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臉沮喪模樣的霍俊雲,李彩虹心中一沉,還有一絲心疼,她用力攥緊了丈夫的雙手,“俊雲,無論發生任何事,你和我說,我們是夫妻,我們共同面對。”
霍俊雲長嘆一口氣,“彩虹,我今天去吃了一頓飯,味同嚼蠟。”
李彩虹握着丈夫的手,她知道自己現在能做的就是傾聽。
“很多老朋友在座。”霍俊雲苦笑一聲。
“分區主任簡志平。”
“區電臺臺長偕逸修。”
“蘇滬區區長助理胡捷。”
“還有上海分區情報科科長黃素……”
霍俊雲每說出一個名字,李彩虹心中就咯噔一下,這些都是中統蘇滬區的高層,到底是什麼樣的飯局啊,竟然匯聚了中統蘇滬區整個高層。
他知道蘇晨德之所以放他回家,是爲了誘騙區長徐兆林。
皮特的目光停留在一名年輕男子身上。
……
程千帆眼眸一眯,大頭呂這是特意在等他,定然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程千帆擺擺手,表情嚴肅,“人呢?”
最重要的是,這名軍曹早就接到長官的秘密告知,今天‘玖玖商貿’的商隊通通放行。
盈達商店旁邊有一個盈達旅社。
蘇晨德就要他在電話中穩住徐兆林,把他騙出來……
李彩虹立刻明白了,特工總部必然是用她和孩子的性命安全來脅迫丈夫了。
霍俊雲驚愕的看着妻子,然後才明白妻子誤會了:
李彩虹應該是認爲這個飯局是蘇晨德私下裡召集的,蘇晨德要爭區長的位子,密謀拉攏蘇滬區高層造區長徐兆林的反。
正在親自記錄的大頭呂擡起頭,面帶喜色的看着吳雷生,他判斷此人身份不簡單,卻是沒想到這人比他所能猜測的身份還要重要。
‘雷子’咬牙切齒,嘶吼着,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妻子和孩子,終於,就在程千帆表情越來越不耐煩的時候,他長嘆一聲,“我說了。”
照片是新的,這說明照片是在上海拍的,而且是最近拍攝。
可以說,霍俊雲可謂是和紅黨徹底決裂、結下了生死大仇。
程千帆拿起香菸查看,香菸盒裡還有三支香菸。
“他爸。”女人一看就是膽小的家庭主婦,死死地抱着孩子,腿都在顫抖,然後她看到了血肉模糊的丈夫,抱着孩子就要衝過去。
“你說了?”李彩虹急忙問道。
懷錶指針還在轉,不過表面有了裂痕,應該是抓捕此人時候摔壞的。
現在若是再供出了中統,那麼中國之大還有他們夫妻的容身之地?
最重要的是,最新一批的同款懷錶走的是‘玖玖商貿’的商路,其中法租界鋪貨量最大的就是金神父路的盈達商店。
“巡長,屬下抓住了梅戊明的手下。”大頭呂說道,“就是經常跟在梅戊明身邊的那個雷子。”
果然,程千帆話一出口,‘雷子’的臉色就變了。
皮特的目光若隱若無的停留在了那名躲藏在商隊中的男子身上,他的心一直是繃緊的,等待商隊順利通關後,他的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這才上了自己的小汽車,也跟着過了關卡。
故而,程千帆推測‘雷子’照片中的這個女人和孩子還在上海,並且極可能就住在盈達旅館。
……
大頭呂一盆冷水澆下去,男子幽幽醒轉。
“你打算怎麼做?”李彩虹問道。
回到辦公室,程千帆脫掉制服外套,站在窗口活動了一下脖頸。
“記錄。”他看向大頭呂。
“程千帆,禍不及妻兒,你不得好死!”
李彩虹怔怔地看着丈夫,霍俊雲這話這麼一說,她怎麼還會猜不到丈夫口中的這一頓飯局是做什麼的。
隨後又用手摸了摸照片,仔細摩挲。
程千帆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容,“派人去盈達旅館,查這個女人和孩子。”
“徐區長在飯局嗎?”李彩虹立刻問了一個她最關注的問題。
他阻止了‘雷子’開口,“想清楚了再回答我,若是回答錯誤,今天晚上黃浦江裡就會多一大一小兩具屍體。”
他微微點了點頭,嘴角則揚起一抹笑容,“硬漢子啊,好啊!好得很!”
