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罕見的情況?”蘇晨德點燃菸捲,抽了一口,說道,“繼續說。”
“就是這個K電臺的發報員所發送的電報,有可能是不只是向某一處發報的。”平鵬煊說道。
“什麼意思?”蘇晨德思忖說道,“你是說在,這個發報員不簡單,很可能是多面間諜?”
“屬下無法給出這個答案。”平鵬煊搖搖頭說道,“首先,我們不能確定這個人是向多方發報,另外即使是這個發報員向多方發報,也可能是確實有這個需要,不能由此指認其他。”
蘇晨德瞪了平鵬煊一眼,這說了半天,等於是什麼都沒說。
“這個K電臺,你們已經跟蹤了有些時日了。”蘇晨德說道,“這次K電臺出現在了金陵大學附近,這是一個變化,對方的發報員也換了人,這是第二個變化。”
他看着平鵬煊,說道,“只要是有變化,就必然會留有發生這種變化的痕跡,正所謂踏雪必有痕。”
“這是我們的機會。”蘇晨德沉聲說道,“我會安排情報科方面與你們協作,爭取揪住K電臺。”
“我倒要看看,這個K電臺究竟是哪座山頭的妖怪。”蘇晨德冷哼一聲說道。
“是。”平鵬煊趕緊說道,他看着蘇晨德,表態說道,“有區座親自部署,這次這個神秘的K電臺一定會露出馬腳。”
也就在這個時候,天空中先是閃電,然後是一聲炸雷響起。
落雨了。
……
程千帆看着窗外的狂風大雨,他的手中把玩着一支菸卷,目光沉靜。
門開了。
進來的是豪仔。
“帆哥,找到了。”豪仔拿起木鉤架上的毛巾,擦拭了臉上的雨水,說道。
“在哪裡?”程千帆立刻問道。
“揚江飯店。”豪仔說道,“董正國、曹宇他們一行八個人,都住在揚江飯店。”
“具體情況呢?”程千帆問道。
“其他的不清楚。”豪仔說道,“無論是董正國還是曹宇,都是非常警惕和狡猾的傢伙,弟兄們沒敢進飯店內打聽。”
他這次帶來南京的弟兄,既不屬於特情處,也不是巡捕房的人,嚴格來說,這是完全聽命於帆哥的人,是帆哥最信任的護衛力量,這些人都曾經受過帆哥的恩惠,甚至是自己或是家人被帆哥救過命。
這些弟兄隨時聽命於帆哥,有很多隱秘的事情都可以交給他們去做,同時又因爲和其他各方沒有關係,只是帆哥的私人武裝力量,即便是事發了,也不會引來什麼懷疑。
堂堂‘小程總’,有自己的私人武裝力量,這合理嗎?
很合理。
至於說‘小程總’爲何安排手下盯着董正國等人?
董正國當初行刺帆哥,整個上海灘的人都知道‘小程總’這人記仇。
此前若非李萃羣出面說和斡旋,‘小程總’在上海就找機會弄死董正國了。
……
“你們的謹慎是對的。”程千帆點點頭,“曹宇那個傢伙很邪門,董正國這個黨務調查處當年的‘大副’,這可是一個有能力的傢伙。”
“帆哥要幹掉董正國他們?”豪仔問道。
“暫不確定。”程千帆搖搖頭,“若無必要,還是不要節外生枝。”
他對豪仔說道,“只是很好奇,董正國和曹宇來南京公幹,這並不奇怪,馮蠻跟着就有些奇怪了。”
然後他瞪了豪仔一眼,“你那是什麼表情,帆哥我是那種盯着別人妻子的人嗎?”
