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昭儀武氏生下皇子。
未曾料想,那個噩夢險些就奪走了我皇兒之命。當時李治見情況危急,竟徹夜不離,守候在昭儀宮外,直到我順利生下了皇子,他那緊皺的眉頭,才終於舒展了開來。
因爲產子時失血過多,如今我依然身體虛弱,好勉強才向牀邊的李治擠出了個笑容。
讓宮中的嬤嬤將皇子重新抱了回來。我接過襁褓,看着酣睡中的孩兒,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涌上了心頭。
這就是我懷胎十月所生的孩兒,是我與李治的孩兒……
看着他粉嫩粉嫩的臉,簡直就是迷你版糯米糰子,像極了李治,長大後必是個美男子。
李治用手指輕摸皇兒的臉頰,他的喜悅甚至更甚於我,臉上竟堆滿了似初爲人父般的笑容。我看着他如此幸福的模樣,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明明自己還像個孩子,卻已是父親了。
“聖上,給我們的皇子取個名吧。”我道。
“早已想好了,就叫弘,李弘。”他說出此話時,神情輕鬆,彷彿不知“李弘”的含義似的。
雖然史書中並無特地記載“李弘”名字的來由,但從小在唐朝長大的武則天和來了唐朝十幾年的我,都知道這個名字究竟有多麼的不簡單。李治給我所生的皇兒取名如此,就已向天下衆人宣佈了武昭儀究竟是有多得寵,這份榮耀,根本就不是蕭淑妃所出的李素節被封爲雍王一事能比。
在初唐有如此一則預言:道教太上老君降世後的化名,就叫“李弘”。亦有“真君者,木子弓口,王治天下,天下大樂”一說。“木子”即“李”,“弓口”即“弘”,用的是民間的拆字法。此句說的就是,李弘治理天下,則使天下太平,百姓享樂。
如果說當年李治封李素節爲雍王,就是爲了不立他爲太子,那如今李治給我皇兒取名“李弘”,不正暗示天下,他有意將皇位傳給這個皇子,讓他去治理天下,使大唐續盛麼?
“聖上……給我們的皇兒取這個名字,恐怕……”
“還有何恐怕的,這是我的皇子,我想給他取什麼名字就取什麼名字。”李治從我手中接過皇兒,輕拍他的小身子,滿臉溺愛神色。
“那臣妾就代弘兒謝過聖上了。”我笑道。想來從此以後,後宮衆妃必更忌我,畢竟我不僅落下了獨寵之名,又生下了一個“被皇帝指定爲繼承人”的皇子。然而即便如此,我還是未感憂慮,而是滿心興奮。我自認爲一直是個謹小慎微的人,可因爲李治,我卻變得愛“炫耀”了。
現在才知道,那些穿越女主角得到皇帝的寵愛後還可以很淡定,甚至爲了價值觀而不惜跟皇帝吵架,實在是騙人的。我也曾有過疑惑,畢竟他對我的愛真是來得太過突然、太過深了,可如今,我卻不想再去深究些什麼。
既然是皇帝給你的愛,那就好好接着,爲何要問這麼多個“爲什麼”呢?
雖然日後的事實證明了我這個想法的愚蠢,但最起碼,現在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李治喚來嬤嬤,讓她把弘兒帶走。我卻有些不願,想要陪在孩子身邊多一點時間。
“你可別滿心都放在弘兒身上,就忘了我了。我們很久都未試過二人獨處了。”李治也上榻躺臥,將我擁入懷中。
“聖上是要連自己皇兒的醋都要吃麼?臣妾一心一意還是隻在聖上身上,不過是擔心那些嬤嬤照顧不周罷了,畢竟不是他們可沒有血緣關係。”
“那難道你爲了弘兒就要減少陪着我的時間?這可不行。你若擔心,我就封你姐姐爲韓國夫人,如此她便可暫住宮中,幫你帶帶弘兒。你不是說她也生有一子一女麼?既然有經驗,該也能爲你分擔,帶好弘兒的。”說是封武則天的姐姐武順爲韓國夫人,倒不是說李治就要冊封她爲妃子。唐朝有“內命婦”和“外命婦”之分,“內命婦”即指後宮嬪妃,而高官貴族的夫人均可被特封爲“外命婦”。“國夫人”就是外命婦中的一種。
不過,即使明知如此,我仍堅決反對讓武順進宮。雖然已是十幾年未見,但她始終是姐姐,怕是能一眼就認出來我不是武則天。就算李治從頭到尾愛的其實都是我武卡明空,我也不想徒生煩惱之事。
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爲我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這段歷史,即使武則天顧及我的感受,沒有告訴我,我也還是知道。
李治與武順會有一腿,甚至以後還會寵幸武順的女兒賀蘭敏月,即武則天的外甥女,玩“母女共侍一主”。
究竟後來是不是發生了些什麼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等武則天專注於朝政,逐漸冷落李治以後,李治將會把武則天家裡所有的適齡女人,都寵幸一遍。不過她們的下場也是顯而易見的,根本就等不來李治的冊封,就全都被武則天給殺了。
我不是趙飛燕,也不大度,自然不可能與自家姐妹分享帝皇之愛,更何況武順根本就不是我姐姐。
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從我身邊將李治搶走。
“還是不要叫姐姐進宮來幫我了……如今姐夫不在,她一人帶着兩個孩子,本就勞累,再說她的小女兒敏月還小着呢,臣妾豈能就因自己的私心,讓他們兄妹兩人與母親分別呢?我捨不得弘兒,姐姐也必然捨不得敏之和敏月的啊。”沒錯,武順還是個寡婦,即使李治對她無意,也難保她就不會主動勾引李治,而且李治還是皇帝!
