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滴滴答答的走過,手術室門上高懸着的掛鐘從9點指向了12點,赫赫卻仍然一點消息都沒有。
起初我還強打起精神,自我安慰說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一定會保佑我善良可愛的赫赫。可漸漸的,我就心神不寧起來,右眼皮更是不停地跳着。
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這種不祥之兆令我坐立不安,情緒更是高度緊張,像是一個不斷被充氣的氣球,再稍微有一點點的刺激都會迅速爆炸。
早上被打的那些疼痛也隨之在全身蔓延開來,尤其是髖骨和膝蓋那兩處,鑽心地疼。
我挽起褲腿一看,膝蓋又紅又腫,還有一些傷口滲出的血已經乾涸,應該是被莫牧勳推倒在地的時候摔的。
看膝蓋這個樣子,髖骨那裡應該也好不到哪去。
我跟公爹說了一聲,就一拐一拐地去廁所看傷口。
果然髖骨比膝蓋還嚴重,全都是大片大片的紫紅色淤血,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
藉着洗漱間的鏡子,我又仔細看了看臉上的傷口,大約有五公分那麼長。最深的地方,皮肉已經翻開,我想估計是要留疤了。
想到這個,我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臉上有道疤,以後工作就更不好找了。
我用冷水洗了把臉,把臉上的血痕和眼淚洗乾淨,重新回到手術室門口等着。
已經過了中午吃飯時間,我讓公爹先去吃飯。可是公爹也不願意去,生怕赫赫在他吃飯期間從手術室出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我倆只能一直乾等着。
早上和中午都沒有吃飯,再加上打的那一架耗了太多體力,我精力不濟,到了下午兩點鐘的時候,有些迷迷糊糊的。
公爹看我精神不好,讓我斜躺在凳子上休息。
我那會兒也確實是支撐不住,就躺到了椅子上。
半夢半醒之間,我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想起了在我弟出生之前父母對我的漠視和我弟出生之後我過的那些生活,又想到了初初嫁到陳家的時候,和陳慶北在一起的日子。
雖然嫁給陳慶北是被逼無奈,但好在陳慶北待我不錯,結婚一年多從來沒有跟我拌過嘴,在煤礦上打工的錢也都給了我。再加上赫赫又是一個特別懂事聽話的孩子,我那時候就想,就這麼過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的。
誰知道沒過多久,陳慶北打工的煤礦出了事故。礦上雖說賠了三萬塊錢,可是那麼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說沒就沒了,三萬塊錢又能彌補得了什麼!
後來,因爲赫赫才兩歲多,我沒法捨下他出來打工,只好在村裡接點兒手工活幹幹,打算等他大一些了再帶他出來。
結果到赫赫三歲多點兒,突然頻繁生病、高燒,去醫院檢查才知道竟然是先天性心臟病。
當時我和公爹倆人都懵了,把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給赫赫治病,誰知道還是不夠,只能暫時先穩定住病情。
這期間,公爹下地幹活的時候又摔斷
了腿,臥病在牀了大半年。我一邊拉扯着小的,一邊照顧着老的,把家裡僅剩的積蓄花了個乾乾淨淨不說,周圍能借的親戚也都借遍了。
拉拉雜雜地過了三年,赫赫六歲了,隨着他長高長大,心臟的負荷越來越重,病情也更加嚴重,到了非手術不可的境地。我這才帶着他和公爹一起來到了江城。
我原本是盤算着可以一邊打工一邊給赫赫看病,可是自己沒學歷、沒經驗,根本找不到好工作,再加上赫赫時時需要人照顧,我也不可能保證一天八小時的工作時間,只好幹着類似臨時工和鐘點工性質的工作,幫商家發個傳單、搞個促銷什麼的。幹着這樣的工作,收入自然也是少得可憐。
正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意外遇到了小學時候的同學徐嬌。
當時一看到徐嬌的穿着打扮,我就知道她乾的不是正經營生。可是礙於曾經的同學關係,她都笑臉盈盈地跟我打招呼了,我總不能裝作不認識她。而且,接觸了幾次之後,我發現她雖然幹着那行,但本心一直沒怎麼變,仍舊是小時候那種挺仗義豪爽的女人,慢慢的我倆的聯繫就多了起來。她認識的人比我多,還經常給我介紹一些零活幹幹。
一直到十幾天前,赫赫突然休克,醫院連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我走投無路才向徐嬌提出來要跟她“下水”試試。
結果,第一天“下水”,就遇到了那種事……
莫牧勳喝醉那晚的一幕幕猛然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我一下從夢中驚醒,瞪大了眼睛看着醫院雪白的天花板。
渾身的冷汗簌簌落下,我撐着身體坐起來,看到公爹還坐在我旁邊。因爲太累,他也打起了盹。
我下意識地望向手術室的大門,時鐘已經指向了下午五點,赫赫仍舊沒有出來。
身上的冷汗退下去,我渾身冰冷,只好抖抖發麻的雙腿,慢慢站起身來,在走廊上來回溜達着取暖。
一邊走着,我一邊默默地祈禱,希望赫赫能手術順利,早點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祈禱起了作用,晚上快七點的時候,手術室門上的燈閃了起來。
我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不一會兒,江醫生和幾個護士就推着赫赫的病牀從裡面走了出來。
看到赫赫的那一瞬間,我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厥過去。多虧一個護士撐住了我纔沒有真的摔倒在地。
公爹也趕忙跑了過來,他看到赫赫還沒醒,不禁焦急地問道:“江醫生,娃子咋還沒醒啊?”
