麼了不起了,花裡胡哨,不過九流功法,駭駭人而已,哈哈哈。”
那白影剎那落定,站在了純陽鐵柺面前,仰頭看了看那紅猿頭頂的人。
純陽鐵柺認出來人,唸了聲:“守兄弟...”
這位是當初隨着大周始皇帝鎮守龍脈的傳奇家族守家的當代行走,顯然那位正道盟主的面子夠大、或者說交友廣泛。
守家從龍,又鎮守在神秘的龍脈處,自然有資格去評判任何人,也有資格看不起任何人,而此番知道大周出事,這行走自然一邀就來了。
純陽鐵柺知道這一次神州仙除自己外,還請了一人,沒想到是這位。
於是提醒道:“小心。”
那守姓的白衣男子絲毫不以爲意,直接抓出一面小盾。
純陽鐵柺看了過去,神色頓時都變了。
他並不是震驚與盾面兒的金黃。
也不是震驚盾面上印着的龍。
他震驚的是一道燃燒的漆黑符咒。
那符咒緊貼在盾面。
盾面頓時撐出了一個透明的氣罩。
純陽鐵柺驚道:“北辰道宗的高等符兵!”
白衣男子搖搖頭,“鐵柺兄見識還差了幾分啊。”
純陽鐵柺愣了會,再仔細看去,只見透明氣罩上還遊動着一條淡淡的金線,隱約能看到線頭成了小球狀,球首是兩方逆勾的尖角。
純陽鐵柺:???
白衣男子搖搖頭:“這是龍氣符兵,以北辰符置於龍脈溫養,則有機會成就,功效更在一般符兵之上。而這樣的符籙,我還有三道,每一道足夠支撐三個時辰,這氣罩撐着,就算山塌下來,都壓不死我們。
走吧,鐵柺兄,我守家來人,大周無論什麼事,都能解決了。”
純陽鐵柺忽道:“守兄弟既然認爲這位前輩的功法是花架子,爲何還要動用這等寶物?”
白衣男子有些莫名的惱怒:...
“走吧,別說這些廢話了,今天我們要入城,誰都攔不住。”
大紅猿頭頂,夏極靜靜看着兩人,氣定神閒,也不偷襲,只是看到有人動了,這才指了指前方兩樹之間,“那一道是生死線,想清楚了。”
他並不想對人類強者出手。
但又不想這些人進入天闕城。
白衣男子笑着搖搖頭:“鐵柺兄別怕,他在吹牛,他攻不破這氣罩的!”
一邊說着,他一邊往前踏出了一步,直接過了線,然後仰頭看着大紅猿頭頂的神秘人:“給我守家一個面子吧?
你境界練到這等層次,也不易。
但你身爲人類,與妖魔定然沒有太大關係,莫要過界了。”
夏極看着他,平靜道:“是你過界了。”
白衣男子看看固若金湯的符兵氣罩,忍不住哼笑了起來。
纏龍符盾,雖然不像他吹噓的那麼誇張,但威能是極其可怕的。
罩子裡的人無法攻擊,罩子外的人也別想能傷害到他們。
“走過界又怎麼樣?前輩莫要自誤了。”
下一刻...
他看到大紅猿頭頂的神秘人做了個奇怪的動作。
神秘人雙指並起,點在額心。
然後指頭一揚。
白衣男子瞪大眼。
冥冥之中,他感受到什麼恐怖的事正在發生,但卻偏偏什麼也看不到。
神藏泥丸宮。
這一念,一道三頭六臂的怪影呼嘯着從夏極軀體裡急速閃出。
嗖!
赤紅的三頭六臂之中,兩面緊緊閉目,還有一張臉龐上的的眸子正大睜着。
一念就已穿破了氣罩。
能隔絕山崩地裂的氣罩,對於這元神來說,完全無效!
怪嬰的嘴脣動了動。
下一念,已然猛地張開。
越張越大。
他的眸子裡映着那守家白衣男子雙眉間的一點火紅。
那是未曾化形的元神所在。
怪嬰露出貪婪之色。
然而,元神是無法輕易被傷害到的,通常來說是殺死身體,剝奪了元神的“寄存之地”,然後元神纔會死去。
通過【太乙百鬼訣】,夏極大概知道天人五限後,元神即便能夠日行離體,卻也不存在能夠直接絞殺別人元神的說法。
元神和軀體之間密不可分,具備着強大引力。
若是出體的元神去撞擊,大抵是把自己撞散了。
至於元神兵器?
這...
大概只存在於想象中。
刀可以割肉。
但元神卻是不會被割開的(太陰瓶的原理,是夏極理解錯誤了)。
只會弱化,弱化,直到被攻擊到煙消雲散。
所以纔有魂飛魄散的說法。
這一念,那融合了地藏面具的紅膚怪嬰猙獰地張開大嘴。
一口...
直接咬住了那白衣男子的元神。
咕!
