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初候,鹿角解;陽獸也,得陰氣而解。
親愛的玉樹女士:
之前我沒有想到,在我居住的縣城附近,會有一處秘境。這秘境隱藏在一片密林當中,這密林樹木高大,樹葉茂盛。所以穿越這一片密林還是頗具有危險性的一件事,假如能夠順利的穿越密林,就會看到另一個世界。那是一個湖泊,湖心有一座小山。水面非常的平靜,就像是一面鏡子,但那是活水。湖心那座小山植被非常的茂盛,在山上的樹林之間有一座廟。雖然規模不大,設計卻別具一格。裡面住着一個道姑,年紀在二十歲上下。這座建上去大概有三成新,裡面打掃的窗明几淨,一塵不染。各種物品擺放的井然有序,除了這名道姑之外,她還養了一條狗。那是一隻哈士奇,這是頗具有破壞力的一種狗。但這隻哈士奇在這座山上與這位道姑相處的非常和睦。料理物品絲毫沒有被損壞的跡象,這不得不讓人感到驚訝,這隻哈士奇一天到晚到底在做些什麼呢?
除了哈士奇,山上還生活着很多禽鳥,地上還有不少走獸。它們與這位道姑也相安無事,水面上飄着很多鶴、鴨子、天鵝,一棵大樹上繫着纜繩,另一頭繫着一葉翩舟。因爲這地方非常的隱秘,所以幾乎沒有人拜訪過這裡。我也是因爲一次迷了路,誤打誤撞出現在這裡。當時我把那位道姑嚇了一跳,但他還是對疲憊不堪的我施予了援手。緩過來之後我對她表示了謝意,按說我不該再一次出現在這裡,可我壓抑不住內心的好奇,於是假裝誤打誤撞又一次出現在這裡,只不過這個時候我已經沒有任何疲憊的跡象了。對方沒有因爲這個而心生不滿,反而以禮相待。在廟前有一棵樹,我們坐在樹下。那條狗臥在她的旁邊,可能是因爲怕嚇到我,所以狗的視線一直看向另外一個地方。但我意識到那條狗一直對我保持警覺,因爲它的耳朵一直豎立着。我很羨慕她擁有這樣一條狗,而她出了我的心理,說:“道對於萬物的感化力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
我說:“我知道走出這個地方需要穿越一片密林,這對你來說應該很不方便吧!”道姑說:“爲之盡心修持,奉道而行。所以生活在林間的禽獸也會給我行個方便,我對他們一直心存感激。”我說:“對於外邊發生的事情你熟悉嗎?有沒有自己的看法?”道姑說:“這座山原本沒有名字,是我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做須彌山,山上原本沒有廟,是我一手搭建起來的。廟裡所有的物品都是我從外邊採購原料一手製作的,我想你能夠看出來做完這些事情,很是要耗費一番心血,哪裡有精力去關心外面的事情呢?”我說:“這湖面雖然非常的平靜,但是水卻是活水,我不與外界交通,對修行未必是一件好事。”道姑說:“我不是說了嗎,有不少原料是從外邊採購的,這說明此處與彼處之間的來往是暢通的。”
我說:“我的所思所想,所做所言,經常在方寸之外,給我增加了很多的困擾,有什麼辦法可以說服它呢?”道姑說:“人在少年應該學習禮儀,能夠行禮如儀便有了家教,假如一個人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體現着規矩兩個字,即使在複雜的人際關係之中,他也能夠掌握好方寸。相反,如果在年幼的時候沒有經歷過禮儀方面的教育,長大之後對方寸也就沒有概念,沒有概念的情況下,又如何能保證言行和思想在方寸之內呢?孔鯉在回憶自己所受教育時提到過兩件事,一件是學禮,一件是學詩。一個人如果能夠行禮如儀,同時又掌握詩一般的語言,這個人大概就是所謂的君子了吧!由此可見,孔聖人算是掌握了教育的本質和精髓,今天的孩子要學的東西很多,但並沒有抓住根本和重點。”
我說:“許多人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首先考慮到的是風險。因爲孩子一旦被誤導所造成的損失是沒有辦法挽回的。於是他們就會想盡辦法降低風險,而最保險的辦法就是大家都認可的做法。當所有人都報班的時候,你就跟着報班。當所有人都要求成績不低於多少分的時候,你也要求成績不低於多少分。別人焦慮的時候,你跟着焦慮。當很多一樣的孩子被大批的製造出來面臨殘酷競爭的時候……”道姑笑着說:“我經常聽到一種錯誤的說法,父母是無私的,父母的付出是不求回報的,事實上並非如此。當他們投入的時候,他們希望儘快的看到效果,當效果不能馬上顯現出來的時候,他們會喪失耐心,會表現得一觸即跳,甚至有些喪心病狂。”記得家父曾經說過,考試是指揮棒,考試決定學生的命運,只要這個東西不改變一切就不會改變。這麼多年來,這一條始終沒有改變過,如果這個東西是絕對公平的,那麼是什麼讓寒門的孩子越來越難以出來了?
