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候,魚陟負冰。陟,言積,升也!高也!陽氣已動,魚漸上游而近於冰也!
親愛的雲女士:
收到你的回信是非常令人感到歡喜的一件事,在回信當中你問了我幾個問題,在此一併予以回答。你問我之前幾次在街上碰到我,爲什麼你在跟我打招呼的時候我卻選擇迴避?是啊!如果我向一個人打招呼,那個人沒有理我,事後卻有寄信給我。我一定會覺得這個人有病,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反應,是因爲我把自己。留在現在工作和生活的這個地方當做是非常丟臉的一件事,有很多故人在這裡工作和生活,而我回避與他們任何其中一個人進行接觸。爲什麼我會有這樣的一種心理?我發現自己很難清楚明白的告訴你。相信將來會有那麼一天,你明白我現在的心情。在回信當中你又問到了我的創作情況,這件事一般我也不會對人提起,除非那個人跟我沒有任何交集。總而言之,如果我能夠較長一段時間保持通信的話,這些秘密就會陸續揭開。
其實我的教養不足以讓我正視你的存在,因爲你不只是存在於我的回憶當中,你也存在於我的現實生活當中。我必須找到一種新的恰當的方式來與你相處,在這裡我也必須向你承認在處理人際關係方面,我是一個能力非常差的人。我沒有辦法徹底的放下過去的自己,這就是我在很多場合都表現的格格不入的原因。曾經我一直認爲這只是我暫時停留的地方,現如今客棧要變成家了。我後半生所有的舞臺就在這裡,這怎麼能不讓我感到悲傷呢?年少時我也有非常絢麗的夢想,現如今我就像是一片廢墟當中被丟棄在角落裡的瓦礫。與人交往,大多數人都願意得到正向的激勵。而跟我交往的人這些是非常奢侈的,因爲通常情況下我的情緒是非常低落的,與我交流的人也常常能從我這裡聽到很多負面的評論。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像喜鵲,一種像烏鴉。這好比天地有陰陽,喜鵲爲陽,烏鴉爲陰!二者都有存在的價值,在中原文化的語境當中,烏鴉被認爲是一種非常不吉祥的鳥,而在旗人的語境當中烏鴉被認爲是非常吉祥的一種鳥,因爲他曾經救過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命。
當你經過一個山谷,聽到烏鴉的叫聲,你就會非常的緊張。無論你願不願意承認,在人生的旅途當中總會遇到好事和壞事,好事爲陽,壞事爲陰,好事可以成全一個人,壞事可以磨練一個人。未曾被磨練過的人不會沉穩,不會圓融。沒有被成全過的人,他的人格會有出現畸形的危險。真正明白道理的人能夠在好事與壞事交叉出現的過程當中獲得成長,不明白道理的人在好事出現的時候狂喜,當他面對複雜局面的時候就會茫然無措,過去的這些年我也被成全過,雖然次數很少,我也遭遇過一些挫折,但這些挫折要被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要被活活悶死的鴨子,我的出路到底在什麼地方呢?
在回信當中你提到了過去我寄給你的詩歌,這樣的歲月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在那個年代,我雖然遭到過摧殘,帶着我的內心深處仍舊維持着一定的溫度。如今的我像是一鍋永遠不可能被煮沸的水,就算是咬着牙要作一首詩,也是硬來。不是捕捉靈感、水到渠成,而是有非常明顯的斧鑿痕跡,沒有那種渾然天成的感覺。過去的時候我有創作詩歌的熱情,是因爲我相信我的詩有讀者。現在我的作品沒有讀者,沒有觀衆的表演沒有存在的必要。過去有這樣一種習俗,每當詩人走向人生終點的時候,他會有一個習慣性的動作,就是把自己的詩稿拿來焚燒掉。在《紅樓夢》裡林黛玉在林中之時燒掉了自己的作品,被稱作是焚稿斷癡情。詩人之所以要這麼做,是因爲人的心中有這樣一種想法,不被欣賞的藝術沒有存在的必要。
