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了東臺,再也沒有來過,事情已經算是得到了解決,雖然那些枉死的抗日英雄們已經無法復活,但是爲了統一戰線,這一切都可以不被追究,校長在重慶召開了會議,傳達了政府的決定,要求各軍將領極力剋制,定要以抗戰大局爲重,不能徒耗兵力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並且嚴格要求北移路線上的軍隊要剋制,不能有過激的舉動,否則必然要嚴懲。
同時校長嚴令第三戰區顧祝同長官嚴密監視倭寇的一舉一動,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也極有可能被他們得知了,所以一定要嚴密監視,放之倭寇趁着這個時候突襲第三戰區;第五戰區已經幾乎被打垮了,所以第三戰區不能出事。因爲對第三戰區情況的憂慮,我也發了電報告訴顧祝同長官,讓他仔細的監督倭寇的行動,不可以掉以輕心,否則第三戰區堪憂,沿海的我軍部隊也就堪憂了。
對於軍中將領部署的行動,我並不贊成,我一直覺得,這種時候,是萬萬不可以落人口實的,我們儘管宣傳就是了,大力的發動我們的輿論攻勢,輔以軍事威脅,以軍事上的硬實力和輿論宣傳的軟力量逼迫其服軟,使其主動撤離,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但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雖然威望很高,但是沒有能力阻止那麼多國軍大將的行動,便是校長也不行……
對於我的憂慮,也就是國際方面的干涉和倭寇的相對行動,校長對我說,他這樣做是有依據的,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們可以這樣做,畢竟世界大戰已經開始了,面對德國咄咄逼人的態勢,歐洲國家不願意看到德國的盟友倭寇的勝利,以及在德國的進攻下節節敗退的不願意兩線作戰的蘇聯同樣不願意看到倭寇的勝利,所以他們對於我政府還是支持的,所以,我們這次的舉動,並不會引發蘇聯方面的過激舉動。
只是我依舊不是很贊同軍事行動,軍事行動,同根相煎,我還是跨不出這道坎兒,到頭來死的還是中國人。
但是我覺得我可以鬆一口氣了,雖然發生了許多不好的情況,但是他們終究還是遵照了命令,民國三十年一月四日,我正式得到了他們北上轉移的電報,我想,一切都結束了,我所擔心的事情終究沒有發生,同室操戈,這種事情我是真的不願意看見,就像幾年前的西安一樣,這下終於完結了,我終於又可以把精力放在對付倭寇身上了……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也沒有關注了,我回到了家裡,天天和蘭兒還有小天佑待在一起,和蘭兒過起了平和的生活,這樣的我渴望了很久的生活,看着可愛的小天佑,肉呼呼粉嫩嫩的模樣,我的心裡充滿初爲人父的興奮和責任感,我覺得,我可以體會一下當年父親的感覺了,也可以完全的理解父親對我的那種感覺,那個時候,父親狠下心將我送到德國,是何其的痛苦啊!
看着小天佑,一種濃濃的血脈感覺油然而生,這就是我的兒子啊!這是沒有經歷過的人所不能體會的,有了自己的孩子,才能體會父母的感覺,孩子和父母之間的矛盾,往往都在孩子自己也有了孩子以後,才能被化解,養兒方知父母恩,古人誠不欺我;也只有在那個時候,我才明白了父親和母親對我那深深的愛,父親的嚴厲呵斥,母親的溫聲細語,那麼深沉而濃烈的愛,我卻沒有機會再感覺了……
天天和他們待在一起,看着蘭兒和天佑那般的開心,那樣的開心的笑臉,小天佑手舞足蹈,笑逐顏開,蘭兒的臉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輝,我真的覺得很滿足了,要是這個時候,父親和母親也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我還能聽到母親溫柔的話語和細心地叮囑,我還能聽到父親中氣十足的告誡和嚴厲的斥責,讓父親和母親幫助我和蘭兒一起管教天佑,那該多好?從我小的時候開始,這兩個聲音就不斷地引導着我,告訴我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而如今,我卻是再也聽不到了……
“雲海,怎麼了?”蘭兒看着我的眼睛有些溼潤,於是奇怪地問道,天佑也呆呆的看着我,不知道方纔還一起玩的很開心的我,爲什麼會突然停下來,他當然不會明白這一切,我把蘭兒抱在懷裡,說道:“我只是想到了父親和母親,要是這個時候,他們也和我們在一起,該有多好啊!讓他們來管教天佑,我一定會很放心的。”
蘭兒拉過了天佑,抱在懷裡,說道:“雲海,既然如此,就不要再讓天佑也承受這一切好嗎?你也說過,公公婆婆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天佑的,那麼,就算是爲了公公婆婆,你也不要再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了,好嗎?天佑需要父親,我也需要你,父親的教導纔是最有效果的,尤其是對於男孩子,雲海,答應我好嗎?”
