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開始變得昏暗,城市裡的各處,燃起了燈光。
孫炎吹着口哨,踏着輕快的步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左邊,明明已經擴建了的街道,車來車往,仍是顯得極爲擁擠,城市裡的車輛越來越多,人也越來越熱鬧,他很喜歡這種孤獨地走在熱鬧的街上的感覺,要問爲什麼,他也弄不清楚。
人,總是會有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就像有的人喜歡在清晨慢跑,有些人喜歡睡個懶覺,另外總有許多女生,喜歡去壓馬路,成羣結伴的逛着店鋪,看着她們買不起又或是其實根本就不想買的東西。
當然,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都有,這世上,免不了也會有些變.態,喜歡尾隨異性……
孫炎驀一轉身,疑惑地看向身後。
一夥壓馬路的女生在他身後說說笑笑地走着,由於他的突然停下,一名女生差點撞了上來。女生停在那裡,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這是一個男女平等,女生比男生更平等的世界,所以孫炎主動讓了開來,然後繼續掃視,周圍人來人往,什麼異常也沒有發現。
錯覺?這種……被變.態盯上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孫炎繼續走着。
從城市中央穿過的富溪上,架着長壽大橋,兩道寬約一米的花鋪,將機動車道和自行車道分了開來。孫炎走在高出自行車道約兩公分的人行道上,扭頭看向天空中的圓月。
今晚的月亮很圓,讓孫炎想起了他小時候在作文本上寫的“天上的月亮像臉盆”,這樣的句子,現在想起來當然很傻很蠢,不過誰又不是從這種又傻又蠢的童年走過來的?而且孫炎覺得自己至少不是最傻最蠢的那個,因爲初中的時候,他的同桌還在寫“天上的月亮像臉盆”,讓三十分的作文才扣了十五分的孫炎,特別有自豪感……
今晚的月亮確實很像臉盆,只不過是裝了清水的臉盆,明晃晃的,就像要把城市裡的燈火都映進去。月亮的下方,是閃動着粼粼光線的富溪,富溪裡倒映着臉盆一樣的圓月,讓人感覺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這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水間的“雙月”裡飛出。
這真是一個又圓又美的月亮。
只不過……
孫炎快速轉身。
一個嬌小的身影嗖的一下,藏到了石欄的倒影下。
石欄雖然被月光照出向內的倒影,但因爲隔開機動車道的花圃上也有路燈,這倒影自是比較稀薄。藏在倒影裡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女生,孫炎甚至不明白,她爲什麼會覺得,這樣子藏着別人就無法看到?
事實上,旁邊來去的路人,都已在奇怪的向她看去,不過這是一個就算隔壁鄰居都未必相熟的時代,自也沒有人會去多管閒事。
女生縮在那裡,就像是生怕被人看到的小白鼠,以至於孫炎都不好意思告訴她,所有人都看到了她。
她難道是在跟蹤我?孫炎心想。
女變.態?
孫炎掉頭繼續往前走。
就這樣一直走到橋頭,他快速轉身。
不知何時又跟在他身後的嬌小女生,像受驚一般向後跳了一步。
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但是孫炎並不認識。
她的打扮,有些像電影裡的古裝美眉,杏子紅的外衣繡着淺藍色的綴邊,雙襟在有致的胸前交疊,於腰際打出繩結,下身是秋香色的褶裙,上衣的衣襬將褶裙遮去半截,這樣的裝扮,有些像古裝的襦裙。
她的腦上,梳的是雙鬟的髮型,毫不客氣的說,這種髮式,現在也就只有做母親的閒來無事,梳在她們那幼兒園又或是低學齡的小女孩頭上,讓小女孩看上去更顯可愛。
雖然很難說她的髮型和裝扮算是“復古”還是“新潮”,但她確實是一個好看的女生,只是這尾隨異性的做法,顯然不是什麼好的舉止。孫炎開始搜索自己的記憶,她爲什麼要跟蹤我?報仇?
