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敏之會怎樣?我已無法知道了。
因爲李治是不會告訴我的……他雖然不會特意在我面前掩飾他陰暗的一面, 卻也不會輕易地就讓我瞭解他。過了這麼多年了,我現在才學會了這點,是否有些遲了?
因爲我的極力勸說, 賀蘭敏之不會有性命之危。只是, 依李治的個性, 恐怕會讓敏之吃到比死更難以忍受的苦頭。
賀蘭敏之因對我心存恨意, 又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夠取代我在宮中的位置, 在晉王府中對我多加欺凌,並搶走聖上所賜的玉佩,贈予妹妹……這樣的假象, 他完美地造出了。
後來向宮人打聽說,當日李治見到賀蘭敏月手持五星狀玉佩, 對她嚴加質問, 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更是大發雷霆, 笞刑十杖,立即就施在了曾經受過他幾日寵愛的賀蘭敏月身上。
所以, 我雖然無法得知,卻也能預見到賀蘭敏之的下場會是多慘。
然而他卻說他不悔……爲了妹妹,那點皮肉之痛,對他而言簡直是不足掛齒。
因爲知道了歷史,因爲領教過他的輕佻, 每次見賀蘭敏之, 我都對他頓生厭惡。沒想過, 我卻一手造成了他的悲劇, 如今是想見, 卻再也沒有臉面了。
“在想什麼?”李治見我出神,用極盡溫柔的聲音呼喚着我。我稍有一愣, 回過神來後即對着他淡淡一笑。
“沒什麼呀。”我繼續爲他磨墨。
如今我與他之間的誤會業已冰釋,他對我的珍惜更甚從前。過去,白天我甚少到甘露殿中擾他處政的,可如今,他卻每日帶我前行,即使根本無事可做,也要我守在一旁。
當日回宮,我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他的“對不起”。
“對不起……”李治將我緊緊擁入懷中,“原諒我。”
“手……痛。”
李治聞言,立即將我稍稍放開,將我的左手握起。他攤平我的手掌細看,掌心處有一道不淺的紅痕,皮也有些破損。
“這是……”他用手在傷口上輕撫,我癢得微縮,卻被他認爲是疼痛所致。
“他想要搶……臣妾不讓,爭執之中就傷到了自己的手。”其實是我自己劃破的,爲的就是讓他知道我有多麼的珍重那塊玉佩,珍重他的愛。
“可曾叫御醫看過?”他認真的臉上滿是心疼,這讓我有些心虛。只得背過手去,將手抽回。
“小小皮肉傷罷了,何須驚動太醫院。放着幾日不管,也就沒事了。臣妾痛的,可不是那裡。”
“對不起……”他又重新將我攬入懷中,聲音中盡是自責。“我……無意要驅你,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你,該如何才能不感情用事……之所以讓你出宮到晉王府中暫住,就是怕我無法控制自己,又做出些傷害你的事……”
一個皇帝,在給我道歉,說了兩聲“對不起”,而其實錯,根本不在他。
我擡起手,拍拍他的背脊,道:“臣妾明白,臣妾不生氣,只望聖上以後永遠不要再誤會臣妾了。”
他使勁地點了點頭,微張了嘴,卻又欲言又止。我疑惑看他,只見他前後思量許久,才終於肯開口道:“那日你說,你不是武媚娘……那是怎麼一回事?”
我內心突然一驚。
那句剖白,純屬是我在無計可施,怎麼也喚不回他時不經大腦的言論。那時,我的腦子裡已是一片空白,所想的一切,皆是如何才能讓他明白我,讓他回心轉意,沒有考慮別的太多。
如今他突然問題,害得我有些措手不及、不知應對。
“那……不過是臣妾的氣話罷了,難道聖上還當真了?”我無法選擇,一定要否認……
他伸手過來在我臉上輕撫幾下,嘆息一聲後道:“唉,我倒希望是真的……那麼你的記憶裡,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過去的人和事,臣妾早已忘了,所有的記憶,都是從與聖上相遇的那刻算起的。”
我知道這在李治聽來不過是安慰、定心丸,但卻是我的真話。
“你又在想事情了。”李治的聲音又一次將我拉回現實,“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就只能想着我,好嗎?”
