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人的唄!”這是他的心裡話,但是這種自毀英名的事除非腦袋被驢踢了纔會說。
“風格!風格!風格!”重要的事情說三遍。但是三遍之後,他還沒想出好的說辭。
風格這個東西極難變化,更難的是反覆變化。朱敦儒和辛棄疾是生活在兩個歷史時期的人,家國情懷都不一樣,因此儘管寫得都很好,他們的詞作卻真的很難想象出自一個人之手。
“小可年輕,對詩詞也沒什麼研究,尚談不上什麼風格,只是有感而發,想到什麼就寫什麼而已。寫的能入法眼的,聊作談資;寫的不好的,小可也不要求什麼,總之是開心就好。”
他的隨性淡泊的態度,如果以《鷓鴣天》爲例,倒說得過去。可是辛詞的深沉悲壯,在其間顯得又特別突兀,以至於他很難自圓其說,只得胡亂應付。
不過周邦彥不相信他的豁達。能把兩種風格的詞作都做到極致,非有極深功力不可。就是他自己,浸淫詞壇數十年,謙虛地說,也只是在婉約詞派中對音律略窺門徑。
他也知道吧?他的風格太過亮眼而不和!
看着他陰晴不定的臉,周邦彥的心裡開始產生一種莫名的快樂。這時候,他竟然有個大膽的猜測----這小子會不會是提前找了槍手做好了的?聯想到他猜測其是爲了走上層路線而對李師師下血本的動機,這懷疑便加深了一步。
只是這槍手的水準也是極高的,倒是從未聽說東京城有這號人物,或者它是一個組合?
周邦彥這麼一說,李師師倒真起了些許心思。剛讀到王倫的詞時只是覺得好,倒沒往這方面深想。但是一旦懷疑的種子種下後,這種想法便越強烈,尤其是聯想到王倫不過是市儈人物一個時。
紅玉看着王倫,有些失落。雖然她的文學修養比之師師小娘子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但在礬樓耳聞目染,對於詩詞的好壞她還是能夠分辨得出來的。
不說外界紛傳的好評,便是自己讀來,也是很對胃口。那種豪放悲涼無奈又掙扎的心態,讓她對王倫一開始就充滿好奇。
而看到本人發現他只是個比自己略大了一點而已的男子,那種對少年英才的崇拜便油然而生。
大宋,是個對文化人極其尊重的年代,這種尊重不但體現在制度上,更深入到骨子裡,哪怕她學的武藝足以打倒十個二十個王倫。
多麼希望他能夠在自己的面前展現風采!
只是王倫的表現未免讓人失望。
但是王倫卻並不打算在這方面讓他們抱有希望,哪怕現在有了些名聲。既然名聲並沒有給他帶來直接的經濟上的好處,他就不吝於藏拙----有沒有名,生意一樣得做。
當然他沒有意識到的是,只因爲他有了名,纔有機會被李師師屈尊會見。不然的話,就像那次夜赴礬樓,根本沒有機會一識李師師的面容。
曾經有無數像他這樣的男人,花重金而只見其半面。據說,等閒之人,李師師是不會露出真容的。現在,就在她旁邊,放着一幅紗罩,想來便是她外出時佩戴,若隱若現。王倫得一親芳澤,何其幸也。
說完這句場面話,他就要離開。
周邦彥卻不樂意了。在他想來,王倫之所以出名,也有他幾分推薦的功勞。也許是審美疲勞,總之他做了數十首詞作,在礬樓算是臺柱子,這幾天的風頭卻被這無名小子所吸引。那幾首詞確實有魔力,讓上下人等都佩服不已。
及至見到本人,那年輕灑脫的身影與當年的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年少時,他便被評爲“疏雋少檢”(意指生活放浪,不守禮節),不爲州里推重。
但是架不住自己有才啊!27歲時便上了一篇獻上長達七千字的《汴都賦》,神宗覽後大感驚奇,召他到政事堂,命翰林學士李清臣在邇英閣朗誦。因賦中多古文奇字,李清臣多不識得,只好讀其偏旁。
那是他人生最輝煌的時刻。都說年少輕狂,那也得有年少輕狂的本事!其後雖然仕途不順,但是文學上的成就高啊!他自成一體,創作的詞本身即富有音樂美,同樂曲能夠完美配合。所以,當時上至貴族、文士,下至樂工、歌女,都愛唱之。
“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這是對前輩柳永而言的,他也達到了這個境界。並且,他比柳永更幸運的是,獲得了當朝最有名的歌伎李師師的青睞,過了一段神仙眷侶般的日子。男吟女唱,生活是多麼美好!
可是宋徽宗的插足,以及英雄遲暮的必然,讓他經常傷嘆年華韶逝。於權、錢方面,他自然比不上皇帝,但好歹有文采可資自矜。現在,橫空殺出個王倫,既年輕,又有名氣,還多金----出手就是兩萬貫,他可做不到!關鍵是李師師對其表現出的欣賞之意,這讓人神傷。
原本對於新秀的惺惺相惜,迅速地演變成本能的敵視,就像動物被冒犯了領地一樣。
“小兄弟未免太不近人情!誠如師師姑娘所說,小兄弟在李瓶兒府上都能即席創作一首,師師姑娘和周某雖然不敢比起他們兩位,卻不至於讓小兄弟連應付之作都懶得做!方纔小兄弟一番託辭,現在師師也答應了你的要求,也總該表現出誠意來!當然,若是小兄弟不把周某放在眼裡,周某也不敢強勉。”
他的話已經說得很重了。李瓶兒從名氣上當然不能與李師師爭日月,同時賀鑄在影響力上確實也差周邦彥一點。既然已經講明瞭不要厚此薄彼,王倫如果不應戰,將是同時得罪兩個人。
“清真居士如此趕鴨子上架,讓王某不知道說甚麼!在下一向認爲詞爲心聲,尤忌無病呻.吟。既推卻不得,便以此爲題,勉力題一首,聊駁一笑耳!”
然後他喚來茶老闆,鋪上上好的宣紙,筆走龍蛇,當場賦詞一首。李師師看時,卻是一首《醜奴兒》: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爲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