我接過了懷裡的天佑,就像抱着一個軟軟的小肉球,香香軟軟的,可愛極了,我的心裡又不禁想起了父親,當初父親抱着我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是這種感覺呢?我捏了捏天佑的小臉蛋,軟軟的,很舒服,我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蘭兒,你要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能讓我們有安定的生活,讓全中國都能安定下來,讓天佑長大以後,不用再繼續過着我們這樣的日子,爲了這個夢想,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但是,我保證,我一定不會讓天佑也經歷這樣的痛苦的,相信我。”
蘭兒抿了抿嘴脣,拉住了天佑的小手,和天佑一起依偎在了我懷裡:“要是我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
我憐惜的看着蘭兒和天佑,我明白他們兩個都需要我,但是我身在了這個時代,如何能脫離它?我能做的,只是終結這些痛苦,讓這些痛苦成爲偶然,而不是必然,如果我能做到,就一定可以過上安全的,幸福的生活,就可以和天佑還有蘭兒一直這樣,一直這樣……
這件事情終於完結了,它的過程和結果我是一點點的興趣也沒有,雖然校長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我總覺得,什麼東西一和政治扯上了關係,就變得血腥和骯髒,比起官場,戰場真是乾淨,戰場只有血,而官場,真是集結了人類的一切醜惡與陰謀,是人性陰暗面的大舞臺。
父親的急流勇退,在我看來,真是大智大勇之舉,我也漸漸的理解了父親爲什麼會在大事既定之後離開了那樣的位置;明白了這一切之後我已經不想再管這些事情了,過了一段時日,風波過去了以後,上官雲相司令將葉軍長送到了重慶,抵達之後,我來到了葉軍長的臨時看管所,想要看看葉軍長,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我也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問他…
來到了臨時羈押葉軍長的屋子裡,我看見了一臉頹喪意味的葉軍長,雙目無神,完全失去了那僅存的一絲神采,赫赫有名的鐵將軍,竟然淪落到了今日的地步,這是誰的過失?校長?我?還是他自己?亦或是這個時代?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這也是天意吧……
“葉軍長,別來無恙啊,我曾經以爲我們再也不會見到了,但是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就再一次的見面了,而且還是在這種地方,真是世事無常啊!世事無常啊!”我淡淡的說道,拿起一隻茶杯,給自己倒上了一杯水,喝了下去,坐在了葉軍長身旁的椅子上,看着窗外。
“是嗎,我可不這麼認爲,自從你離開以後,我就覺得我們一定會再次見面的,但是我覺得這個時間應該是一年以後或者是兩年以後,只是沒想到,這次的事情把這個時間大大的提前了,本來以爲我們再次遇見的時候一定是賓主盡歡,我們都能得到對方想要的,只是沒想到,這次的相見,卻是這樣的諷刺。”葉軍長淡淡的笑了一下,目光轉向了外面的天空。
我頗有些頹喪意味的說道:“您覺得,您身在這裡,是誰的錯誤呢?是您自己,還是校長,還是我?發生了這種事情,我們都不高興,只要是箇中國人,都不會高興,我想高興的只有倭寇,他們一定很高興,看到我們自己出了亂子,我們之前幾年團結一心,讓他們吃夠了苦頭,這一下子我們自己又鬧出了矛盾,他們一定是高興的彈冠相慶啊!有人說中國人最擅長打內戰,這還真是說中了啊!”
