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爹原本就瘦小,現在又蹲在牆角,更顯得渺小而落魄。他擡起頭看了一眼莫牧勳,重新把頭垂到膝蓋之間,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我擔心莫牧勳又要發脾氣,便扯了扯他的衣角,哀求地望向他。可莫牧勳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的心漸漸往下沉,我能猜到莫牧勳和公爹之間的一場爭執恐怕要徹底爆發了。
不得不承認,公爹說話實在是太難聽了。他心裡認定了我是陳家的媳婦,哪怕守了寡也不應該另覓良人。在這種畸形的婚姻觀和貞潔觀的影響之下,公爹顯然會將我和莫牧勳當做給陳慶北戴了綠帽子的姦夫淫婦。再加上現在赫赫又和我們站在一邊,公爹很容易認爲他自己被我們孤立了,連他嫡親的孫子都被我們“拐”跑了。
我能體會老人家現在的心情有多麼的低落、失望和惶恐。
可是他的邏輯本身就是錯誤的,就算我再能理解他的所思所想,他也不應該罵了我又把莫牧勳罵了進去。
畢竟現在已經是現代社會了,婚姻自由是寫在婚姻法裡的。陳慶北去世之後,我就已經從法律上與他自然解除了婚姻關係。簡單來說,我現在是自由的,婚姻自由,戀愛自由。不管我是與莫牧勳在一起,還是什麼李牧勳,張牧勳,公爹都沒有任何權利來指責我的行爲。
而且說句難聽的,自從陳慶北被公安局認定去世的那一天開始,我甚至都對赫赫沒有了任何的撫養義務,因爲我連赫赫的監護人都不是!
可是,我選擇了默默承受這一切,擔起陳家沉重的負擔,帶着赫赫走南闖北地治病,想盡了一切辦法掙錢給他做手術。
在我最困難、最走投無路的時候,我遇到了莫牧勳。不論當時是有多麼的不堪,終究是他給了我一大筆錢,赫赫才得以順利完成了手術。說直白點,莫牧勳就是赫赫的救命恩人,公爹的行爲則有些恩將仇報的意味。所以如果莫牧勳真的發火,也是完全有理有據有節的。
只不過,我萬萬沒想到的是莫牧勳不僅沒有發火,反而
定定地看了公爹好一會兒,然後沉着聲音問道:“你剛纔說,林淺秋不是赫赫的親媽?”
一聽莫牧勳這麼問,我陡然想起剛纔公爹對赫赫說的那句:他們到底不是你的親爹媽。當時我只顧擔心莫牧勳因爲他的話生氣,根本沒有想到那句話直接揭露了赫赫的真實身世!
我下意識地望向莫牧勳,只見他眼眸深邃,其中的審視意味不言自明。
他,在等待公爹的回答。
我的心狠狠揪着,也在等待公爹的回答。
“林淺秋當然不是親媽,所以我們老陳家的孫子跟你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要帶孫子走,你們誰都攔不住……”公爹絲毫沒有意識到氣氛的驟然緊繃,仍舊自顧自地說着。
我心頭繃着的那根弦瞬間斷裂,而莫牧勳的眉頭皺了又舒,舒了又皺,面色陰晴不定。
之前因爲赫妹的身世瞞了他那麼久,他已經告誡過我不要再騙他,可現在赫赫的身世昭然若揭,明擺着我又騙了他一次。這次,恐怕就不像上次赫妹的身世那樣好過關了……
果然,莫牧勳突然站直身子,轉過身來看着我,臉上的表情愈發的陰沉。他說:“林淺秋,你聽見了嗎?他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現在,馬上讓他們都走!”
我幾乎是立即就拉住了他的手腕,“牧勳,這件事我以後跟你解釋。現在,現在你別衝動。你給我點時間,我跟公爹解釋解釋。”
越着急越出錯,我竟然又脫口而出了“公爹”兩個字。
莫牧勳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眸色深沉,滿臉不悅:“林淺秋,你爲什麼就死性不改呢?棺材擺在眼前都還不落淚嗎?從你前夫死的那天,你就跟這個老頭和他的孫子沒有任何關係了。結果呢?你爲他們做了什麼,你把自己都賣了去給養活他們,難道你忘了你是怎麼跪着求我的嗎!你爲他們做了那麼多事,受了那麼多苦,他們都知道嗎?你做那些事又圖的是什麼?爲了給自己立個牌坊?爲了讓十里八鄉都說你林淺秋是個好女人?”莫牧勳面露譏諷,“可惜,
最後不僅沒人說你好,還因爲我這個野男人落得個不貞不潔的罪名。”
莫牧勳把我說得滿臉淚光,我不住地搖着頭,“不是,不是。牧勳,你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
我沒想到莫牧勳會把過去那些事情都抖露出來。曾經的那些事,是我心底無法抹去的一道傷口,可莫牧勳卻偏偏要把這道傷口撕開來,看看它血淋淋的模樣。
此時,公爹就算再傻,也聽出了莫牧勳的意思。他扶着牆緩緩站起身來,滿臉的難以置信:“你,你說的是啥?你說是林淺秋求你的?”
公爹轉頭望向我,接着問道:“他說的都是真的?你,你爲了赫赫真的做了那種事?是不是?是不是?你說啊!”
公爹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渾濁的眼淚混合着臉上的汗珠,匯聚在滿是花白鬍茬的下巴上,然後又滴落在地。
事到如今,我已經百口莫辯。只能低下頭,咬緊下脣,一言不發。
“怎麼樣,老先生,滿意了?”莫牧勳輕蔑的聲音再度傳入耳畔,“想走,現在就帶着你孫子滾。記住,你帶他走之後,他跟我和林淺秋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再也不是他的父母。他以後上得起學、上不起學,看得起病、看不起病,都與我們再無關聯。”
說完,莫牧勳猛地把我的手甩開,大步邁開徑直往電梯方向走去,黎斐也快步跟上。
不多時,兩人的身影便消失在電梯門內。
莫牧勳走了,他竟然就這樣走了。留下我一個人面對着盛怒之中的公爹,面對着哭泣不已的赫赫,面對着自己曾經做過的荒唐事……
一時之間,公爹不說話,我也不說話,只剩下赫赫的抽泣聲迴盪在家門口。
許是聽到外面動靜不對,王姐抱着赫妹從屋裡出來,一看到我們幾個愣在那裡,趕緊拉了拉我說:“淺秋,先回去吧,有啥話回去說,別站門口,萬一一會兒有人上來了,叫人家看見就不好了。”
我這纔回過神來,輕聲對公爹說:“爸,咱進屋說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