江醫生低聲回答:“手術的麻藥勁兒還沒過去。”
說完,他又把頭轉向我,繼續說道:“手術很順利,雖然手術難度超過了我們的預想,但孩子的求生意志很強,相信他能夠渡過這個難關。現在他要送到ICU去觀察48小時。在孩子醒來之前,你和爺爺最好先去休息,保存體力,孩子從ICU出來之後,你們還有硬仗要打。”
聽完江醫生的話,我喉嚨裡像是被塞了什麼,哽咽得很,
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緊緊握住江醫生的手,使勁兒地點頭。
江醫生拍了拍我的後背,微微笑了笑說:“你們病人家屬的心情我們都理解,回去好好休息吧,現在要把赫赫推到ICU去了,那裡的監測儀器會時刻監測赫赫的身體狀況。請你們保持通訊暢通,有任何問題,我們都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說完,他就和護士一起把赫赫推向ICU。
我跟在旁邊,公爹跟在後邊,都不願意離去。
隔着玻璃窗,躺在病牀上的赫赫渾身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微微張開的小嘴上,罩着大大的氧氣面罩,原本就蒼白的皮膚更是白得毫無血色,看得我一陣揪心。
右眼皮又該死地跳了起來,我發了狠勁,使勁兒掐了掐眼皮,希望能止住它那討厭的跳動。可惜,毫無作用。
雖然心裡一直懸着,但我知道自己現在不僅不能垮,還必須照顧好公爹的情緒。
於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然後轉過頭去對同樣滿臉擔憂的公爹說:“爸,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守着。”
公爹沉默地搖搖頭。
我堅持道:“爸,咱倆都這樣耗着肯定不行,萬一赫赫醒來之後正需要我們照顧的時候,咱倆就都倒下了可怎麼辦。您聽我的,先回去休息,赫赫一醒我就給您打電話。”
公爹沉默了半晌,終究點了點頭。
看着他消瘦佝僂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我鼻頭酸酸的,險些落下淚來。
赫赫進手術室之前,我跟他保證他一出來第一眼就能看到我,所以儘管ICU不允許陪護,我仍然站在玻璃窗外面等着他醒來。
期間,護士多次來跟我說,讓我去休息,我都拒絕了。最終,她們看我實在是臉色太差,就給我買了晚飯,又給我找了一張護士站的摺疊牀放在過道里,讓我晚上休息。
我無比感激地向她們一一道謝。
一整天耗下來,說不累是假的,我躺在牀上眼皮自己就要合上。可一想到赫赫醒來可能看不到我,我就馬上從淺睡中驚醒,然後站起來隔着玻璃窗看裡面躺着的赫赫。
半夜的時候,我剛看完赫赫重新坐回牀上,就聽到手機震動的嗡嗡聲。
竟然是莫牧勳。
“喂?”我接通了電話,小聲說。
他那邊也很安靜,我幾乎能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聲。
“你在哪?”沉默了片刻之後,他低聲問我,語氣裡隱隱有些怒意。
ICU門口的走廊裡極其安靜,打電話很不方便,而且我也不想與他多做糾纏,就實話實說道:“我兒子今天做手術,我在醫院陪他。”
電話那端又是漫長的沉默。
我心裡惦記着赫赫,就主動說道:“你要沒什麼事,我先掛了。”
說完,他依舊沒說話,我以爲他同意了,就掛斷了電話。
一秒鐘之後,手機再次震動,依舊是莫牧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