“中統蘇滬區上海分區行動大隊隊長。”
此前那次背叛紅黨,霍俊雲交代了紅黨法南區團委,後來更是直接交代了紅黨團中央,導致紅黨團組織幾乎是毀於一旦,死傷無數。
“那,那,你呢?”李彩虹問道,不過,話一出口她就知道答案了。
程千帆對於這個綽號‘雷子’的男子的辱罵似乎絲毫不以爲意:
你罵的是程千帆,關我……
但是,無論是隨後用沾了水的皮鞭繼續抽打,還是其他殘酷的刑罰,此人依然咬緊牙關不開口。
巡捕鬆開手。
通紅的烙鐵烙在人身上,發出一陣皮肉焦臭味,男子慘叫一聲暈死過去了。
且不說上面早就打了招呼,‘玖玖商貿’的物資會特殊照顧,那位‘小程總’對帝國素來親近,對待蝗軍勇士,哪怕是普通的哨卡士兵也是非常大方,蝗軍對於程千帆的印象非常不錯。
說着,冷哼一聲,程千帆將沾了血的潔白手套一摘,直接扔進了熊熊燃燒的炭火盆裡。
桌子上擺放的都是從‘雷子’的身上搜出來的物品。
“是。”大頭呂說道。
“沒有。”霍俊雲攬住了害怕的妻子,“我對蘇晨德假稱不知道徐區長的住址。”
“彩虹,不是你想的那樣。”霍俊雲搖搖頭,說着,他苦笑一聲,“如若是伱說的那般,反倒好了。”
她不禁頹然坐在凳子上。
程千帆大喜。
還有一個懷錶。
女人嚇到了,抱着孩子死命的後退,最後靠進了綁在刑架上的丈夫身側。
盈達商行所在的金神父路就有一家照相館,而這張照片的膠紙材質也正是這家照相館常用的那一種。
他的眼眸一縮,懷錶裡竟然有一張照片。
“隨我去辦公室。”程千帆沉聲說道。
一盒萬寶路香菸。
不僅僅不開口招供,還一直‘找死’一般辱罵‘小程總’。
“是。”大頭呂意識到自己孟浪了,趕緊說道。
丈夫若是沒有投靠特工總部,怎麼會安然無恙的回來?
他手指點了點男子,“程某生平最佩服有種的漢子了。”
中央巡捕房所在的薛華立路距離金神父路很近。
他先是看了看懷錶,很新的懷錶,使用時間不會超過一週。
“帶路。”程千帆沉聲說道。
程千帆打開懷錶。
“程千帆,你個狗雜碎,老子是抗日的,你這個助紂爲虐的雜碎。”
程千帆之所以判斷女人和孩子在上海,並且就住在盈達旅社,有三點:
懷錶是新的,一週之內購買的。
他已經從特高課那邊得知梅戊明是中統蘇滬區副區長蘇晨德,此人是梅戊明的親信,必然在中統蘇滬區內部頗有地位,這麼一條大魚落在他手中,倘若能從此人口中獲得中統蘇滬區重要情報,此將是大功一件。
……
“俊雲,你,他們。”
程千帆話音剛落,早有準備的大頭呂拿起燒的通紅的烙鐵,用力的按在了男子的身上。
“一句話,招不招?”程千帆目光森然,“我只問這一次了。”
不過,皮特不一樣。
“沒有。”霍俊雲苦笑搖頭,“蘇晨德瞭解我,他知道用刑無法令我屈服的。”
小程總擡起右手手腕,白手套擦拭了臉上的血水。
“巡長。”大頭呂幫忙拉開車門,說道。
程千帆沒有理會‘雷子’的辱罵,他點燃一支香菸,舒坦的抽了一口氣,還翹起了二郎腿,嘴巴里哼着小曲。
“姓名,何方人氏。”
啪啪啪。
……
他的心中苦澀無比,如果能夠選擇的話,他甚至寧願是妻子所猜測的這種情況。
皮特擺擺手,‘玖玖商貿’的運輸隊,一行數十人的車隊浩浩蕩蕩的過關卡。
“是。”大頭呂邊走邊說,“這個人躲在碼頭,想要矇混過關……”
“身份。”
“皮特警官,可以過去了。”關卡的日軍軍曹將皮特的證件遞給他。
大頭呂擔心的看着程千帆,他唯恐程千帆被罵的暴起,一槍結果了此人。
“是的,蘇晨德投了特工總部,不僅僅是他一個人,蘇晨德交出了蘇滬區名單,其他人也都跟着蘇晨德……投了。”