孫炎回想着那些小時候被他揪過辮子的小姑娘,但沒有一個能與這個好看的女生對得上號,於是他心中生出寒意,想着莫非真的遇上了女變.態?不過這“女變.態”受驚的小兔子一般的神情,卻又很難讓人把她跟街頭的拉風小太妹聯想在一起。
他問:“你是……”
襦裙的女生一下子跳轉過去,背對着他,就像是被外界的侵犯嚇得縮回殼裡的蝸牛。
不理我?
孫炎乾脆轉身就跑……我也不理你。
孫炎的家就在橋頭左側的商廈裡,從橋頭的石階往下去,沿着小道進入幽暗的深處,回過頭來,身後已沒有了人。孫炎心想,看來這只是個誤會,那個女生並不是在跟蹤他,只是剛好走在他的身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很少出門卻又想象力豐富的宅女,看着他的背影就把他當成了惡棍,他一轉身就被他嚇着了。
對於一向人畜無害,最多就是小時候揪揪女生辮子、往女生脖子裡撒沙子的孫炎,居然會被人當成惡棍,他自己都覺得好笑。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轉回頭……一張漂亮而又白皙的臉蛋出現在他的眼中。
他只覺寒毛一下子豎了起來,被這也不知什麼時候轉到他前邊的女生嚇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
“你想做什麼?”他下意識地捂緊胸口,往後退了一步。
襦裙的女生看着他,淚水汪汪的樣子,孫炎使勁想着她到底是不是自己小學的同學,被他抓過辮子,或者往她的身上放過蟲子。女生的樣子彷彿要哭出來一般,是那種想要開口說話,卻又憋在那裡,難爲情到極點,怎麼也不好意思開口的樣子。
孫炎小聲說:“你……想要借錢嗎?”
女生輕輕的搖了搖頭,腦上的雙髻,隨着她的動作輕輕地晃動。
孫炎說:“我欠了你錢?”
女生又搖了搖頭,美麗的臉蛋憋得更紅,紅得像水靈靈的紅蘋果。
“哦!”孫炎往右橫了一步……我沒欠你錢就好。
他往前走去,很快就經過女生身邊。
緊接着就是衣袖一緊,他扭過頭,見襦衣的女生伸出她的雙手,緊緊的拉着他的袖子,卻又是完全不知所措的樣子。看到她這副不安的模樣,孫炎倒是生出一些同情,轉回身子,等她說話。
橋上燈火閃爍,這裡卻是剛好處在兩座六層的商品房之間,月光與街道上的燈光都被擋住,唯有兩側的一些窗戶,有淡黃的光線照下。女生那杏子紅的襦衣,在陰影間反顯得鮮豔,就像是夜裡的曇花,是一種朦朦朧朧的美。
“孫炎公子是嗎?”女生低着腦袋,不敢看他,那微弱的聲音有若蚊子哼哼,顯然是鼓足了好大的勇氣,就算這樣,發出來的聲音也實在太小。
孫炎心想:“公子?她是唱戲的嗎?”
他問:“你是……”
“小、小女子姓杜……杜香香!”女生連腰都是彎的,雙腿併攏,兩隻手收了回來,合攏在腹下,秋香色褶裙輕輕的晃動着,難爲情到極點的樣子。
好像真的是唱戲的!孫炎想。
“我知道公子不認識我,”杜香香聲音小得要讓孫炎豎起耳朵才能聽到,“其實小女子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公子。”
“哦!是不是……我老媽欠了你家錢?”
杜香香擡起頭來,波浪鼓般搖着腦袋。
孫炎心想,不是就好。
杜香香輕聲說:“其實,我是仙界的仙子!”
孫炎張大口兒:“啥?你是啥?”
“其實,我是仙界的仙子!”杜香香的聲音很輕,但是很好聽,就像是黃鸝一樣,輕輕的,脆脆的,聽在耳中,甜得像要融化一樣。
“事情是這個樣子的,”自稱仙子的女生,臉羞得讓人覺得,可以在她那燙燙的臉上煎雞蛋,“因爲某個特殊的原因,今天我去見了月老爺爺,想讓月老爺爺幫我看看姻緣,我、我就是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嫁得出去……
月老?主掌姻緣,傳說中給人牽紅線的神靈?