我說:“考試決定一個孩子的命運,而且把考試的時間大大提前,你對這件事情怎麼看呢?”道姑說:“我能夠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寒人,而且我可以斷定你吸一下五指,爲什麼關心這些事情呢?是不是因爲整天無所事事呢?”這個時候我感到臉上一陣火熱,說:“我也意識到自己存在這個問題,不管哪個領域都能說一嘴,不管哪個領域都能有自己的看法,不管哪個領域都能裝作是專家,我覺得自己這個特質非常的可怕。知道自己懂有點難,但知道自己不懂更難。最讓我感到厭惡的是,今天那些從事科普的一些東西。”道姑說:“想要了解知識就應該去讀相關的書籍,而且是選擇那些信得過的書。怎麼選擇?這是需要經驗的。一個人如果總是想通過刷短視頻來學習知識,那真是這個世界上最荒唐的事情。”
道姑說:“一個人足夠無聊纔會去關心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如果你被這種東西所困擾,就應該找事情來做。”我說:“長久以來我沒有形成這樣的習慣,我習慣了,無所事事,習慣了說東道西。”道姑說:“學會關心一件事容易學會,不關心一件事情很難。”其實在我的心裡也很疑惑,爲什麼這麼年輕卻待在這麼一個冷清的地方呢?後來我遇到一個人,那個人竟然知道這位道姑的來歷,他告訴我這位道姑原本是一位高中生,在即將參加升學考試的時候,被查出來患有癌症。因爲治療考試被耽誤了,後來醫生說她的壽命不會超過半年,沒想到過去這麼久了,她仍然活着。之後的日子裡,我常去山中拜訪。談論一些不着邊際的話題,我說:“你對今後有什麼打算?難道想在這島上終老嗎?”
她笑着說:“是人都期盼着自己的人生無比的絢麗,都期盼着自己能夠過得比誰都熱鬧。實際上卻過得一個比一個冷清,一個比一個寂寞。特別是熱鬧過後的那種冷清是人更加難以忍受的……”一下子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個時候耳邊的風聲讓人的感覺變得複雜起來,我說:“你真的相信這世上存在神仙嗎?”她說:“假如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仙,不會因爲你不相信就不存在,假如這個世界上沒有神仙不會因爲你相信就存在。所以何必爲這個問題耗費精力呢?我不是說過行禮如儀嗎?我每天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行禮如儀,每一次做每一件事情都懷着恭敬之心,就如同捧着茶盞,生怕茶水從裡邊溢出來。”我說:“萬一不小心茶水真的溢出來了怎麼辦呢?”她說:“那個時候就要學會放下。”我說:“放下之後又要行禮如儀,這不是等於沒有放下嗎?”她說:“方向就意味着之前那一盞茶已經忘記了,心中只有眼前的這一盞茶。”
禮儀是觀念,藝是外在的表現形式。學習禮儀對於一個人的成長是很有好處的,我曾經非常羨慕域外社會對異類的寬容,那麼域外到底講不講究禮儀呢?比如英倫是著名的紳士之國,法蘭西的宮廷禮儀享譽全世界,島國雖小,也是著名的禮儀之國。很長時間裡,在我的印象當中,島國的禮儀把人訓練得非常的僵化,可就是這麼一個僵化的地方,曾經有很多了不起的科技被髮明出來。當一個人接受了足夠多的禮儀教育,又學會了詩一般的語言,他的精神世界一定是非常豐富的,等他更具備一定的閱歷,再去讀《老子》,這個人就會過得非常的通透。假如我小的時候能夠接受系統的禮儀教育,這個時候的我應該會有所不同,至於什麼時候學《易》,這也是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學的太早了,會讓人變得非常的浮誇。孔子給自己的說法是,假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過矣。