豪仔直搖頭。
“好了,不開玩笑了。”程千帆點燃了手中把玩好一會的菸捲,輕輕抽了一口,說道,“馮蠻叛變投日前,她是中統蘇滬區電臺副臺長,這樣一個人女人,她的一舉一動甚至比董正國和曹宇,還要更值得關注。”
“那我想辦法安排人住進飯店,盯着他們?”豪仔說道。
“不妥。”程千帆搖搖頭,單身漢住進飯店,本就屬於敵人重點關注、盤查對象,一旦這邊有所行動,事後這就是敵人調查的突破口。
“陸流跟過來了吧。”程千帆問道。
“跟着了。”豪仔點點頭。
“那小子一看就是色胚,讓他去夜總會花錢勾搭個舞女,然後裝有錢小開住進飯店。”程千帆想了想說道。
“明白了。”豪仔說道,“便宜那小子了。”
……
一夜狂風暴雨。
清晨,雨勢減弱,雨水開始淅淅瀝瀝,只不過風卻還是不小的。
馮蠻睜開眼睛。
“正國。”
“正國。”
她呼喊了幾聲,並沒有人回答。
馮蠻這才起身,去洗手間看了看,並未看到丈夫的身影。
也就在這個時候,房門開了。
董正國拎着食盒進來了。
“醒了啊。”董正國微笑說道,“快去刷牙洗漱,我出去買了早點。”
說着,他揚了揚手中的食盒,“都是你愛吃的。”
“正國,你對我真好。”馮蠻說道。
“這話說的。”董正國拿起毛巾擦拭了身上淋到的雨水,說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愛人,我不疼你疼誰呢。”
聽得這話,馮蠻鼻頭一酸,心中對丈夫的愧疚之情更盛。
“我去刷牙洗漱了。”
“我在外面吃過了,你自己吃吧。”董正國放下食盒,“我出去一趟,一會就回來。”
“曉得嘞。”
……
董正國撐着一把黑色的雨傘,他的脊樑挺得筆直的,行走在風雨中。
自從走上追隨汪先生的道路後,董正國就格外注意自己的身姿,腰桿筆直。
而現在,他的腰桿比任何時候都要挺直。
這是一種下意識的心理反射行爲。
泌雲茶樓。
董正國上了二樓,掃了一眼,就看到了一個正在吃灌湯包,喝粥的男子。
他微微一笑,走了過去。
“董大哥。”男子擡頭看到董正國,趕緊吃完手裡的包子,卻是噎住了,又喝了一大口熱粥,這才舒坦了。
“你吃你的。”董正國說道,他隨手拿起一個灌湯包,咬了一個小口,貪婪的吮吸湯汁,然後才慢慢吃,“這灌湯包確實不錯。”
“再來兩籠灌湯包。”董正國衝着小夥計喊了聲,說着,他拎起醋瓶澆在小碟,“小炎,查到了?”
“查到了。”段鑫炎喝了口熱粥,然後從身上摸出一張紙,遞給了董正國,“電話是從一個日雜店打出去的,這是地址。”
“這裡距離揚江飯店不遠吧。”董正國看了一眼紙張上寫的地址,想了想問道。
“是沒多遠。”段鑫炎點點頭,說道,“離這裡也就四五里路。”
“辛苦了。”董正國點點頭,“這件事別對外人說。”
“董大哥放心,這件事我爛在肚子裡。”段鑫炎說道。
……
“行了,你吃飯吧,我回飯店了。”董正國說道,說着從身上摸出十幾張鈔票放在桌子上。
“董大哥,這是作甚?”段鑫炎急了,說道,“董大哥,你這不是寒磣人麼。”
“你電報廳的人打探消息,這也是要花錢的,我怎麼能讓你自己掏錢。”董正國說道。
“不用,真的不用,那小子知道我是頤和路二十一號的,自然不敢不幫我查。”段鑫炎說道。
“拿着。”董正國說道,“一會給人家也分點,這年頭都不容易。”
“董大哥。”段鑫炎看着董正國。
“行了,讓你拿着就拿着,我說話不管用了?”董正國瞪了段鑫炎一眼,“走了。”
說着,他又指了指桌子,“早飯你請。”
“我請客,我請客。”段鑫炎高興了,趕緊說道。
出了茶樓,左手撐着雨傘,董正國右手從兜裡掏出紙張,任憑這紙張在風雨中,很快,鋼筆寫的字跡就模糊不堪了。
董正國將已經看不清字跡的紙張,用力揉成一團,經過一個小河溝的時候,隨手一丟。
他招手叫了輛黃包車,“去貢院路的權民煙雜店。”
……
張權民站在櫃檯後,看着外面的雨絲,不禁微微皺眉。
雨雖然小了,不過,下雨天終究會影響生意的。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那個脊樑挺得筆直,撐着一把黑色的雨傘的男子走了過來。
“先生,要點什麼?”張權民熱情招呼道。
“掌櫃的。”董正國收起雨傘,看了掌櫃的一眼,微笑問道,“勞駕問一下,昨天晚上差不多七點一刻的時候,有人在你這裡要了個電話,你還記得……”