與其讓它被丟在角落裡長黴,用火焚燬豈不是更有尊嚴?今天的人創作詩歌往往手裡拿着筆想一句寫一句,古人創作詩歌的時候不是如此,甚至他們根本用不到紙筆。我的意思是當詩人提筆把詩寫在紙上的時候詩歌早已經完成了創作。比如古人經常在馬上作詩,馬在行進當中,你能想象坐在馬上掏出來一支筆蘸上墨然後寫詩嗎?李白有一首著名的七言絕句叫做《贈汪倫》。第一句:李白乘舟將欲行,意思是李白已經在船上了,準備要離開。第二句:忽聞岸上踏歌聲。意思是忽然聽到岸上有人唱歌,這說明船已經開出一段距離了,如果是近距離唱歌不會用忽然兩個字。第三四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意思是千尺之深的桃花潭水,不及汪倫送我之情深。由此可以合理的推測,這首詩很可能是汪倫在岸上爲李白踏歌送行時,李白在船上做的答覆。
這個時候人們也許會感到驚訝,如果這首詩真的是李白脫口而出,即興之作。它怎麼會流傳下來呢?其實道理也很簡單,李白在乘船離開之後,很可能沒過多久就已經把這首詩忘得一乾二淨了。當時創作詩歌與收集詩歌的是兩撥人,創作詩歌的是詩人,收集詩歌的人是讀者。而且我可以告訴你,不同題材的詩歌在歷史上就是不同時期的流行歌曲。也許你會覺得不可思議,因爲在傳統文化的語境之下的詩歌與今天語境之下的詩歌是兩回事。雖然新詩當中出現過一個新月派,主張詩歌應該具有建築美、音樂美。但它實際上已經脫離了音樂,因爲新樂派所說的音樂美是一種朗讀時產生了一種節奏感,而傳統的詩歌特別是其中的優秀作品都是被傳唱的非常廣的作品,在當時很可能販夫走卒皆能歌之,只是不清楚他的意思吧!就如同今天,很多人都能唱黃家駒的《光輝歲月》,但這首作品產生的背景。以及歌詞的含義就不是大多數人都知道的了。
在這裡可以再舉一個例子,岑參有過一首七言絕句,叫做《逢入京使》。第一句:故園東望路漫漫,當時詩人是自東往西走,所以家在東邊,意思是朝東邊一看自己的距離家越來越遠了。第二句:雙袖龍鍾淚不幹。意思是不停的用雙袖擦拭,眼淚眼淚還是不幹?第三四句: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相逢的時候,大家都坐在馬上。沒有紙筆可以寫家書,希望你給家裡帶個口信、報個平安。馬上相逢無紙筆,可以直接了當的道出創作這首詩時的情形,人家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沒有執筆,這首詩之所以能夠被流傳下來,很明顯是這位入京使回到長安之後逐漸傳開的。
漢族給人一種刻板的印象,似乎在歌舞一向非常的不擅長。那是今天的漢族過去的漢族可不是這樣,《毛詩序》當中這樣表述:言之不足。則嗟嘆之,嗟嘆之不足,則長言之。長言之不足,則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在當時的氛圍之下,只要情緒到了人會很自然的唱歌,如果情緒再升高,就會翩翩起舞。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在當時那樣一種環境之下,如果你對事一無所知,你就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的情感。詩歌就是各個時期的流行歌曲,今天因爲很多字的讀音發生了變化,而這些變化妨礙了人們對詩歌的理解。在保持古音的狀態之下,詩人所使用的每個字都是有情緒的。怎麼說呢?對於詩歌而言,文字好比琴絃,手指需要撥動琴絃才能產生美妙的音樂,詩歌需要藉助文字才能很好的抒發情感,在傳統文化的氛圍之下,詩人對文字的讀音有一種天生的敏感。每一個字好比一個音符,把不同的文字放在一起,就形成一段美妙的旋律。
今天人們對詩歌的認知,深受西學東漸的影響。原有的對詩歌的認知被認爲是陳舊的觀念。而從西洋引進的對詩歌的認知被認爲是嶄新的,新的自然是要引領詩歌發展走向的。其實西洋對詩歌的這一套理解方式在兩千年年前就已經存在了,可以這麼說它與我國本土詩歌的傳統一樣古老。不能因爲它來自域外,就把它稱作是新的,也不能因爲什麼東西產自本土就認爲它是舊的。在當時那樣一種環境之下,人們已經沒辦法融入到古人用當時詩歌所營造的那樣一種文化語境,西洋制式的詩歌雖然成功的左右了人們對詩歌的認知,卻並沒有像人們最初想的那樣,詩歌真正進入了普羅大衆的生活,相反,許多用白話創作的不押韻的詩,普羅大衆理解起來仍舊非常的困難。因爲這樣的詩歌不具有煙火氣,沒辦法與每天爲生活奔波的人產生共鳴。
