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儲一事,終於到了最後時刻,導火線,就是李泰的一個請求。急於求成的他,爲了能讓太宗趕快立儲,提出了一個建議:殺子立弟。說的意思就是,如果把皇位傳給他,等他百年以後,將會殺掉自己的兒子,讓李治繼位。
這可能嗎?正常人都不會相信。當年漢景帝也曾說過千秋萬世之後會傳位給弟弟劉武,後來呢?
可偏偏“寵子成癮”的唐太宗,卻在此時犯了糊塗,竟然相信了李泰的說辭,認爲他死後會傳位給李治,有了答應之心。
我靜立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裡,窺看着一切。長孫無忌、褚遂良等重臣立於一旁,而跪在地上的,正是廢太子李承乾。只見他正咬牙切齒,不忿之色毫不掩飾地就放於臉上。
“父皇!你不能立四弟爲太子啊!你想想看,兒臣本來已經貴爲太子了,我爲什麼還要圖謀不軌?這都是遭四弟所逼的!他步步相逼,我若不加以防範,就會遭他所害!如今父皇你若立他爲太子,不正落入他的計劃之中嗎?!恐怕如此一來,等他登基即位之後,我們兄弟數人,都要遭他毒手,相互殘殺啊!”
李承乾已經宣告出局了,卻也一定要報仇,把李泰給拉下馬。他對李泰的恨意,可想而知。只是這卻成全了李治,讓李治白撿了一個太子之位。
“還有,兒臣收到密報,濮王落水當天,四弟曾找過九弟,暗示九弟不能跟自己爭皇位!這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爲了爭奪太子之位,他是早有謀劃的!”
“如果發生過此事,治兒怎麼就不跟朕說?”
“父皇!你也知道九弟他生性仁慈,興許是不想興風作浪,但此事千真萬確,父皇如若不信,倒是傳濮王前來問話!”
濮王,就是李欣。聯想到當日之事,我總算明白李治口中的“他”是誰了。但爲什麼,爲什麼他要讓李承乾知道此事?就算李承乾說了出來,又有何作用?我想不透徹。
“行了行了,你先給朕退下去。”太宗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果然易儲一事,讓他很是頭疼。長孫皇后的三子,太宗都十分疼愛,特別是李泰與李治,更是大有“三千寵愛在一身”之感。
“陛下,臣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褚遂良上前施禮說道。
“說吧。”太宗拂袖。
“臣以爲,魏王所言‘殺子傳弟’,荒謬至極。自古以來,兄弟不如父子親。今日魏王能逼得太子走投無路,他日登上皇位後更不可能傳位於晉王,恐怕陛下其他兒女也難保平安啊!如果陛下真要立魏王爲太子,就請讓晉王到封地去吧,如此一來纔可保晉王殿下安全。”
“朕不捨得啊。”全然沒有想到太宗會如此回答,差點“撲哧”一聲笑出,好難才忍住。
不過褚遂良總算是往太宗的腦袋上敲了一錘,讓他從李泰的謊言中清醒過來了。
“那你們說,此事如何了決?”
既然李承乾和李泰都不行,那羣臣心目中的人選已經很明確了。
“不知陛下是否心有屬意?”
不愧是在官場翻滾多年的大臣,雖然立儲人選已擺明,卻還是把皮球踢給皇上,讓皇上自己把李治說出來,是最萬無一失的。
“朕的兒子之中,就數吳王李恪最像朕了啊。”太宗嘆氣一聲,悠然道來。
“自古立嫡不立長,吳王雖是庶長子,卻非嫡出,不可立爲皇儲啊!這祖宗制度,萬萬不能無視。”這樣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長孫無忌或褚遂良開口,不知從哪冒出一位大臣就直說了。太宗心裡自然也是明白,我猜他也只是隨口一說,並非真意想立李恪爲太子。
“長孫無忌,那你說,朕該立誰?”
該立誰,已經是顯而易見了,我實在是不明白爲什麼太宗還是那麼“執迷不悟”,不肯自己親口說出。
“以微臣之見,晉王殿下仁愛善良,想來剛纔太子所講,晉王爲保魏王而隱瞞實情,說明他有保兄弟之心。如立他爲儲,定能保陛下兒女周全。”
按長孫無忌的意思,他必然支持立李治爲太子的。一來,他是長孫皇后的親兄,李治的親舅;二來,李治爲人懦弱,最易爲他們這一羣老臣掌控,若是換李泰或李恪,他那想要權傾朝野的夢想根本不可能實現。
在心裡暗笑,他們能知道李治很好控制,卻不能料到李治會把遙控器送給了武則天。
“治兒……他仁弱過頭,朕怕他難穩江山社稷啊。”
“陛下此言差矣。如今社稷已穩,天下安定,早已非用兵打仗之時,即使讓魏王或吳王登位,想必也定無用武之地,大唐江山需要的,正是晉王這樣仁愛慈善的皇帝啊!”
