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凡塵閉目不語，良久，似有所悟，而顓頊則不住感嘆。
“機緣，莫大的機緣，古有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返虛的修煉大法，在頭頂形成三花，又爲三華，而五氣朝元，更有深意，崑崙原始一脈種道入花，以花養道，這種子是天地間的瑰寶，將使你修行之路無比順利。”
葉凡塵聽聞此言，心中一動，越來越覺得氣運一事當真難言，卻彷彿是仙路上的一重保障，修道就如獨木橋，多少人無法前行，又有多少人墜入深淵，沒有大機緣、大毅力、大智慧，終難超脫。
與此同時，金光彙集在葉凡塵的額頭上，隱約形成一隻眼睛，隨着天眼睜開，神識誕生，葉凡塵清晰地看到了丹田中的太陽，圍繞其上盤旋的神龍，又看到種種道意向頭頂的花骨朵彙集，有莫大的力量隱藏在內，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顓頊，你之前到哪裡去了？”葉凡塵嘴裡問着，口氣就像對多年的好友。
顓頊一陣沉默。
“這元道峰並不簡單，對我顓頊而言，紅塵處處可以去得，唯有這元道峰和雲霞洞那樣的禁地，令人忌諱，何況你幻入今古，正是初參因果的關鍵時刻，我又怎好打攪。”顓頊向來自恃身份，藏着種種隱秘，此番卻難得開口解釋，似是如今的葉凡塵具有讓他解釋的資格。
葉凡塵低頭沉思，回憶起幻境中的一幕幕，雖然是幻，也是經歷的一場場人生，於是有個問題頓時浮現心中，讓他忍不住張開嘴，想說什麼又在猶豫後閉上了嘴。
“你大概是想知道這幻境是純粹的幻，還是現實，真真假假，何不看破？”
經顓頊這麼一提點，葉凡塵露出釋然之色，他是修仙之人，又怎麼會沒有根性，真也好，假也好，腳下的路是不會變的，就像顓頊對他隱瞞諸多，就像父親葉福祿暗中籌謀着隱秘，這些事葉凡塵都清楚，只是此時此刻的他還不能去揭開真相。
但也只是早早晚晚而已，隨着修爲的提高，眼界自然拓寬，葉凡塵相信，天地間的棋局，他不會永遠是棋子，早晚會超脫局外，成爲執掌命運的造化。
隨着心念，葉凡塵的呼吸漸漸平順，如同嬰兒般細弱，不加控制，天地間的清氣就向他聚集而來，彷彿找到了源頭。
嬰息！
氣息如嬰兒，心清如水，凡間庸夫不知仙家妙法，將嬰息誤解成體內元嬰，說它形貌如同嬰孩，最終將成長爲元神，就如在體內煉出一個活人，再讓它脫出身體，這種理解仔細想想，豈不讓人遍體生寒？
所謂嬰息，是氣，是心，是迴歸自然，不染世俗污濁。
而神識便是靈魂的眼睛，元神是修煉到極致的靈魂，嬰息境，神識開，壽元大增，凡人御空而行，無論如何，這個境界是修仙的一個重要關口，此後修士和凡人的差距將會越來越大。
有了神識後，葉凡塵不但能看到體內的狀況，延伸神識，還能看到遠方的景象，除此之外，他更能隱隱約約捕捉到種種因果，
就算沒有天機宮劉正風那樣的秘法，也能對未來的事有所預警。
幾縷粉色的情絲纏繞在他身上，葉凡塵隱約能看到情絲後面一張張女子的面孔，其中最亮的一條令他呼吸急促，整個人陷入癡呆，可轉眼間這些情絲又消失了，彷彿剛纔的一幕只是幻象，只留下一根紅線牽在手腕上。
葉凡塵盯着那根紅線，目中出現了複雜之意。
從紅線上，他感受到了方明月的氣息，當年和方明月的婚約，曾有月老爲證，在破道觀中她曾逼自己毀掉婚約，可姻緣宿命又豈會那麼簡單斬斷，這一縷紅線便是天地對他們的見證，紅線在，此情存。
葉凡塵的腦中隱約浮現出一副畫面，一個可愛的小女孩追在小男孩身後，目光注視着男孩的背影，裡面藏着化不盡的濃情，那女孩漸漸長大，變成後來方明月的面容，眼神中全是憎恨，深處卻透着悲涼。
“是你負了我，還是我負了你。”葉凡塵長嘆一聲，耳畔卻迴響起幼年時方明月曾說過的一段話。
那是一個明月夜，葉凡塵挑着水桶在山間走過，遠處的夜色裡樹葉輕輕搖晃，精靈般的少女在山間跳來跳去，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不知爲何，少女陷入短暫的沉默，充滿期望地向少年看去。
