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敏銳的覺察到未來鬥爭形勢會愈發的嚴峻和艱難。
此次,他幾乎是以半公開的身份去南京,參加汪填海漢奸政權還都南京大典,對此,法租界當局的態度是默許的。
這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程千帆擔心將來法租界當局以及公共租界方面會正式承認汪僞政權,若是這種糟糕的情況果真出現,這對於依託租界在上海灘進行抗日鬥爭的各方勢力來說,都將是極爲不利的局面。
皮特那個驕傲的傢伙,總是把‘歐羅巴第一強國’掛在嘴邊,不過,在程千帆眼中,他看到的是,隨着日本人的步步緊逼,法租界當局實則是步步退讓的。
……
凌晨時分。
杉田三四郎掀起窗簾的一角,他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手腕挎着小坤包,下了樓,裹緊了身上的外套,行走在街道上。
“這個女人是誰,山下君,你知道嗎?”杉田三四郎問道。
“匡小琴,這個女人租住在公寓。”山下仁八說道,“匡小琴住在張萍的斜對門,與張萍關係不錯,而且……”
“而且什麼?”杉田三四郎問道。
“我們懷疑這個匡小琴也是程千帆的情婦。”山下仁八說道。
“看來你們一直在暗中關注程千帆啊。”杉田三四郎看了山下仁八一眼,別有深意說道。
“屬下確實是曾經奉命秘密監視過程千帆。”山下仁八說道,“是平井長官吩咐。”
杉田三四郎微微點頭。
就在昨天晚上,我孫子慎太室長忽然決定在特高課公開亮相,室長受到了包括特高課行動隊隊長荒木播磨,庶務室室長小野貳神,警備室室長相源太衛門等人的熱烈歡迎。
隨後,室長就從情報室的特工中抽調了山下仁八、平井輪雄太兩人來聽候他的差遣。
待得知杉田三四郎有意調查程千帆的情婦張萍之後,山下仁八就帶他來到了白爾路的這間房子。
杉田三四郎立刻意識到,特高課內部,或者說特高課內部有些人此前已經在暗中監視和調查程千帆了。
……
“你們爲何會監視程千帆?”杉田三四郎看了山下仁八一眼,問道,“據我所知,這位法租界的程副總巡長對帝國素來是十分親近的。”
“具體情況,屬下也不太清楚。”山下仁八回答道,“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平井長官是按照千北室長的命令行事的。”
杉田三四郎點點頭,他知道這背後一定有他現在所不掌握的情況,不過,他猜測我孫子室長一定是知曉一些內情的,不然不會如此精準的抽調了山下仁八和平井輪雄太來他身邊聽令。
……
“對於張萍,你們應該也進行過調查,查出什麼問題沒有?”杉田三四郎問道。
“沒有。”山下仁八搖搖頭,“張萍這些年一直在上海,此前在一家法國人的商行上班,這個女人以前是法租界華籍探長趙樞理的姨太太,後來……”
“後來怎麼了?”