“唔……”其實理由已經很充分了,可太宗還是沒有點頭。
“陛下,臣還有一事想說!魏王如今設計逼害兄長,意在謀取皇位。如若陛下立他爲太子,豈不是告訴李唐子孫,皇位是可以謀劃而來的麼!”不怕死的褚遂良說道。
之所以說他“不怕死”,是因爲他的話背後有一個典故。當年太宗就是通過玄武門之變奪得皇位的,怎麼說也不是“正道”。如果如今又讓李泰當太子,等於告訴子孫:繼承法可以不管了,你們殺吧拼吧,贏了就有皇位。在中國古代這樣講究繼承順序的國度,這樣的事情是不堪設想的。
也正是褚遂良的這一番話,讓太宗下定決心,讓立儲一事拍板。
貞觀十七年,皇九子李治被冊封爲皇太子。
這似是天上帶下來的太子之位,讓李治撿到了,可是武則天聽完我所說的細節以後,卻給出了不同的看法,她認爲李治是個“豆沙包”,把“無爲而無不爲”運用到了極致。
她又給我用“列舉分析法”分析了一下。首先,在大臣心目中,當太子有如下要求:一,能夠代表那些元老重臣所在的利益集團;二,是嫡子;三,不嗜殺;四,好控制。
李治本就是長孫無忌的外甥,能夠維護他們那幫老臣的利益集團;而李治爲了得到大臣的支持,一直以來以懦弱仁愛一面示人,讓他們認爲他好控制,擁立他坐上皇位。
而在皇上心目中,當太子有如下要求:一,是嫡子;二,賢能;三,仁愛,能夠保證其他兄弟性命無憂。
李治爲了表現懦弱,就不能表現出賢能,但賢能這個條件,已經有長孫無忌幫他解決了。至於仁愛,就是他一直的表現,無論是落水救侄,還是維護李泰,都向太宗表明了他登基以後能保全兄弟性命。
我又不禁想起了那日塘邊所見。如果按武則天的分析,李治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話,那他就城府極深了。借李承乾之口說出當日之事,一方面向太宗表明了自己會保護兄弟,另一方面又讓太宗知道了實情。
而他的仁弱,就是裝出來的。他自己深入分析了今後大唐王朝需要怎麼的皇帝,分析了哪些人能把他扶上皇位,就照着那些人的意思走。
結果,表面最“無用”的他,頓時就成了最適合當太子的人。
看完武則天的分析,我攤在牀上,頓時感到無力。
那只是她的一家之見而已,我不想相信,畢竟李治今年才十五歲,怎會有如此重的心機呢?
但武則天卻笑我,笑我太小看了這皇宮裡面的事。我心有不服,心想你剛一進宮就被我弄到現代去了,在宮裡呆了五年的人是我,不是你。
在牀上輾轉反側,無論如何也不能入眠,翻來覆去,想的都是李治,那個我並不知道長什麼樣的李治。
坐起身,滿腦都是李治。
忠、慈、仁、孝,忠無需多談,天下是他的。慈?最起碼他表現出來是這樣的。仁?我們懷疑。孝,看似絕對不可質疑,但我們都知道,他可是不顧倫理綱常,硬是立了父親的才人爲自己的皇后。
我還記得多年前的一次,太宗問李治對《孝經》的理解,李治對答如流,討得太宗十分開心。但一個飽讀《孝經》的人,卻做出這樣違背道德的事情;一個這麼慈孝的人,卻偷了父親的女人。
既然“孝”能裝,還有什麼不能裝?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武則天那麼肯定地說他是“豆沙包”,是不是因爲看到了些什麼歷史?
我不敢問,也不想問。我一直當他是個“糯米糰子”,覺得他好欺負,所以心中沒有多少懼怕。但如果他是“豆沙包”的話,那我將來的日子,就要更提心吊膽了。
他會喜歡武則天,不代表就會喜歡我;他不會加害於武則天,不代表就不會加害於我。
因爲雖然被人叫“武才人”叫了五年,但我還是很清楚,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