“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張權民直襬手,“一天那麼多人要電話,我哪裡記得清楚啊。”
“是嗎?”董正國看着掌櫃的,然後突然出手,直接將櫃檯上的一個本子奪了過來。
“你做什麼?你搶我賬本……”掌櫃的急了,問道。
然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了,因爲他看到了黑洞洞的槍口。
……
“特工總部追查反日分子。”董正國右手持槍,槍口對準掌櫃的,他自己卻是看都沒看掌櫃的,而是低頭在翻看賬本。
“昨天晚上,總共只有兩個電話打出去。”董正國合上了賬本,也收起了槍,看着掌櫃的,語氣溫和問道,“掌櫃的生意很一般嘛。”
“混口飯吃,勉強餬口,餬口。”掌櫃的忙不迭說道。
“是啊,餬口。”董正國微微頷首,然後,面色一變,“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回答我剛纔的問題——”
他看着掌櫃的,“不然的話,以私通重慶論處,只有請掌櫃的跟我走一趟了。”
掌櫃的臉色驚恐不安,又似乎是在猶豫。
“說。”董正國聲色俱厲,“昨天晚上七點一刻打電話的那個人,你可還記得?!”
“七點一刻,七點一刻……”掌櫃的在董正國的目光威逼下,終於還是點點頭,“我記得,記得。”
“那個人長什麼樣子?有什麼身體特徵?”董正國問道,“是陌生人還是熟人?穿什麼衣服?從哪來?出了你這裡去哪個方向了?”
“那個人,那個人……”掌櫃的吞吞吐吐。
然後他的腦門就再度被槍口頂着了。
“那個人從東邊來,穿着西裝,打着領帶……”
“那人戴了帽子,帽子。”
“那人還戴了口罩布,看不清臉。”掌櫃的說道。
說到這裡,張權民的神情閃過一絲猶疑之色。
“說!”董正國冷冷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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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雖然戴着帽子擋着,我還是看到了……”
“看到什麼了?”
“那人一隻耳朵缺了。”掌櫃的哭喪着臉說道。
……
董正國眼中一亮,立刻確認了這一點。
儘管內心震驚,因爲這是一個他沒想到的人選。
但是,這確實是——
找到你了!
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不過,爲了保險起見,董正國又訊問了幾個問題。
掌握到需要的情報,董正國威脅掌櫃的將這件事爛在肚子裡,這才離開。
看着這位特工總部的特務離開,掌櫃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嚇壞了。
然後是臉色大變,掌櫃的嗚嗚咽咽,低聲說道。
“老總,好漢,我,我也沒得辦法啊,我沒辦法啊,要怪就怪漢奸,我沒辦法啊。”張權民是越想越難過,越內疚。
……
揚江飯店。
“你去哪了?”馮蠻看着開門回來的丈夫,不禁問道。
“出去走了走。”董正國拿起杯子,喝了一大杯水,說道,“我尋思着這下雨天雖然人少,但是,正因爲人少,這些人下雨天都出門,說明平時出門較多。”
他抹了把嘴巴,對妻子說道,“我就四下裡問問,看看有沒有人見過懷遠。”
“正國!”馮蠻得知丈夫一大早忙來忙去,竟然是冒雨出去找尋小弟,她的心中被巨大的感動情緒包圍了,同時對丈夫的巨大的負罪感又不斷的敲打她的心。
“這不是應該的嘛。”董正國溫和說道,“桌子上報紙雜誌,你休息一會。”
他對妻子說道,“我想起來有點公務要找曹組長溝通一下,我過去一下。”
“你去忙你的吧。”馮蠻說道。
……
董正國敲開了三零五的房門。
“曹老弟,該起牀了。”董正國打量了一眼,看着穿着睡袍起來開門,現在還睡眼惺忪的曹宇,說道。
曹宇作爲組長,自然是享用的單獨客房的待遇。
他直接坐在牀上,打着哈欠,還隨手拉過被子蓋在腿上保暖,然後才苦笑一聲對董正國說道,“董老兄,董科長,這一大早的,可是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