詩歌應該具有煙火氣,其實一切文學作品都應該具有煙火氣。在這樣的文學作品當中人們可以看到自己的生活,看到自己的喜怒哀樂。唯其如此,文學才能夠在社會當中產生影響,個人化的思考是必要的,但不應該脫離煙火氣。我們的文學創作常常會面臨各種各樣的限制,如果你碰到了紅線,你的作品就休想出現在公衆的視野當中。這讓我在創作過程當中逐漸進入了盲區,從我的手底下出來的東西,沒有煙火氣。因爲我的周圍沒有朋友,我所能接觸到的就是一雙又一雙冰冷的眼神,稍有不慎就會與周圍的人發生衝突。我不知道這些年你創作了什麼作品,我也很期待在將來的某一天能夠接觸到你寫的東西。這是我的願望,希望能夠實現。在我的印象當中,你一直都是一個美好的人。你的背影出現在夕陽下,行走在光影中。
在與其他朋友通信的過程當中,我多次提到一個詞叫做羣落或者社羣。這個羣落有時候叫做單位,有時候叫做家庭。不同性質的羣落運行的規則也不同,人需要適應不同的規則,關鍵是要善於利用規則,維護自己的利益。在我年輕的時候,如果有人張口閉口都說自己的利益,我會對那個人投去鄙夷的目光。似乎人應該回避談論自己的利益,而整天把公共利益或者他人的利益掛在嘴上。現在看來當時的我是非常虛僞的,但當時我不是這樣看的。如果把今天的我請到當時的我面前,說不定還會發生一場爭論。今天的我是這樣看的,一個人如果沒辦法清楚的表達自己的利益,對自己的利益沒有準確的認知。指望他能夠維護他人或者公共利益是非常荒唐的,上中學的時候我們一定聽到過這樣的話: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又說:“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這種慷慨激昂的話說起來非常過癮,但這樣的話往往大而無物。歷史上那些有大成就的人,往往很少說這樣的大話。
先天下之憂而憂,意味着你的憂慮永遠不會停止。天下的事物如此繁巨,足以吞沒任何一個人全部的經歷。把如此巨大的憂慮背在身上,如果這種說法是真實的,他只能選擇輕生,因爲那是不堪承受之重。後天下之樂而樂意味着你永遠不會快樂,正所謂按倒葫蘆起了瓢,把自己的快樂放在最後,也如同輕生一樣。對一個具有煙火氣的人而言,不需要在創作文學作品時裝作聖人,不需要說聖人才說的話。人應該及時行樂,因爲如果你足夠倒黴的話,你就沒有機會看到明天太陽從東方升起。人不需要時時刻刻把他人和公共利益放在心上,孔子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每個人只需要承擔起自己應當應份的職責就行了。
在歷代王朝當中,趙宋是非常特殊的一個朝代,三代以下一共有兩個朝代延續時間超過三百年,一個是漢朝,一個是宋朝。西漢覆滅之後,光武帝劉秀與西漢的末代皇帝關係早就出了五服,雖然出自同宗,卻已經不是倫理意義上的血親。趙宋則不同,徽欽二帝被俘擄之後,在臨安繼承大統的是徽宗的兒子,欽宗的弟弟。總體上來看,趙宋是一個非常開放,但是有非常僵化的朝代。趙宋在最初的時候是享有一番作爲的,比如宋太宗曾經想要收復燕雲十六州。幾次戰爭打下來,遼軍越戰越勇,宋軍轉攻爲守。在防守戰爭當中,宋軍展現了自己的實力,可遼軍仍舊保持了相對的優勢,所以到最後不是遼國向宋朝提供歲幣,而是宋朝向遼國提供歲幣。兩家都自稱皇帝,並且以兄弟相稱,這是非常顛覆傳統的一種情形。
