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果然從此夜夜安排我到立政殿伺候,我每晚都必須打醒十二分精神等候傳喚,只有白天能稍作休息。如今我跟李治的作息時間完全相反,他自是不能得見,總不能爲了我,就不理朝政,我也不希望他變成那般昏庸之君。
於是,爲能見我,他只能臨幸立政殿。皇后雖明知他有所意圖,卻仍是得意。畢竟在她的大敵蕭淑妃看來,皇帝所寵,已變爲皇后。
究竟爭的是李治,還是一口氣?女人的心思,當真可怕至極。
一月來,李治爲顧我感受,幾乎未有寵幸王皇后,每晚只與她和衣入睡。只是昨夜,我與他稍有爭吵,生他悶氣且不理他,終把他給惹惱了,當着我的面就要寵幸皇后,甚至於後來掌事公公讓衆宮人退下之時,他還開口讓我守門。
如此懲罰,仿如長鞭笞心,使我心若泣血。
他身爲皇帝,能一再容忍我的無禮,已是恩寵,只是昨夜我不識好歹,硬是找了些事來跟他相峙。我明知不能如此,卻又奈不住自己。必須承認,我現在的壞脾氣,與未發現懷子一事相關。自那日承寵,已過一月,雖月經未至,但仍不見肚子裡有什麼動靜,再加上我一向經期不定,只得天天提心吊膽,祈禱着第二天醒來不要發現親戚來了。
這般神經兮兮,又總得見着李治與王皇后在一起,我自然沒有好心情,脾氣也是臭了些。
而且,之前我喝了那麼多涼藥,還要擔心,會不會是早已絕育了。
煩惱不斷,總也安不下心來。立政殿外只我一人與李治的隨身太監守候。風吹葉落,殿內溫暖無限,殿外淒涼不盡。我哀嘆一聲,竟觸景生情,感覺心酸刺痛,憋紅了眼。
突覺身後有些小動靜,正欲轉身查看,卻被身後之人緊緊抱住,不得動彈。我自然知道來者何人,總不會是那小太監或王皇后。
“奴婢拜見聖上。”我說道,卻不施禮,更不面向他,只是任由他如此抱着,話中有些諷意。覺得四下只有我們二人,看來那位公公是被他示意退下了。
“原來外頭是如此冰冷,真是苦了你了。”他低聲說道。
“殿內暖和,又有皇后侍寢,聖上又怎會知道殿外人的淒冷呢?”
“就真氣短,還惱我?”
“奴婢不敢。”
知我確實仍有怒意,他也有些接不下去,只得轉移話題:“那皇后是怎麼了,怎麼就夜夜召你伺候?”
“奴婢是皇后娘娘的貼身宮女,娘娘要奴婢何時伺候,奴婢都得聽命。”
“你就只知聽皇后的命令,可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了?總是跟我頂嘴。”
“奴……媚娘知錯。”想想,還是別再鬧彆扭的好,怕他會因此嫌我煩,真就不再理我了。凡事都須適可而止,更何況對方還是個擁有後宮佳麗三千人的皇帝。
“這纔對。”他將我的身體扭轉過來,面對着他,又輕點了一下我的鼻尖。
“聖上快進殿裡去吧,若是着涼了可不好,再說,萬一皇后醒來了可就糟了呢。”
“沒事,她睡得正熟。我不想跟她呆在一起。”說罷,他微微彎腰俯身,想要與我相吻。我本無意拒絕,卻突然有種反胃之感涌上,連忙將他推開,退後幾步,乾嘔不已。
“怎麼了?可是吃錯些東西?若身體不適,就趕緊回去休息,別再守着了。”李治絲毫不怕我真會嘔吐,過來扶住我,不停地掃拍我的背脊,想讓我好過些。
月經未到,如今又幹嘔……莫非……
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是先跟李治說了再算。
“聖上……”我引他彎腰,在他耳邊低語道:“媚娘月水久久未至,又常有乾嘔,怕是……”撒了個謊,其實這只是我的第一次乾嘔。
“你懷上皇兒了?!”雖未得確定,只聽我一人之辭,他卻已是喜悅不已,說話也不再壓着聲音,立即用手輕按在我的腹部之上。
“聖上不要那麼大聲,還不確定呢。若然沒有,豈不惹人笑話了?”
“怎麼可能會沒有!我之前夜夜召你侍寢,懷上皇兒也是正常之事。”我哭笑不得,他不知我每次都會被皇后逼着喝下那涼藥。
不再對我多加詢問,李治就高調宣了太醫,然後牽起我的手,就往立政殿裡走。
“聖上這是要幹什麼?”我驚問。
“自然是要讓太醫爲你們母兒瞧瞧。”他笑容燦爛,真就覺得我必然懷孕了。見此我卻心中一緊,如果真只是我經期推遲,又吃錯些什麼呢?他該會有多失望?