杜香香往自己頭上看了一眼,小聲道:“月老爺爺通過‘姻緣寶鏡’,讓我見到了我未來的丈夫,他說,按照紅鸞星的星光顯示,我未來的丈夫就、就是公子你!”她低下頭去,羞得連擡都不敢擡起來。
孫炎想了想:“醬紫啊……嗯,你稍等!”左看右看。
暗地裡應該有人在偷偷拍攝吧?這十有八九是某個無聊的電視節目,請一個藝術學院出來的女生,在被選擇的路人面前自稱仙子,然後說自己是他未來的妻子,而躲在暗處的攝像頭悄悄拍下中了彩票的傻瓜們的反應,在拍攝下足夠多的傻瓜後,剪輯成節目逗樂……肯定是這個樣子。
只是,他左看右看,也沒有看到暗處躲着偷拍者,而且就光線來說,這顯然也不是一個適合隱蔽拍攝,製成節目的地方。
他問:“你是說,你是天上的仙女?”
杜香香低着頭:“嗯。”
孫炎繼續問:“你是說,你是我未來的妻子?”
杜香香腦袋垂得更低了:“月、月老爺爺是這樣說的,我知道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會嚇到公子,明明是第一次出現在公子面前,卻不要臉的說自己是公子未來的妻子,可是、可是……”她已經臊得無法說下去了。
孫炎小聲地說:“那,你從天上下來……是來認識我的?”
杜香香想要哭出來的樣子:“不是的,是瑤瑤把我扔下來的。”
孫炎問:“這個瑤瑤又是誰?”
“她是仙界的帝姬,是下一任的天帝,”杜香香緊緊地握着粉拳,很想揍人,又很想大哭的樣子,“我是她的玉女,她實在是太欺負人了,我覺得再在她身邊待着,總有一天我會死掉的。但是按照仙界的規矩,除非是嫁了人,我纔不用繼續在秀樂禁上天做玉女,所、所以我就去見月老爺爺,想要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纔可以嫁掉。”
她淚水汪汪:“但是瑤瑤實在太欺負人了,原來她一直跟着我,其實我只是想用‘姻緣寶鏡’看看公子,但她竟然用她的仙界第一劍劈開了晶壁,把我扔了下來。”
那個叫瑤瑤的,好像很壞的樣子……
淚水繼續在襦裙女生的眼眶打轉:“這是我第一次到人間界來,可是按照天界現在的規矩,南天門每個月只打開一次,要到下個月的月圓之日,我纔可以回到仙界去。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所以就想着、就想着……”她的頭低低的,顯得很難爲情。
原來是這個樣子……這顯然是一個跟父母鬧彆扭的女生,離家出走後,身無分文,不知道該去哪裡,大概是以前見過我,想讓我做冤大頭,所以編出了這個“仙女下凡”的故事,其實目的只是想找個人,暫時收留她?
孫炎說道:“這樣子啊,我家有空房間,要不,你先住到我家去吧。”
杜香香左手的拇指尖,輕碰着右手的拇指尖:“真的可以嗎?”
孫炎笑道:“既然月老都說,你是我未來的妻子了,我總不能把你扔在外頭,萬一被人欺負了怎麼辦?”難爲她編出一個這麼離譜的故事,考慮到她竟然以爲這樣的故事也會有人信,這樣的智商,實在是讓人不忍心把她一個人扔在街頭,放着不管。
孫炎說道:“我家就在這附近,你跟我來吧。”領着她,往巷子裡頭走去。
***
沿着臺階向上,來到三樓,孫炎開門進入,壓了旁邊的開關,吊頂上的三盞節能燈一下子亮了起來,將光線灑滿了房間。
踏着方形的地毯,他脫下鞋,進入屋中,順便給這個顯然是離家出走的女生拿來一雙涼拖鞋。
杜香香像是被驚到的樣子:“要、要脫鞋嗎?”
孫炎錯愕擡頭,看向這個被嚇到的女生……現在誰家屋子裡不要脫鞋?
杜香香慌張得像是要隨時都要逃走的樣子:“公子,雖、雖然月老說小、小女子以後會嫁給公子,但我們還沒有成親……”
孫炎說道:“啊?哦,你是擔心我會欺負你?我不會啊!”你不要在半夜跑來夜襲我就可以了。
杜香香嚅嚅着,難爲情的看向一邊:“可是、可是……”
孫炎錯愕的往她腳上看去,這個是……繡花鞋?