“張萍很美貌,被程千帆看上了,兩人暗中偷情,還曾經被趙樞理捉姦過。”山下仁八笑着說道,“程千帆的後背當時還被趙樞理用砍傷了,這件事在法租界鬧的沸沸揚揚的,後來張萍就跟了程千帆,而程千帆也和趙樞理結下了死仇。”
“張萍跟了程千帆後,程千帆出錢給她在霞飛路開了成衣鋪子。”山下仁八說道。
“還真是可以當故事聽的桃色事件呢。”杉田三四郎輕笑一聲。
對於張萍這個‘水性楊花’的女子,他的興致缺缺。
杉田三四郎決定還是將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研究對象程千帆的身上。
“既然調查了張萍,對於這個匡小琴你們有沒有進行過細緻的調查?”杉田三四郎想了想問道。
張萍是程千帆公開的情婦,從山下仁八透露的情況來看,這就是一個憑藉美色寄生在男人身上的女子,不足爲慮。
反倒是這個匡小琴,疑似是程千帆的秘密情人,引起了他的興趣。
……
在南京特高課的時候,杉田三四郎仔細研究過幾股主要的反日力量的地下組織。
紅黨隱蔽性做得最好,且紅黨的鬥爭意志也最強。
此外,紅黨地下黨更多以暗中宣傳、發展抗日力量爲主,除非確有必要,會盡量避免以武力襲擊的方式解決問題。
重慶方面的軍統,則迷信武力解決問題,襲擊帝國人員的暴力事件,很多都是軍統所爲,此外,軍統的鬥爭意志也是比較強的。
反倒是重慶方面的中統人員,鬥爭意志較爲薄弱,被捕者多半很快選擇投誠。
此外,無論是中統還是軍統,都有一個有別於紅黨的細節之處,那就是慣會使用美人計,以姿色姣好之女子暗中結交、投懷送抱那些投靠帝國的中國高官,以茲獲取情報。
就在去年,特工總部主任丁目屯就中了中統的美人計,其情人秋月華實則是中統間諜,並且試圖策劃暗殺丁目屯的行動,此事暴露後,秋月華被逮捕,已經於兩月前被處決。
這起事件也引起了杉田三四郎的興趣,他作爲特殊案例仔細研究過。
現在,這個疑似是程千帆的秘密情婦的‘匡小琴’,自然引起了杉田三四郎的興趣,這個女人讓他想起了秋月華。
……
“沒有。”山下仁八搖搖頭,“關於匡小琴可能也是程千帆的情婦,這是平井長官最近才得出的判斷,此前這個女人並未進入到我們的視線。”
“那就好好查一下這個女人吧。”杉田三四郎說道。
“哈依。”
“你剛纔說,張萍本是法租界巡捕房華籍探長趙樞理的情婦,這個人現在和程千帆結下死仇了。”杉田三四郎思索着,問道,“這個趙樞理,這個人對帝國的態度如何?”
“趙樞理已經暗中投靠了帝國,他現在在極司菲爾路暗中任職。”山下仁八說道。
“幫我聯繫這個趙樞理,我要見一見這個人。”杉田三四郎想了想,說道。
“哈依。”
……
‘匡小琴’穿過幾條街道,確認並無人跟蹤後,來到了一處石庫門民居,他開門進房,迅速的更換了衣裝。
幾分鐘後,房間的燈光熄滅,好似房客已經熄燈休息了。
又過了十幾分鍾,卸了妝扮的趙樞理從後門悄悄離去。
西愛鹹斯路慎成裡六十四號。
“有一個新情況。”趙樞理向易軍同志彙報道,“特工總部南京區方面,蘇晨德派遣一個叫袁子仁的特務,秘密押解了一部分被捕的同志來上海。”
“你說的這個情況,我們部分掌握了。”易軍同志說道,“南京的同志也有情報送出,通報我們說有部分被捕的同志被敵人秘密押解來上海了。”
“不過,對於帶隊來上海的這個人叫袁子仁,這一點南京方面並未掌握。”易軍同志看了‘蟬蛹’同志一眼,“‘蟬蛹’同志,看來你們的情報工作做得很深入透徹嘛。”
他的心中是頗爲震驚的,南京方面的同志都沒有掌握的情況,‘蟬蛹’同志及其背後的同志竟然都掌握到了,要知道,這並非是上海這邊的情報,這是南京的情報。
現在看來,‘蟬蛹’同志所屬的這秘密單位在敵人內部的滲透程度,以及隱藏之深,比他所所想象的還要深入,還要成功。
對於有這麼一支成功打入敵人內部,且神通廣大、卻並不爲自己所掌握的潛伏單位,易軍同志並未有絲毫的不滿,相反,他的內心是非常滿意和高興的。
……
“還有一個情況。”趙樞理說道,“日本人正在重新調查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伏志毅同志的舊案,以及廣華書店我黨交通站的舊案。”
