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福鬆剛送走富慶,張廷瓚就過來了。
福鬆忙起身,道:“大人……”
張廷瓚忙擺手道:“不好這樣稱呼。”
之前沒有這一重姻親關係的時候,他充當福鬆半個老師,年歲還在這裡,兩人像是兩輩人,被敬着也就敬着了。
如今親事就差過禮,學生成了妹婿,他反而不好拿大了。
尤其是皇子府,當差的時候,還是當以公務論。
福鬆卻依舊客氣着,請張廷瓚坐了,吩咐人上了茶水。
張廷瓚喝了口茶水道:“後頭的配房,是不是佔的差不多了?”
福鬆心裡詫異,面上不顯,道:“兩進的院子現在空着兩處,一進的院子空着三處……”
兩進跟一進的院子,各有六個。
一進院子給了崔總管一個、邢家一個,還給齊嬤嬤留了一個。
二進的院子西邊是黑山跟春林師徒兩個,然後依次是額爾赫家跟富慶家,中間空了兩個,東邊是福鬆。
張廷瓚猶豫了一下,帶了幾分不好意思,道:“若是我想要搬過來,不知方便與否?”
福鬆忙道:“當然方便,本就是給皇子府職官預備的,大人掛着皇子府典儀,再妥當不過……”
張廷瓚聞言,鬆了一口氣,道:“那就好,回頭我找個時間,搬到這邊來。”
福鬆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是張相想要告老?”
要不然的話,張廷瓚沒有必要惦記搬出來。
漢人跟滿人規矩不同,長子要在父母身邊侍奉盡孝的,那邊又是賜第。
只要張英在任,就可以一直住下去。
張廷瓚點頭道:“家嚴正有此念。”
張廷瓚之父張英今年六十三歲,在大學士裡算是年輕的。
不過福鬆也曉得漢官習慣與滿官不同。
漢官遊宦京中,暮年都要講究個歸鄉榮養。
外加上張英長子已經年過不惑,在翰林院熬了二十多年,一直沒有升遷,也是因爲張英的緣故。
現下張英次子張廷玉也過了會試,就在等着三月裡殿試了。
殿試通常不罷黜貢士,那張廷玉接下來也要出仕。
張英這個時候告老,也可以早點給長子騰地方。
等到長子再升一升,看顧次子,後頭的兒孫也陸續可以下場了。
之前鬧的沸沸揚揚的科舉舞弊桉,隨着“覆試”結果出來,成了一場鬧劇。
逝者已矣。
牽頭傳謠帖檄文的十幾個府學生員,都被除了功名。
翰林院中牽扯其中的幾個編撰,則是免官。
姜辰英朝廷禮部出了撫卹銀,由禮部官員爲其父子治喪。
李蟠行事不檢,降三級留用。
因子侄在榜上,被人污行賄者的榜眼嚴虞淳降一級留用……
*
等到福鬆跟九阿哥提起此事,九阿哥很是意外,道:“可張相才入閣半年,怎麼就生了致仕還鄉的念頭?”
福鬆想起上次看張英的情景,道:“好像老大人的痹症挺嚴重,之前一直在休假。”
九阿哥道:“那今年也沒戲,汗阿瑪會留一留的,怎麼也要明後年吧。”
否則用了幾十年的老臣,才點了閣臣,就準了致仕,外頭還以爲君臣失和。
皇父愛惜名聲,怕是不願意揹負這樣的質疑。
不過張廷瓚要搬就搬。
九阿哥有些不好意思道:“爺還在‘禁足’中,這個月不好出去,要不然該爲大媒,去張家幫你換帖的。”
福鬆忙道:“這個不着急,回頭等姐姐出了月子再說。”
九阿哥卻覺得,不好拖那麼久。
等過了這十天半月的,外頭消停消停,就可以張羅起來。
他們畢竟是男方,還是顯得有誠意些爲好。
他的意思,都在臉上寫着。
福鬆道:“真不急,今年殿試的安排下來了,在三月二十五,張家二爺正備考,在殿試之前,他們家應該也顧不得旁的。”
九阿哥之前忘了這個,也曉得對漢官子弟來說,殿試至關重要,這才點頭道:“好啊,爺曉得了,那就四月裡再說……”
尤其那位張廷玉,早有才名在外,聽說比其兄還出色。
*
這日午飯,九阿哥就跟舒舒說起了張廷瓚要搬過來之事,還有“科舉舞弊桉”的結果。
舒舒聽了一圈,覺得不對勁,道:“那個揭開此桉的御史呢?什麼責罰都沒有?”
九阿哥撇撇嘴,道:“爺也問這個了,好像叫鹿肉還是鹿右的,什麼事兒都沒有,他是御史,有‘風聞言事’的權利,不需要‘指實糾參’……”
要是開了懲處御史的先河,堵塞言路不說,還容易被人利用,迫害御史。
舒舒心裡不舒坦,道:“那姜家父子白死了?”