我有些不好意思,露出靦腆一笑:“臣妾正是想着聖上。”
他苦笑了一下,道:“我也是在想你,不過是在煩心着些煩人的煩奏章。”
我瞄到了他案上所放着的由韓瑗和來濟共同呈上的阻止廢后的奏摺:“妲己傾覆殷王;赫赫宗周,褒姒滅之;昔吳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遊於姑蘇;孝成縱慾,以婢爲後,使皇統亡絕,社稷傾淪。”
呵,爲了讓李治清楚我將會“禍國”,竟把我比作妲己、褒姒、西施、趙飛燕……真是擡舉了。
李治發覺到我正在偷瞄,趕緊把奏章摺好置於一旁。“你可生氣了?”
“怎麼就生氣了呢。”我回過頭,繼續爲李治研磨墨汁,“聖上不是那般昏庸君王,臣妾自然也不是那等禍水紅顏。”
李治嘴邊掛上了一抹淺笑,那笑容不似昔日裡的尋常暖笑,其中似乎暗藏着許多計謀……
“等下,陪我見一個人。”
還來不及我問是誰,門外的莫公公就已通報道:“李將軍到!”
李績?這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本來以爲李治召見的,很可能是一位深居簡出的世外高人,在必要的時候則出來爲李治獻計。怎麼就會是一介武夫李績呢?
“臣參見陛下!”李績恭敬地給李治行禮。大抵是未有料到我也在旁,他有一瞬的錯愕,隨後才又補充道:“武昭儀好!”
“李將軍請起。”李治親自起身離座,到李績跟前將其扶起。實話實說,這禮,換了長孫無忌還受得起,畢竟他不僅是前朝重臣,更是李治的舅舅。可李績與李治並無血親,官位又比不上長孫無忌等人,難怪他會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了。
“今日召李將軍前來,實是因爲朕有一事想與將軍商議。”
聽罷,李績眼神略有微變。最近廢后之說不管是在朝廷還是民間都甚引熱議……李績此時接到召見,又見我在一旁,他定然已猜到李治的用意了……
勸說老臣無果,就尋求兵權在握的李績的相助嗎?可是在長孫無忌和褚遂良那些人面前,李績也未免勢單力薄了些。更何況,這種宮儀之事,粗獷武夫又怎說得過文縐縐的文官?
不……不對!
我看着李治的背影,嘗試着用他的思維來思考問題。
兵權在握……這纔是重點!
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和來濟等人上書阻止廢后,最大的一個理由不就是說我會帶來亡國之災麼?可如果掌控天下兵馬的李績支持我,那就等同於國家軍隊支持我……只要活得了武力支持,國家就亂不了……
前思後想,李績竟是最能助我的人!
“李將軍也知,王皇后她屢次做出有違宮規婦德之事,又久久未有生養,實在是難以再母儀天下。反而是武昭儀,品德淑良,又曾爲朕生下兩子一女,實在比那王皇后強上許多。朕確有換後之意,無奈朝中重臣議論紛紛,始終讓朕下不了定論。李將軍說,朕可該如何是好?”
李績並未立即答話,他低着頭,眉頭有些輕皺,似是在高速思考着。因爲之前出城相迎之事,我相信他對我是有好感的,而且李治對他有伯樂之識、知遇之恩,習武之人不是最重義氣麼?這時該會幫李治一把纔對。而且他受着長孫無忌等人的欺壓,應也不是一時的了吧!
“依臣所見……廢立皇后一事,乃陛下的家事,何須再問外人!若朝臣連陛下的家事也要過問,實有違君意之嫌!”
李治聽後,臉上是抑不住的狂喜:“那按將軍的意思……可是支持朕廢了王皇后,立武昭儀爲後咯?”
李績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對李治道:“只要是陛下的意思,臣都一一支持!若非陛下,臣絕無反朝機會,就讓臣來報答陛下的恩情吧!”
李績,真不愧我當年冒着難產危險都去迎接你!
***
庚午,褚遂良被貶爲潭州都督。
十月,己酉,高宗下詔說蕭淑妃和王皇后用毒酒殺人,廢黜爲平民。母親兄弟削除官爵,流放嶺南。
乙卯,百官上奏表請求立皇后,高宗下詔:武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譽重椒闈,德光蘭掖。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侍從,弗離朝夕;宮之內,恆自飭躬,嬪嬙之間,未嘗迕目。聖情鑑悉,每垂賞嘆,遂以武氏賜朕,事同政君……
可立爲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