“就說你善良,總替別人着想。既然不願,那此事就作罷吧,不過若是讓我覺得你因弘兒而冷落了我,那我就把你全家都接進宮來。”說罷,他又捏捏我的鼻尖。
沒想到事情會這麼簡單就如我所願,畢竟將武順封爲韓國夫人,把她接進宮中照顧弘兒,是真實發生過的歷史。
難道……我能夠改變歷史嗎?
那我可以永遠以武則天的身份留在唐朝,不當皇帝,只當李治的妃子,陪他終老嗎?
可惜這些問題,如果不親自實踐,我即使想破頭腦也不可能獲得答案。不想被這些事情影響到本來的喜悅心情,我強迫自己將這些後來之事拋於腦後,將李治抱緊,在他懷中睡去。最起碼,到目前爲止,他都還只是我一人的。
只是那晚,以及接下來的每個晚上,只要我一入睡,那種噩夢就會襲來。雖然李治安慰我說,可能只是產後的一些症狀,但我卻深知,絕非那麼簡單。
這種噩夢,十分奇特,並無真實內容,卻實實在在地使我感到毛骨悚然,懼怕異常,甚至體有痛感。它不是自我產子以後纔出現的,而是在這些年裡,毫無規律地迸現。
其實,真的是無規律可尋嗎?這些噩夢,會不會是個什麼警告?或許是在我做了某些特定事情以後,它纔會出現?爲什麼有時候,它只出現一晚,有時候卻是連續幾晚?究竟怎樣纔可擺脫它?
這麼多年來,我都並未正視過這種噩夢,可如今卻不行,因爲它纏我已有十天了。再說,之前我生弘兒的時候,也是它導致我險些流產的,我必須要儘快弄清它究竟是什麼,不然,若我在睡夢中傷害了李治或弘兒,那可該怎麼辦?我不敢想象。
將噩夢一事向武則天說出,她讓我先把每次作這種噩夢前所幹過的事統統列出來,並標明是隻有一晚,還是連續性的。
第一次做噩夢之前的那天,我與李治一同在宮中放流紙鶴,只一晚;第二次,與李治忌日重逢,持續三晚;第三次,隨李治出城迎接李績,只一晚;第四次,李治給弘兒取名,我拒絕不讓武順進宮,持續到現在。
將紙燒給武則天分析,得出來的結論,卻幾乎把我嚇暈了過去——
若是因我的緣故,發生了些史書並未記載卻應該記載的事情,我就會作一晚噩夢;若是我一直未能讓史書中所記載的事情發生,那麼噩夢就會一直纏着我,直到下一個歷史事件的來臨。也就是說,我可以隨意改變些不會被記入史書的小事,但若與歷史潮流相逆,噩夢就來了。
這聽似無稽,但若看了武則天的解釋,就不得不相信。
與李治偷放紙鶴於宮中之溪,爲太宗祈福,在古人看來,是上天送來的祝福,自然是會記入史冊的,可這件事卻是因爲我的出現纔會發生,史書上自然沒有記載;第二次,是因爲史書記載,我與李治在感業寺的重逢,應是“執手相看淚眼”,兩人都該落淚,可事實上只有我哭了,李治卻未哭,這與史載相違,所以我會作持續的噩夢,直到皇后讓我蓄髮這一歷史事件發生了,我才終於擺脫了噩夢;第三次,史書亦沒記載武昭儀隨李治出城迎接李績……
而這次的噩夢,就是因爲我不按照歷史,讓武順進宮麼?
原來,我根本就沒有改變歷史的能力。
我心中暗作計算,上次噩夢纏我只有三天,真只是我走運罷了。如今要等到下一個歷史事件,怕是要到安定思公主的出生……最起碼還有一年。
我不可能受得了那噩夢一年的折磨,更不想從此就讓李治認爲我瘋了,疏遠我。
就連武則天也表示,我只能硬着頭皮同意讓武順進宮了。不過她說這話,簡直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她從未見過李治,愛李治的人是我而不是她,她自然不會因此而介意自己的姐姐,更何況她明知,武順對我奪取後位並無任何威脅。
我當真是必須要效仿當時的王皇后,引狼入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