杜香香的秋香色裙子幾乎與足裸相齊,裙子底下,是一雙紅緞繡花鞋,至於繡的是什麼花,孫炎認不出來,不過這樣的鞋子,毫不客氣的說,比她腦上雙鬟的髮型還要絕種。
擡頭看向她那緊張得,好像有人要強行剝她衣裳的樣子,孫炎突然反應過來,說道:“你等等。”進入另一間屋子,不一會兒就拿出一雙原本只有在冬天纔會拿出來用的女性棉鞋,放在杜香香腳前,自己站起,轉過身去。身後傳來悉悉的聲音,然後便是杜香香鬆了口氣般的輕柔聲音:“好了。”
孫炎轉身,見她已穿好棉鞋,卻又將襦裙散得更開一些,將整個棉鞋罩了進去。看來這個襦裙雙髻的女生,真的是入戲太深,把她自己當成了古代的女孩子,在古代,女孩子的小腳是不能讓丈夫以外的人,隨便看到的。
讓她自己隨便,孫炎去廚房倒了兩杯水,回到客廳,見她不是坐在沙發上,而是以臀壓腿,跪坐在低矮的茶几旁,溫文得像是唐代以前的姑娘。孫炎自然知道,現在的“跪”,在古代乃是“正坐”,對這個入戲太深的女生的坐法,也就不覺得有多奇怪,把水端上茶几,給她遞了一杯,他問道:“你有家人吧?他們的手機號可以給我嗎?”
不管怎樣,收留了別人的女兒,總要給她的父母說說,說不定她的家人正在四處找她,搞不好還報了警,萬一警察突然破門而入,把我當成誘拐犯抓起來那就糟糕了。
杜香香兩隻小手捧着水杯,小聲地道:“我爹孃在仙界,人間的電話,是沒有辦法打通的。”
我想也是……
“既然你說你是天上的仙子,那你應該會什麼法術吧?”孫炎好奇的問。
大約是意識到他其實根本不信,杜香香有些氣惱,她咬了咬嘴脣,低聲說道:“小女子懂得一些奇門遁甲的術法。”
孫炎一下子興奮起來:“真的嗎?你可以爲我表演一下嗎?”仙術啊……奇門遁甲啊……聽起來就覺得很厲害。
杜香香說道:“公子請看!”她伸出雙手,虛虛地對着懷中的水。
會怎樣?孫炎盯着水杯……水會結冰?還是會飛起來?或者是像《冰雪奇緣》裡的女王一樣,變出一個雪娃兒?
只是盯了半天,水杯一動不動,連水花都沒有濺一下。
他疑惑地看向杜香香,襦裙女生的臉蛋憋得像是隨時都會倒下的樣子。他趕緊叫道:“算了,算了,你快點停下來……”再憋下去她一定會暈過去的,要是那樣的話,他就只好給她做人工呼吸,然後警察突然破門而入,他就會從誘拐犯升級成強.奸犯……
杜香香腦袋低得幾乎要碰到茶几:“我忘掉了,人間界現在是末法時代,天地間已經沒有五行玄氣,我、我修的又是靈寶系的,沒有玄氣就沒有辦法用出仙術……”
“我理解,我理解!”她這樣子很正常,差點相信她能用出仙術的我纔是秀逗了。
孫炎起身,帶着她來到左側的房間,說道:“今晚你就先住在這裡吧,這一間原本是我老媽住的,不過半年前……算了,不管她了。放心,這裡的東西都很乾淨,前不久我還洗過,櫃子裡還有睡衣。”
又推了推門:“這裡有暗釦,晚上睡覺時不放心的話,可以把它扣起來,我也會把我的門反扣掉的……”先提醒一下她,免得她半夜騷擾。
“多謝公子收留!”杜香香雙手放在腰際,兩膝微彎,文雅地施了個禮。
孫炎抱拳:“不用客氣,不用客氣,在下先告辭了。”出了房間,順手替她關上門。
然後躡手躡腳地來到客廳的角落,用座機撥了個號碼:“喂,精神病院嗎?你們今天是不是有病人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