葉軍長愣了一愣,自嘲的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用多說什麼了,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的過去,我的過往,我就在想,是不是我過去所做的一切導致了現在的遭遇,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雲海兄弟,你是旁觀者,也有足夠的智慧,你來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我笑了笑,放下了手裡的茶杯,說道:“是啊,旁觀者清,當局者總是迷迷糊糊的,所以這就是人爲什麼無法規避錯誤的原因吧!所以人才需要合作,因爲有一個真心實意幫助你的人來幫助你,就可以發現你的錯誤,這其實挺可笑的,人總是善於發現別人的錯誤,卻很難發現自己的錯誤,也很難承認自己犯錯。
但是有人提醒你錯了,總歸是比沒有人提醒你犯錯要好,一個善於聽取別人意見的人,就可以從中規避大部份的錯誤,但是還是有那麼一些錯誤是無法規避的便是英明如唐太宗,不也犯下了很多錯誤嗎?有再多的魏徵也不頂用,因爲人是註定要犯錯的,因爲人總有聽不進別人意見的時候。”
葉軍長眨了眨眼睛,隨後哈哈大笑:“說的是啊,說的是啊,人註定是要犯錯的,就算是有人提醒你又怎麼樣呢?不還是要犯錯嗎?雲海,和你談話真有意思,你有這樣的真心實意願意幫助你的人嗎?那樣的人一定非常可貴吧?反正我的身邊是沒有這樣的人的,倒是有不少拿着軍規條例來限制我斥責我的人。”
我點點頭,笑着說道:“是的,有啊,有很多,以前父親就是這樣的人,嚴厲的管教我,不論我犯了什麼錯誤,父親就會及時的指正,並且提出嚴厲的批評,讓我以後再也不敢犯類似的錯誤,這樣的管教使得我在年幼的時候就杜絕了很多的錯誤的發生,父親離開了我,還有委員長和謝晉元大哥,哦,就是我的副軍長兼參謀長;父親和母親離開以後,委員長,嗨!私下裡我還是願意叫校長,叫慣了!
父親去世以後,校長就肩負起了父親的責任,不停的教導我,給我以正確的引導,雖然校長很繁忙,但是還是抽出很多的時間教導我,還說要我每打一仗都要寫一份戰鬥總結給校長審閱,讓我自我檢討此次戰鬥中所犯下的錯誤,並且保證以後不再犯同樣的錯誤,在我心裡,校長的地位,就和父親差不多了,是一位能夠指引我的長者。
而謝晉元大哥,則是我的一位非常得力的助手,從我還是一個團長的時候,就是我最得力的助手,無論是軍務還是戰鬥,他都是我的左右臂膀,在我不能處理事情的時候,他就會默默的承擔起我的責任,這麼多年來,一直無怨無悔的做着這些事情,可以說,要是沒有他,也就沒有今日的一百軍了,我雖然名聲在外,但是您應該明白,每一個成功者的背後,都會有一些沒有名聲的助手在一旁相助,而謝晉元大哥就是那個人,還有我的幾位師長,那些旅長,和一百軍全體的將士,他們都是我的兄弟,我的親人。
這種人真的很少,就像是知心好友一般,可以說知心話的好友,除了親人之外,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人,這種人,真的是太珍貴了,一個人一生能夠得到一個,就是非常的幸運了,因爲有些人終其一生也得不到一個。”
葉軍長點點頭,淡淡的說道:“兄弟,親人,的確啊!的確啊!”
我沉默許久,說道:“葉軍長,我明白這一切,不是你的錯,那麼,對於校長的要求,您?”我知道校長一直都想招降他,說實話,如果他過着張學良的一樣的日子,未免太可惜了,可是他,他的戰鬥經驗和軍事素質都是極爲優秀的,空有大將而不能用,這對國家而言是不利的。
葉軍長沉默良久,突然站了起來,從屋內的炭盆裡面,拿出了一塊還沒燃燒的炭,走到一面牆前面,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字的開始寫着什麼:爲人進出的門緊鎖着,爲*出的洞敞開着,一個聲音高叫着:爬出來吧,給爾自由!我渴望自由,但我深深地知道——人的身軀怎能從狗洞子裡爬出!我希望有一天,地下的烈火,將我連這活棺材一起燒掉,我應該在烈火與熱血中得到永生!
最後,葉軍長用力地寫下了“囚歌”二字。
囚歌,囚歌,被囚之歌,表明心跡之歌,就是這樣的歌……
隨後葉軍長走到了牀邊上,躺在了牀上,便也就不理睬我了,我看着那首囚歌,搖搖頭笑了笑,頗有些心灰意冷,我想我已經做不了任何事情了,那是一份堅持,那份堅持存在在很多人的心裡,每一個人都有堅持,自己的堅持,不能被外物所移動的堅持,我也有這樣的堅持,只是不同而已,我尊重這樣的堅持,僅僅是尊重。
這也許就是一種不可改變的必然吧!
我離開了這裡,不再管這裡全部的事情,我要將全部的精力轉移過去了,我決定忘卻這一切,正好校長也有事情要找我,我還向校長請了假去見葉軍長,我希望在戰場上忘卻這一切,只是我沒有想到,這樣的機會很快就來了,而且非常合我的意,只是,我的一時疏忽,卻讓我爲之失去了兩位陪我一起走過屍山血海的兄弟,這也讓我愧疚了一輩子,那也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地方,以及那段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