懷錶是新的。
程千帆看了豪仔一眼,接過豪仔遞過來的公文包。
“吳雷生,山東滕縣人。”
這款懷錶是最近半年纔在上海上市的走私貨。
當時,面對蘇晨德的威逼利誘,霍俊雲內心掙扎權衡利弊之後,沒有立刻供出徐兆林的住址,只是說徐兆林隔天要和他通一次電話。
……
女人懷裡的男娃娃被嚇到了,也是哭的撕心裂肺。
很快,巡捕就在盈達旅社的一個房間裡,抓到了那個女人和年約四五歲的男娃。
“俊雲,你可不能跟着他們鬧啊。”李彩虹趕緊勸說道,“他蘇晨德要爭區長的位子,就讓他去爭,無論是蘇晨德還是徐兆林都不是好相與的,我們不趟這個渾水。”
女人抱着孩子撲到了男人的身邊,看着傷痕累累的丈夫,女人嚎啕大哭。
大頭呂殷勤的給沏了一杯茶水,“巡長,喝茶。”
“蘇晨德問我要徐區長的地址。”霍俊雲說道。
“我,我不知道。”霍俊雲痛苦的抱住了腦袋。
豪仔熟練的一打方向盤,將車子開進了中央巡捕房的院子。
……
程千帆上前一把捉住了男子的下巴,他的聲音冰冷,表情陰沉,“說吧,你的真實姓名,職務。”
“在刑訊室呢。”大頭呂說道。
“鬆手,攔着作甚?”程千帆擺擺手,“一家團圓是大喜事,不要攔着。”
他走過來。
一切都彷彿是一個時間輪迴,幾年前,丈夫也是就這般‘被迫’背叛了紅黨,進了黨務調查處的。
徐兆林是薛應甄的嫡系愛將,此人若是經丈夫的口被賣出去的,那麼,可想而知薛應甄會如何痛恨。
若是其他法國佬,他倒是不介意刁難一番,此前外白渡橋的帝國軍官故意戲耍一個英國軍官和其太太,令兩人脫光衣服接受檢查,這件事在蝗軍內部傳爲美談。
他坐在轉椅上,身體微微前傾,盯着桌面上的物品仔細看。
男子目光兇狠的瞪着程千帆,呸的吐了程副總一臉血水。
就看到大頭呂急匆匆的從臺階上迎下來。
……
霍俊雲搖搖頭,“這頓飯是蘇主任主持的。”
“他們對你用刑了?”李彩虹連忙起身查看丈夫的身體。
“唔。”程千帆回到椅子坐下,端起茶盞,細細品了一口,然後纔看向大頭呂,“遇到事情不要急切,要沉穩。”
“程千帆,你有本事衝着我來,欺負女人和孩子算什麼本事!”男子嘶吼着,拼命掙扎。
是一箇中上之姿的女人微笑着,女人的懷裡抱着一個戴着虎頭帽的男娃娃。
……
“他們要你做什麼?”李彩虹緊張問道,“俊雲,這次你可要三思啊,絕對不能,絕對不能……”
“用刑!”程千帆咬牙切齒說道。
他隨意的抽出一支香菸,先是拿在鼻尖嗅了嗅,然後又用手仔細的捏了捏,最後還用刀片切開檢查,並無發現香菸藏有異物。
確切的說,此人和那位小程總關係不錯,同時也是玖玖商貿背後的東家之一。
“說吧,什麼事?”程千帆淡淡問到。
這確確實實是一條大魚啊。
程千帆拍拍手,“多好的婆娘,多好的孩子啊。”
中央巡捕房,審訊室。
“梅戊明的身份。”程千帆突然問道。
“是屬下的錯,屬下剛纔腦子糊塗了,竟然忘了……”大頭呂一臉慚愧,說道。
……
又拿起另外兩支香菸捏了捏,捏爛了扔在了一旁。
似乎是感覺到了來自這個洋人巡捕的目光,男子朝着人叢裡躲了躲。
霍俊雲的內心是掙扎和苦澀的。
“程千帆,你程家老祖宗羞煞!怎麼有你這種癟犢子玩意。”
程千帆聞言,霍然起身,訓斥道,“確定是那個‘雷子’?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不早說?”
程千帆的這個問題似乎令吳雷生有些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