後世人們仍舊習慣把趙宋當作正統,按照人們對正統的理解,一般需要具備兩個條件,一是居天下之中,二是合四海爲一。或許正是因爲宋朝每天都面對着巨大的外部壓力,使得他們根本折騰不起。所以纔會表現的越來越僵化,從慶曆新政到王安石變法,雖然一時間轟轟烈烈到最後都慘淡收場。當時的有識之士都有革除舊弊的雄心,可當時的社會環境非常不利於做事,相反,如果你是一個混日子的人,在那個年代你會生活的很好。趙宋時期的器物是最具有太平氣象的,趙宋在南北兩個不同時期氣象也完全不同,北宋的時候,日常情況下人們主流的審美崇尚簡單質樸。南宋的時候,即便是在日常情況下人們也越來越追求繁複的紋飾,繽紛的色彩。從朝廷到民間,人變得越來越急躁,越來越鬧騰。趙宋雖然在空間上被不斷的壓縮,但它在時間上卻戰勝了很多個朝代。
對不起,一時沒有剎住車,竟然花費這麼大的篇幅談論趙宋。簡單來說我的意思是宋朝的時候因爲印刷術的普及,大大的降低了書籍的價格,極大的拓展了知識傳播的廣度,但又從某種程度上削弱了知識傳播的深度。那個時候,話本開始流行,很多人會在閒暇時間聚在書館聽書。按說這個時候,文章和詩歌都應該具有煙火氣,實際上卻不是那麼一回事。你如果讀宋人的文章,你會感覺每一個寫文章的人都像是聖人。那個時候出現了所謂哲理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當時的儒生變得像禪僧一樣,他們期待着在某個月黑風暴的夜晚忽然大徹大悟,明白了這世上全部的真理。總而言之,這些聖人距離世俗生活是比較遠的。但他們對社會的影響卻非常的巨大,有限的生存空間,貧富差距還在不斷的拉大,社會矛盾異常的尖銳。
相比於文章和詩,宋詞似乎更具有煙火氣,所以在那個時代,詞取代詩成爲那個年代的流行歌曲。其實這也是自然的規律,任何一種音樂形式,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文學題材,作爲主流持續影響人們精神生活三百年之後,一般來說就會被一種新的音樂形式所取代。在二十年前,民族唱法在內地仍舊保持着巨大的影響力。現如今民族唱法幾乎已經被束之高閣,通俗唱法也被稱作是流行演唱在音樂市場已經佔據了絕對的主導地位。民族唱法影響力之所以不斷下降,最主要的原因是世俗生活不具有煙火氣。這些歌手通常沒有辦法在市場上生存,而他們證明自己存在的方式就是找機會出現在各大晚會之上。民族唱法是民歌的變體,民歌就應該來自民間。一首民歌的出現大致過程是這樣的,某地發生轟動性的事件,事件當中的主角引發了廣泛的議論,這個時候就有好事者會套用前人留下的曲牌填詞。
通常一首歌在不同的地區會出現不同的版本,比如說《走西口》,在今天的陝北和山西就有兩個不同的版本。山西和陝北雖然說的都是晉語,民風卻有着明顯的不同。惡劣的自然條件,迫使山西人外出經商,久而久之在當地也形成了外出打拼的傳統。陝北則不同,儘管自然條件同樣惡劣,但陝北人比山西人更戀家,寧可日子過得一塌糊塗,也要留在家裡。山西的《走西口》有一種豪邁的感覺,而陝北的《走西口》則通篇充斥着一種小妹妹送哥淚花流的淒涼之感。走西口所描述的是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出現的一種社會現象。因爲環境惡化人不得不外出謀生,當時的人們不像現在一樣,離開家被當成是一件天大的事。二十幾年前,流行一種打工民謠。在這種歌曲當中充斥着鄉愁,這樣的歌曲在如今這個年月很難聽到了。這就意味着人們越來越把離開故居之地,當做是一件小事。
很抱歉,在跟你通信的時候,我一直在說自己的事情。而且我要向你坦白,我之所以要寫信。絕對沒有意願窺探你的生活,我只是希望我的各種想法有一個出口,哪怕這個出口是虛擬的。因爲在現實生活當中,沒有一個人可以與我經常性的交換各種看法,我是一個熱衷表達甚至喜歡辯論的人。在這樣一種壓抑的環境當中生活,對於我而言是一種巨大的折磨。辛丑年的大門已經打開,在這一年裡,我對自己提幾個小的要求。希望自己在單位裡不議論或者評論任何無關工作的事。對自己的切身利益要逐漸敏感起來,與單位同事儘可能的減少不必要的接觸,衷心希望新的一年一切順利!但我覺得這個希望是非常奢侈的,我必須有足夠的準備,面對即將發生的各種複雜局面。
此致
敬禮
你的朋友陶唐
新豐九年正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