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原拳兒看到三本次郎臉色變得陰沉,他心中很高興,雖然課長的反應比較慢一些,但是,看來課長也意識到了重要性。
“野原,請詳細說說。”三本次郎強壓下心中的不滿,沉聲說道,“我對這個不是特別瞭解,你是專業人士。”
“課長,我們監控到這個電波信號已經有很長時間了。”野原拳兒說道,“以往這個電臺與外界聯繫的時候,發報時間比較長,甚至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用‘肆無忌憚’來形容。”
想了想,斟酌了一下用詞,野原拳兒說道,“這部電臺給我的感覺就是,他們並不擔心會被我們抓住。”
三本次郎微微點頭,示意野原拳兒繼續說。
“後來,我們開始秘密使用電波信號定位設備後,這個電臺的發報頻率和發報時間都減少了。”野原拳兒說道。
“你懷疑他們已經知道了我們可以定位電波信號這件事?”三本次郎問道。
“除了這種解釋,其他理由都無法解釋。”野原拳兒點點頭說道,他繼續說道,“此外,這部電臺的沉默時間也比之以往要更久一些。”
“最重要的是——”野原拳兒提高了聲音,“今天我們捕捉到這部電臺與外界的聯絡,只有極短的開機時間。”
他看着三本次郎,“這一點非常值得關注,因爲此前這部電臺儘管也是縮短了發報時長,但是,從未出現過這麼短的發報時間。”
“野原,以你的經驗和專業來判斷,你認爲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種情況。”三本次郎的眼眸閃爍着光芒,他心中隱隱有了一絲猜測,現在聽聽需要專業人士的見解。
“這種情況雖然在這部電臺上不常見,但是,在我們檢測的電臺信號中實際上並非太罕見的。”野原拳兒說道,“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這次主要是接收電報,然後按照約定發出確認回電。”
“確認回電……”三本次郎微微頷首,這和他方纔的猜測是一樣的。
“是的,課長。”野原拳兒說道,“如果只是接收電報,他們甚至不需要開機,只利用一個收音機都可以實現接收電報,然後那極短的開機時間,則是他們開機回覆確認電文。”
他看着三本次郎,繼續侃侃而談,“這也正是我們這次只檢測到很短時間的電波信號的原因。”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三本次郎面上露出微笑,他看着野原拳兒,說道,“你彙報的這個情況很有價值,做得不錯。”
他決定原諒野原拳兒了。
這種專業人才不懂人情世故,對方方纔那種無心之言,自己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必太在意。
聽得三本次郎這般說,野原拳兒呃也鬆了一口氣,不枉他一番口舌,課長終於完全弄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他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然後微微皺眉說道,“課長,下次爲了節省時間,屬下就更快些說結論判斷吧。”
三本次郎臉上的微笑在這一刻凝固了,他就那麼的看着野原拳兒:
自己,這是被野原拳兒這個傢伙嫌棄了嗎?
野原拳兒看到課長揮了揮手,便告辭離開,他覺得課長今天情緒有些不穩定,大約是被什麼事情所困擾吧。
……
三本次郎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不要和野原拳兒這種不懂禮數的傢伙一般見識。
不過,真的有被影響到情緒。
三本次郎點燃一支香菸,將精力放在工作上。
野原拳兒說的這個情況,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視。
接收電報,回電確認。
什麼情況下是需要打開電臺回電確認的?
基本上無外乎兩種情況:
一個是對方給上海這邊下達重要任務、重要指令了。
要麼就是那邊給上海這邊下達重要通知,譬如說是人事任免等。
三本次郎仔細琢磨,他又進一步否決了第一種可能性。
下達重要任務、重要指令,需要回電確認嗎?
這種可能性不大。
就以特高課向隱蔽在各處的重要特工發送任務密電,出於安全考慮,實際上是不需要對方回電確認的。
雙方只要約定了在特定時間規律接受電報信息即可,如此便可確保任務成功下達傳遞的。
那麼,是有重要的人事任免?