聽聞此言,易軍同志的表情凝重起來。
“說一下你們的猜測。”
“我們有一個傾向性的猜測,敵人對伏志毅同志以及廣華書店的注意,是否和袁子仁秘密押解來上海的我方被捕同志之事有關聯。”趙樞理說道。
“你們懷疑被敵人秘密押解來上海的同志,可能是當初在巡捕房潛伏的伏志毅同志,或者是和廣華書店交通站有關?”易軍同志思索問道。
“只是一種懷疑和猜測。”趙樞理說道,“目前尚無確切證據可以證明這一點。”
易軍深深的吸了幾口菸捲,他起身踱步。
“有一個情況。”他看着‘蟬蛹’同志說道,“南京黨組織此次爲敵人所破壞,遭遇重大損失,不少同志被捕。”
“其中有一位同志是總部派往南京的,南京出事後,這位同志失蹤了。”易軍說道。
“失蹤了?”趙樞理皺眉。
“南京黨組織此次損失不小,現在各方面處於失聯和無序狀態,暫時無法確切獲悉哪些同志被捕,哪些同志幸運脫難了。”易軍說道,“不過,南京那邊傾向於懷疑這位同志很可能被捕了。”
“他們懷疑敵人從南京秘密押解來上海的同志中,有這位同志。”易軍遞了一支菸卷給趙樞理,“你這幾天找機會在特工總部那邊暗中探查一番,這位同志在南京時候使用的化名叫尚家源,禮尚往來的尚,家學淵源的家源。”
“好。”趙樞理點點頭,“交給我了。”
……
清晨。
“你回去吧,起風了。”程千帆與張萍微微相擁,親了親張萍的額頭。
杉田三四郎雙手架起望遠鏡,看着程千帆與其情婦張萍告別,上了來接他的小汽車離開。
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張萍的臉上,這確實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尤其是那眉宇間的風情,頗爲誘人。
他的心中放心了,這樣一個以色侍人的女子,不值得他投以更多的關注。
“匡小琴還沒有回來嗎?”杉田三四郎問道。
“沒有。”山下仁八搖搖頭。
“一個女子,凌晨時分獨自外出未歸。”杉田三四郎露出思索之色,“看來,如我所料,這個女人不簡單。”
他看着山下仁八,“重點調查匡小琴。”
“哈依。”
……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
李萃羣的辦公室。
“先生。”張魯輕輕敲了敲內間臥室的門。
因爲忌憚于軍統的刺殺,李萃羣長期在戒備森嚴的七十六號留宿,辦公室的內間臥室是厚重的鋼門,臥室的牆壁更是用鋼鐵打造,除非是裡面打開門,外面想要強攻入內,幾乎是不可能的。
吱呀呀的聲音,厚重的鋼門被打開了。
李萃羣穿着睡衣出來了。
“什麼事?”
“先生,你讓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說。”
“董正國這幾天確實是沒有來本部,他請假了。”張魯說道。
“請假?”
“是的,說是胃病犯了,這幾天需要靜養看醫生。”張魯說道,“不過……”
“不過什麼?”
“我問了何醫生,董正國這次並沒有找他拿藥,應該是自己去醫院看病的。”張魯說道。
“應該?”李萃羣審視的目光看着張魯。
“我這就去具體調查落實。”在李萃羣的目光逼視下,張魯的額頭泛起細密的汗珠。
“我們的工作,最忌諱的就是應該。”李萃羣說道。
“是。”張魯趕緊說道,“還有就是,謝夏青昨晚秘密去見我了。”
李萃羣一屁股坐在柔軟的轉椅上,身體後仰,示意張魯繼續說。
“據謝夏青所說,曹宇懷疑郭懷靜和紅黨劉武柳的案子有牽扯,所以命令他暗中調查郭懷靜。”張魯說道。
“據謝夏青所說,在劉武柳自殺那天,有人看到長得像是郭懷靜的人在劉武柳家附近出現過。”
“長得像?”李萃羣微微皺眉,說道。
“謝夏青是這麼說的。”張魯說道。
“既然曹宇懷疑郭懷靜,爲什麼不主動報告,反而要私自行事?”李萃羣面色陰沉,說道。
“許是沒有確鑿證據,又事涉同僚,所以小心謹慎一些吧。”張魯想了想說道。
李萃羣微微搖頭,這個解釋是合理的,但是,他直覺告訴他,這裡面有問題。
“你去,把曹宇叫過來。”李萃羣思索片刻,冷冷說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