“葉哥哥，你將來真的會娶我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這些話，葉凡塵早就遺忘了，當年的種種也被深埋在歲月裡，經歷劇變，被逐出仙門時，他曾感到有一雙眼睛在暗中凝望着自己，此時此刻，葉凡塵也無法確定，那雙眼睛的主人究竟是誰。
“這姻緣線連着的是之前看到的那個女娃吧，你小子命好，哪裡都有紅顏知己，不像我老人家向來孤家寡人，就算笑傲長空又怎麼樣？”說到最後，顓頊的聲音裡透出了淡淡的哀傷。
“顓頊，你有沒有曾經很愛很愛過一個人？”葉凡塵沉吟半晌，忽然問道。
很久沒有聽到顓頊回答，葉凡塵的眼中浮現出落寞，從乾坤袋裡取出了一本泛黃的舊書，上面寫着道德經三個字，雖然心痛和苦澀不斷涌出，葉凡塵還是深深凝望着那本書。
“蒼茫恨，洗長空，話淒涼，道是有情心欲碎，道是無義鬢如霜，誰能知，將來事，愛自傷。”
沒有了修爲突破的喜悅，失去了斬佛悟道的霸氣，葉凡塵的臉上只有深深的愁，解不開的遺憾，往事如鞭抽在他的身上，令心口的傷痕綻裂，令這璀璨的星空都失去了顏色。
“顓頊，我的往事你或許知道，或許不知，你想不想聽一聽，我和這本道德經主人之間的故事。”
葉凡塵遇到的女子中，鄭小婉深情，南宮寶兒爲他種種犧牲，花千月相約白首，問心成結，正像顓頊所說，可謂左右逢源，一路桃花盛開，卻從沒有誰真正留在葉凡塵魂中。
因他心底早已被一個人佔據。
那女子如茶，淡淡飄香，那女子如霧，讓人無法看清，那女子名叫雪輕柔，他們在最懵懂的年紀相遇，那女
子曾說，她想成仙，想去看這天地間有沒有一縷真情常在，於是他也決心要成仙，要逆着衆生而上，這便是他忘不了的承諾。
“只不過是一個女子罷了，你又何必如此？”
顓頊嘆息着，他可以說是世上最瞭解葉凡塵的存在，但是瞭解不代表事事認同，這些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葉凡塵爲雪輕柔受了多少折磨，每個孤獨的夜晚醒來，葉凡塵的眼中總是寫滿了痛楚。
可葉凡塵和雪輕柔之間哪裡有什麼故事，只是喝茶，只是看日出日落，只是談紅塵事，只是論大道真，他們之間的情感淡得像水，就像兩個影子偶爾投進同一片湖中，誰也不曾說要相守，誰也不曾說要遠去......而這女子偏偏刻進葉凡塵的魂中。
“值得嗎？”顓頊不懂葉凡塵的執迷，他這一生道侶無數，叱吒風雲，女人對他來說只是增添威嚴的裝飾，皆是過眼雲煙，他從沒有因此感到寂寞，也不屑回顧，可他真的是這樣永遠都不寂寞，顓頊他真的不懂什麼是夢繞，什麼是魂傷嗎？
“沒有值得不值得，只有甘願不甘願。”
葉凡塵苦笑着，將牽在手腕上的紅線抓住，只是接觸，情仇就順着紅線傳來，令他眼前幻境叢生，一顆心充滿了苦澀，但是鬆手，不可能，雖然心頭還有猶豫，還是緊緊攥着那根姻緣線。
元道峰上，一個女子蹙起眉頭，隱隱心驚肉跳，彷彿有什麼事將要發生，一個俊俏的男子站在女子身旁，她的眼中沒有他，可他的眼中卻只有她。
“方師妹，你怎麼了，臉色忽然變得這麼難看。”雲翳忍不住擔憂地問道。
身爲十大門派傳人，他們渡過幻境的速度很快，回到了元道峰爲十大門派開闢的特殊空間，等待着最後一關的到來，之前的比試不過是兒戲，萬仙會的第三關纔是真真正正的考驗。
方明月並不回答雲翳的話，她的腦中同樣是回憶浮現，心潮澎湃，可奇怪的是，前一眼還是葉凡塵和她在洛陽城裡破道館的爭執，後一眼就變成了大荒界祖君陵裡陳如夜與他密室獨處的情景。
“那葉凡塵，此刻怕是還在俗世中沉淪。”方明月沉思着，如今，她和葉凡塵仙凡有別，一個將天長地久地活下去，另一個則要與泥土同朽，他們的命運再也無法連接在一起，原本自己想給他一個修仙的機會，都怪他那麼驕傲。
“我和他之間，就像仙女和凡夫俗子，永遠不會有可能！”
即便心頭隱痛，意亂神迷，方明月還是用力咬了咬嘴脣，驅散了種種浮想，進入三清宮修行以來，她的俗念早已淡去了，修仙講究太上忘情，結成道侶也只不過是感悟天道過程中的一種體驗。
星海中，葉凡塵攥着紅線，神色變了又變，時而猶豫，時而堅定，斷了這紅線，就斷了因果，斷了姻緣，他和方明月之間再無任何可能，只因線一斷就再也無法連上，而姻緣命運則會化爲詛咒，進入他的魂中。
這紅線，斷還是不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