三本次郎陷入沉思之中。
他有一種直覺,自己的這個分析猜測,方向是對了,但是,似乎還差了那麼一點點。
……
“回電確認了麼?”吃罷晚飯,程千帆找了個機會問周茹。
“收到電文後,即刻便回電確認了。”周茹回答說道,“梨花。”
程千帆點點頭。
‘梨花’是電文密語,有此密語,則意味着重慶局本部要求收到電文後要即刻回電確認,那邊在等着呢。
程千帆也明白局本部的急切,事關齊伍的安全,那邊要確認特情組收到了電報纔可放心。
對於齊伍即將抵滬,程千帆沒有進行特別的安排部署。
在他看來,一切以穩妥照舊爲要務,若是因爲齊伍要來,這邊有什麼動作調整,譬如說緊急調派人馬回城保護之類的,反而有可能會引起敵人的警覺和關注,那就弄巧成拙了。
一切正常,小心謹慎,這樣纔是對齊伍最好的保護。
當然,前提是齊伍那邊自身不會出問題,若是像盛叔玉上次來上海那般,那可就糟糕了,他的上海特請組可是再也承受不起新一番折騰了。
……
翌日,傍晚時分。
春風得意樓。
“帆哥,有進一步的線索了。”豪仔向程千帆彙報說道。
“說說看。”程千帆說道。
“慶新中學來了一個新老師。”豪仔說道。
“教數學的?”程千帆隨口問道。
“不是。”豪仔搖搖頭,“是教英國話的。”
他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道,“弟兄們打探的情報,這個人姓謝叫謝廣林,從花旗國留學回來準備回福建老家的,只不過因爲生病了滯留上海,所以被友人推薦暫時代課謀生。”
花旗國留學歸來。
生病滯留。
沒有教授最擅長的數學,卻是成爲了英文代課老師,這似乎也說明了此人頗有些聰明,懂得隱藏自己,這似乎也可以解釋了這個人能夠躲這些天的原因。
程千帆的嘴角揚起了一抹莫名的笑意。
儘管這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的合理:
這個人就是任安寧,任安寧躲這些天的理由也充分。
但是,程千帆現在卻是有八成把握這個任安寧有問題——
自從有疑似任安寧的消息傳出來後,線索是一個接一個,這給他的感覺就好似有一雙手在背後推動,推着他找到這個人,找到這個任安寧。
他現在無法確定這個任安寧是不是真的任安寧,但是,這裡面肯定是有問題的。
“有其他證據佐證嗎?”程千帆又問。
“有的。”豪仔點點頭,“按照帆哥你的吩咐,通過太古輪船那邊,我們查到了那個人登記姓名,那個人叫劉林,最重要的是我們找到了同艙的一位乘客,那個人回憶說,這個劉林說自己是福建人,要回福建老家。”
程千帆點點頭,心說,果然,證據鏈串起來了,齊整。
“安排弟兄嚴密監視這個謝廣林。”程千帆說道,“小心點。”
“明白。”豪仔點點頭。
帆哥的意思他明白,整個行動中都切不可使用與特情組有牽扯人員,必須保證絕對的乾淨,不留隱患。
……
西自來火行街。
一處石庫門民居。
白熾燈的瓦數很小,燈光昏黃。
忽而,燈泡滅了。
“燈泡壞了麼?”雷之鳴問道。
“停電了。”一個男聲回道,這人熟練的摸出洋火盒,劃了一根洋火點燃了煤油燈。
“找到任安寧了。”男子對雷之鳴說道。
“是嗎?”雷之鳴大喜,“太好了,怎麼找到的?人在哪裡?”