九阿哥嘆氣道:“姜探花是自縊,這個沒法子;他兒子那個,也不是‘鬥殺’,人證物證俱全,歸在‘過失殺’裡,本當‘準贖’,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徒三年……”
鬥殺,“七殺”之一,又稱毆殺,互相鬥爭中殺人,依律當絞。
過失殺,“七殺”之一,無殺人之意,因過失致人於死。
一羣落第秀才,手無縛雞之力,想要給他們按個“鬥殺”也按不上。
姜探花的長子,也是倒黴,被推搡跌倒後,後腦觸地,就一命嗚呼了。
舒舒唏噓道:“老先生何苦來哉,要是不惦記着功名,白衣還鄉就是又一個局面……”
九阿哥則是沉思了一下,道:“張相不會是被姜探花嚇到了吧,才生了告老之心?”
舒舒看了九阿哥一眼。
不指望九阿哥的政治敏感性了。
宦海沉浮三十餘年,堂堂大學士,會被一個小桉子嚇到?
滑天下之大稽。
不是被姜探花嚇到,是被馬齊擠的沒地方了。
早年張英是康熙心腹臣子,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監管詹事府詹事事務,可是從前幾年開始,張英就辭了翰林院學士與詹事府詹事。
如今以禮部大學士入閣,可禮部還有個滿大學士佛倫,管着禮部事務。
張英就尷尬了。
也沒有兼管其他部院。
現在想着退一步,也是給自己保留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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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張廷瓚從皇子府下班,回了張宅。
張家的規矩,晚飯這一頓是一起吃的,闔家齊聚就在這時候。
只是男女有別,家裡人也不例外。
就由姚夫人帶了兒媳、女兒在西屋用飯,張英帶了三個兒子在東屋。
等到吃了晚飯,張廷玉回書房看書去了,年幼的廷瓘也回房抄書。
張廷瓚沒有起身,而是陪着張英手談。
張英擡頭道:“跟皇子府那邊說了?”
張廷瓚點頭道:“跟福鬆阿哥說了,福鬆阿哥已經叫人收拾了皇子府後頭的院子,正跟他現下暫住的院子挨着。”
張英點了點頭,道:“如此就好,叫顧氏帶人好好收拾,過幾日你們就搬出去吧!”
張廷瓚看了一下這屋子,此處宅邸賜住極早,並不是父親任尚書後才賜的。
早在康熙十六年,父親以侍讀學士入值南書房,就得了這一賜第,至今已經二十餘年。
除了三個妹妹跟老二、老三生在南城之外,其他的弟弟、妹妹都是在這裡生的。
他情緒有些低沉,看着張英,道:“父親,如今孩兒也做了多年侍讀學士,皇上三次親征,兒子也隨侍在旁,以後未嘗不能走您的路,先翰林院學士,再禮部,爲什麼偏要交回這宅子?”
世祖皇帝開始,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漢閣臣準賜第內城”。
可實際上,得皇城內賜第的官員,未必都是一品大員。
許多因是漢官,沒有在內城置產,也得了賜第。
就像當年張英得了這個賜第時,只是侍讀學士,還沒有升到京堂。
張英搖頭道:“現在與當年不同,現在漢官賜第內城的,都是從尚書開始了,當年那是特例,皇上也是給旁人看的,剛設了南書房,擡高南書房的地位,使得南書房行走沒有宰相之名,卻有宰相之信重……”
張廷瓚緘默了。
好一會兒,他才道:“那像父親當年一樣,在南城賃居不行麼?翰林院的同僚,都是如此……”
就是居住條件差了些。
南城地勢凹,冬春秋三季還好,夏天的時候,道路積水嚴重,大家每日出行就很狼狽。
要是品級高的還罷,乘車坐轎,要是小官,就狼狽了,要卷一腳泥。
張英沉吟着道:“爲父康熙十六年入值南書房,兼過太子師;二十六年兼管詹事府詹士事務,一直到三十六年才辭了監管詹事府事務……”
張廷瓚低下頭,道:“兒子明白了。”
不但張英跟毓慶宮牽扯深,就連張廷瓚早年也常在毓慶宮值講。
跟旁的皇子牽扯太多,是爲人臣下的忌諱。
九阿哥這裡卻是無礙的。
排行靠後,又是管着皇家內務,沒有入朝。
張廷瓚不僅做了九阿哥的屬官,還跟九皇子府成了姻親,再搬到那邊的職官住處,這個印記深些,就能覆蓋其他的印記。
張英也看了眼宅子,道:“等到爲父致仕,你在皇子府好好當兩年差,依舊可以在翰林院熬資歷,也可以遷禮部……”
“那二弟呢?”張廷瓚悶悶地問道。
張英道:“他無礙,等到殿試後,多半會入翰林院,到時候直接搬到南城去,多熟悉熟悉同僚、同年、同窗也好,總要學幾年,皇上才能正經使喚……”
到時候,皇上會新一輪的加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