元神被他嚥下。
巴掌大小怪嬰轉身又飛了回來。
那前一刻還在笑着的守家人,猛然雙眼呆滯,身子一軟,重重摔倒在了泥濘的玉地裡。
纏龍符盾的氣罩未曾被破去,只不過他已經死去。
一旁的純陽鐵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只是上前一探,這守家人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仰頭看着那神秘人。
從頭到尾,他只是點了點眉心而已。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
一道聲音傳來,打破了他的震驚。
“三道符籙丟過來,然後你走吧,告訴後面還想要進天闕城的人...此路不通了,要來等一週後吧。”
這位秘榜上的強者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想前輩做事自有深意,於是從守家人懷裡掏出三張黑色符籙遞了出去,然後恭敬地退後。
再然後頭也不回地飛快退下了。
夏極隨手一抓,那三張符籙便是直接吸入了他袖中。
元神裡。
怪嬰正盤膝坐在虛空裡,三頭六臂,六張朝天。
他體內一顆火紅的豆子樣的東西,正在緩緩地變淡,那豆子每變淡一份,這怪嬰的身軀就強壯一分。
若是被任何人看到,怕是都會震驚。
因爲...
這怪嬰竟然能消化元神!!
事實上,夏極接連突破時,三門玄功也在跟着突破。
被嬰兒地藏元神繼承的【火策】已經從之前的十六層連續升到了十九層。
所獲得的力量,也從強行剝奪5萬普通士兵人氣、凝化軍魂巨人,變得強了不少。
比如,十七層時得到“除非主動解除,否則被奪氣者無法甦醒”。
十八層時獲得“奪氣範圍擴大,等同於神識範圍”。
至於十九層,元胎誕生,法嬰生出,則是獲得了一項恐怖的能力:吞神!!
這是剝奪的極致。
是從剝奪衆多的人氣,變爲了吞噬個體的元神。
只不過吞完之後,這嬰兒地藏還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
...
充滿自信的聲音在密室裡響起:
“算算時間,鐵柺道長和那一位我庇護我大周的大世家當代行走,該要來了吧。”
神州仙道:“黎明將至了,我與他們約好了在凌晨見面。這兩人都是守時無比,所以,三皇子很快就能看到他們了。
其餘人應該也各自準備好了,我們就按照計劃行事。”
過了一會兒。
天亮了。
姬長明自言自語道:“應該快到了。”
神州仙配合道:“在路上了。”
又過了會。
姬長明忍不住問:“盟主沒通知錯地方吧?”
神州仙搖搖頭。
又過了一個時辰。
街道上已經熱鬧了起來。
而遠處皇宮,朝官們甚至開始紛紛踏入宮中,王閣老也是其中一員,刑部侍郎張縱橫也是其中一員。
他們會在朝堂上提出天子移駕南方業城進行修養的提議。
密室裡。
“鐵柺道長和那位不會迷路了吧?”
神州仙搖搖頭。
姬長明道:“那怎麼還不來?”
神州仙搖搖頭。
姬長明來回踱着步子:“不會被那未知的敵人給伏擊了吧?”
神州仙繼續搖搖頭,並且補了三個字:“不可能,此兩人出手,即便是我都無可奈何。”
姬長明贊同道:“也對。”
天闕城雨後的鐘塔敲響了時間。
這是退朝的時間了。
兩人知道,王閣老和刑部侍郎肯定已經完成了上書這個動作,天子十有八九不置可否。
下一步,只要自己這些人進宮去靠近天子,裝作一副要勸天子去業城的模樣,那麼那藏在黑暗裡的敵人必定會顯身。
...
金桂宮。
“娘娘,娘娘,兩個送信的都被打死啦。”
長着女孩臉龐的小妖魚月笑笑正說着人話,顯得很開心。
但旋即,她臉色又一喪,“可是又來了兩個很厲害的人呢,大家以爲要死了咕嚕嚕。”
再下一刻,她的小臉又興奮地變紅了,“但有個神秘的人幫了我們,大家開始都以爲是娘娘在人間的弟弟,後來發現又不是。”
夏寧趴在觀賞池魚的玉砌長欄前,“小極?不會的...
他是很有潛力,我也知道他藏了些本事,但這樣的陣仗,他還面對不了吧,何況他現在還在南方。
知道那人是誰嗎?
他爲什麼要幫我們?”
小妖魚:“大家都不知道。”
“欸,那算了”,夏寧幽幽嘆了口氣,慵懶地動了動手指,指尖的墨黑長指套微微擡起,在天光裡如形星辰閃爍,她自言自語着,又似是說給池中唯一能被她傾述心事的魚妖聽。
“今天早朝上,張縱橫提議讓天子移駕修養,我不奇怪,但沒想到我那親家居然也提議了...”
“娘娘,我們跑吧!”
“我不能給小極留一個爛攤子,我一跑,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妖...即便不知道,姬盛清醒過來,肯定會把怒火發泄到小極身上。
我不能這樣。
我...
我是個沒用的姐姐。
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我本來想着等他成爲逍遙王,享盡榮華富貴,得了人間氣運,然後去道宗修仙。
一入方外,就算天子醒來,也不會拿他怎麼樣了。
我真沒用。”
夏寧趴在冰涼的欄杆上,把那張絕美的臉龐埋在雙手之間,肩膀輕輕聳動着,好似在抽泣。
月笑笑有些茫然:“娘娘,你只是太虛弱太虛弱啦,如果你有哪怕全盛時期哪怕一點點的力量...”
小妖魚笨拙地勸着。
夏寧深深吸了口氣,猛然擡頭,伸手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珠,顯出略微紅腫的眼睛,“哭也哭過了,那麼...我也該做點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