“都這麼晚了,又是在皇后的立政殿,還是算了吧。”
“不行,說什麼也不行。”
我無奈,只能隨他。皇帝突然夜召太醫,在宮中引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立政殿附近圍滿了前來打聽消息的奴才。皇后自然也是醒了,明瞭來龍去脈後,臉色頓時就變得死黑。李治借她立政殿,只爲一個宮女看病,於她一個皇后而言,真是奇恥大辱,怕已成後宮笑柄。
只是,李治就護在我身邊,她也不好發怒,生怕會因此破壞了連日來與李治重修的“感情”,於是只能眼看這出鬧劇上演。
我雖隻身爲宮女,李治卻仍要求設下隔簾、懸線診視,用足了後宮妃嬪的那套禮節,也不知是否現在就想暗示王皇后些什麼。
只見那老太醫診視良久,還眉頭深鎖。我手緊握拳,滲出了汗水,只怕我其實並未懷子。李治見狀,也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給我勇氣。我知道,其實他也是緊張得很。王皇后看在眼裡,氣在心上,滿臉不悅,一腔怒火無法釋放。
“恭喜聖上。武宮人已懷上龍種,只是時日尚淺,較難察覺,頗要費些時間。”聽罷,我與李治那高懸的心也終於放下,轉頭相視一笑。
上天待我不薄,不僅沒讓我喪失生育能力,還讓我及時懷上了皇兒!
“等等。太醫你說武宮人懷孕時日尚淺,敢問已是多久?”皇后突然開口質問道,不再掩飾她的憤怒。
“回皇后娘娘,老臣不能準確推出,不過應是一月有多。”
“宮女武媚,你可大膽!竟敢私通外男,讓聖上蒙羞!”她轉頭拂袖,氣憤對我,卻又隱約能看出來她嘴角的陰笑。
“荒唐!”李治拍案而起,嚇住了王皇后。“此後宮之中就只朕一個男人,媚娘她還能懷上誰的孩子!”
“武媚她詭計多端,臣妾知不清楚。只是彤史記載,她已是兩月未有承寵,又怎能懷上一個多月的皇兒?!”
王皇后果然頭腦清醒,果然時刻注意着我。只是她不知,我自有一手準備。
“一月前你出宮燒香,那日朕就帶着媚娘離開皇城,到了晉王府去。朕就是在那裡寵幸了媚孃的,雖然沒有記檔,但朕心裡清楚得很!再說,媚娘進宮三月,總是伺候着皇后,若她還能跟外男私通,豈非皇后失職?”
只見王皇后聞言色變,憤怒、驚訝、疑惑,然後又回到憤怒。她沒有猜到,只是那一日的出宮時間,卻改變了主導權的歸屬。
“聖上年輕血盛,豈能沉迷女色,誤了國事!”說罷她轉向我,繼續怒罵道:“武媚你狐媚惑主,竟教唆聖上帶你溜到宮外,實在是敗壞宮規,有辱後宮!”
“奴婢知罪,望皇后娘娘恕罪!”然後我就起身想要下跪,卻被李治一個拉住,制止了。
“從今日起,媚娘再不是皇后的宮女!朕要封她爲貴妃!”
“這怎麼可以!武媚她曾是先帝的才人,將她從寺中接回宮,已是大大違反了規矩。貴妃乃四妃之首,地位僅次於臣妾,如今聖上竟要立自己的庶母爲貴妃,是要如何面對天下人的恥笑?!難道真爲了這個妖女,連綱常倫理都可拋於腦後嗎?!”
“誰若再敢提及媚孃的過往,朕就廢了誰!”李治只在盛怒之中擱下了這麼一句,然後就憤然帶我離開了立政殿。
如此一來,我跟皇后,算是徹底地撕破了臉皮。我雖地位低下,卻懷有皇兒,又得李治寵愛,自是她所不能比的。
跟隨李治回到皇帝寢宮,此時離他上朝只剩一個半時辰。不再忌諱宮規什麼的,他留我夜宿,我也並未拒絕,反正今晚已讓王皇后蒙羞個夠了,也不差這一件。
此時李治已經怒氣全散,喜笑顏開,明知暫不可能聽到聲音,卻還要伏在我腹上細聽,還對着我腹中的皇兒說道:“你知道父皇就在你身邊嗎?”弄得我是一陣抽笑,卻被他按住,開玩笑說是不能笑得太過了,萬一傷到了皇兒可怎麼辦。
雖然後來被武則天責罵,說我不應這麼快就把事情告訴李治,弄得興師動衆,若我其實並未懷子,可就製造人禍了。我不以爲然,再怎麼說,事情都發生了,我也真是懷上了皇兒,讓多些人知道李治對我的緊張與愛意又如何?而且,看到李治如此笑臉,我真是覺得受再多的苦都值。
“我就一直在這裡陪着你和皇兒,明日的早朝,不去上了。”
莫名想到了“從此君王不早朝”一句。我不想成爲些什麼妖妃,歷史上的武則天也不是那樣的女子。我雖不會讓他從此就放下國事,只傾心於我,但卻還是笑臉相迎,沒有阻止他。雖說自私,但也只是一日而已,這樣的恩遇,我真不想放手,更不想掃了李治的興致。
或許真是每個女人都有炫耀心理,此時的我就是無法低調下來,想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李治對我,究竟是有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