“程千帆的人在找任安寧,我們有同志混在這位‘小程總’的幫閒裡面,通過他們的力量成功的找到了任安寧。”男子說道,“這位任先生現在用的是謝廣林的化名,暫時棲居慶新中學代課英文。”
“啓鵬同志,能確定這個人就是任安寧嗎?”雷之鳴正色問道。
“從程千帆那邊反饋的消息,以及我們側面瞭解的情況,這個謝老師,應該就是從花旗國回來的那位任安寧先生。”洪啓鵬說道,“不過,爲了安全起見,我認爲有必要確認一下。”
“你們學工委的意思是?”雷之鳴表情嚴肅問道。
“組織上打算派一位同志與謝廣林直接接觸,確認其是不是任安寧。”洪啓鵬說道。
“我反對。”雷之鳴搖搖頭,表情非常嚴肅,“這種直接的接觸太冒險了,我反對。”
“時間緊迫。”洪啓鵬說道,“組織上的意思是快刀斬亂麻,快速確定任安寧的身份,並且爭取取得任先生的信任……”
雷之鳴明白上海地方學工委的態度了,這是要搶時間,他們要搶在重慶那邊的前面,將這位密碼專家爭取到這邊來。
“學工委的同志們的工作熱情和決心我是認可的。”雷之鳴正色說道,“不過,我還是認爲直接接觸有些冒險。”
他做了個手勢,示意麪前的同志不要打斷他說話,他繼續說道,“要知道不僅僅我們在找任安寧,有程千帆的人,有重慶的人,而且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除了日本人之外,七十六號也在搜尋任安寧先生。”
“七十六號也介入此事了?”洪啓鵬說道,他的表情也變得嚴肅且緊張。
“是的。”雷之鳴點點頭,“法租界巡捕房趙樞理的手下也在秘密搜尋任安寧,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這個人應該早已經暗中投靠了七十六號。”
他表情嚴肅,“此外,七十六號的那個一隻耳的手下似乎也在搞什麼動作。”
“曹宇?”洪啓鵬立刻問道。
七十六號的一隻耳,非常典型的特徵,他立刻想起這人是誰了。
雷之鳴點點頭,“所以,我們要格外小心。”
他對洪啓鵬說道,“即便是無法確定七十六號和日本人是不是也追蹤到了謝廣林,但是,程千帆的人找到謝廣林了,這已經是事實,以這個人和日本人的勾連,我們有理由相信程千帆有可能是在幫助日本人尋人,所以,這樣也就意味着日本人也找到了謝廣林。”
雷之鳴的表情是嚴肅的,“啓鵬同志,鬥爭形勢非常嚴峻,我們不得有絲毫的馬虎大意。”
“正是因爲形勢嚴峻,我們才應該更快的取得謝廣林的信任,在敵人抓捕他之前脫險。”洪啓鵬說道,停頓一下,表情嚴肅說道,“任先生放棄花旗國優渥的生活和工作環境,毅然決然回國投身抗日事業,現在他遇到危險了,我們紅黨人豈能見死不救,眼睜睜的看着他落入敵人的魔爪之中!”
“同志,我知道你說的那些危險,但是,我們做的哪件事不是冒着危險的呢?正是因爲危險,才需要我們去做。”他停頓一下,說道,“這是我向組織上提出的建議,同時也是學工委的決定。”
雷之鳴的目光盯着洪啓鵬,他明白麪前這位戰友的意思了。
洪啓鵬是打算親自去和謝廣林接觸。
“絕對不行!”雷之鳴斷然說道,“我反對。”
他用力揮手,“我堅決反對!”
……
“課長,屬下懷疑這個人就是我們要找的任安寧。”程千帆將一張紙雙手遞給三本次郎。
“謝廣林?慶新中學,英文教師?”三本次郎掃了一眼情報‘檔案’,“能確定嗎?”
“有八成的可能。”程千帆思忖說道,“如果可能的話,屬下的意思是秘密抓捕、審訊確認。”
“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吧。”三本次郎揉了揉太陽穴,說道,“一經確認是任安寧,就地處決。”
“哈依。”程千帆毫不遲疑的說道,然後他想了想,問道,“課長,那我這邊什麼時候通知鄭衛龍,告知他我找到了任安寧?”
他露出思考之色,“是先透露有任安寧的線索,還是直接告訴他們我找到了任安寧?”
“說說你的考慮。”三本次郎淡淡說道。
……
“你們兩個,過來!”佐上梅津住指了指兩個剛下飛機的旅客,厲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