我與這位道姑接觸一段時間之後,發現一個秘密就是不管什麼情況,她永遠是一號表情,看上去內心沒有任何的波瀾。我說:“如果一個人要學習傳統的文化,應該遵循什麼樣的次序呢?如果次序不合適會不會受到影響?”道姑說:“方便透露一下你是怎麼學習傳統文化的呢?”我說:“坦率的說,我沒有受過系統的傳統文化教育,小的時候我接觸到的傳統文化是碎片式的,比如在課本里有幾首古詩,後來又接觸到幾篇文言文,僅此而已。到了高中之後,我纔讀完整本的《道德經》,之後纔去讀整本的《論語》,到現在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正讀完了五經,因爲讀完了裡邊的內容我也沒有記住,跟沒看沒什麼區別。”道姑說:“五經四書關鍵不是要讀過,而是要背過纔有用。如果只是記住其中的一兩句,不過是糊弄別人,有糊弄自己罷了。”
我說:“現在有一個問題,一個人即使背過五經四書,即使按照合適的次序把傳統文化學習了個遍,他能在現在這個環境下生存嗎?能保持自己的體面嗎?”道姑說:“你說的這個的確是一個問題,那我要向你請教,你覺得魯迅先生筆下的孔乙己這個人是不是已經學廢了傳統文化?”我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道姑說:“孔乙己在肚子裡雖然揣着一點學問,可是沒有人拿他的學問當回事。他的學問就是茴香豆的茴字有幾種寫法?還有一節當很多兒童兩隻眼睛盯着他,碟子裡的茴香豆是他說:‘多乎哉,不多也!’這話出自《論語》,孔子說自己年輕的時候地位卑賤,迫於生存壓力,學會了很多東西,當時有人覺得他會很多東西認爲他很了不起。可孔聖人卻不以爲多,而且學習很多記憶,也不是他所傳之道。”
我說:“今天的人們也面臨着生存的壓力,難道不應該學一些技藝來謀生嗎?”道姑說:“學一技之長作爲安身立命之本是沒有問題的,但孔聖人所教給大家的是治國平天下的學問,安身立命是起點,不是終點。”我說:“假如孔聖人沒有學通傳統文化,你覺得他的問題出在哪裡呢?”道姑說:“孔乙己的問題就在於他不學根本,而執着於一些旁枝末節。人選擇求學是爲了要使用它,很顯然,孔乙己學的東西實用價值不高。”我聽她在那裡論述,不知不覺已經走神了。我是這樣想這個問題的,人應該接受系統的傳統教育,同時應該抓住一個重點,就是一切對生活的美好願望必須建立在能夠安身立命的基礎之上,而這個安身立命的基礎就是一技之長。孔子的一技之長有很多,這是因爲他天賦極好,學什麼都很快。但人又不應該太拘泥於一技之長,只有這樣纔可以讓自己的事業更加的寬闊。
我這個人非常喜歡議論,但我的議論又是非常空洞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爲我沒有足夠多的實踐經驗。我的那些說法大多來自於空想,而不是來自於生活。何先生與我相互鄙視,他覺得我的說法來自於書本,而他自己的說法來自於生活。我承認我的各種說法來自於書本或者來自於自己的想象,而何先生把生活過得一團糟,他的各種說法也未必站得住腳吧!在與道姑交流的過程當中,她很少提到自己的本行。在一些事情上,我與她的觀點不同時,她一點也不執着於論述她的觀點,而是想要了解我提出這種觀點背後的邏輯,我這個人非常的希望,我之所以會生出這麼多的妄念,是因爲生活過於枯燥。如果我的生活豐富多彩,我哪裡有時間去思考那麼多無聊的問題呢?
我說:“你覺得用蛋殼孵化人可行嗎?”道姑說:“提出這種看法並不讓我感到驚訝,隨着科技的發展,人會不斷的被優化。將來的人不是在自然狀態下生長,而是被人各種編輯,各種設計。人破殼而出的那一天,就已經可以自走路。就已經可以正常的與人交流,就已經具備了相當的學識。假如這樣的人被成批的創造出來,這個星球上會不會出現更加璀璨的文明呢?如果人類不是純粹的生物,當然也就不會具備生物纔有的感情。你問我這件事可行不可行?我的答案是可行不可行都無所謂。因爲我只對自己負責,你也只對自己負責,爲什麼去關心這麼多的事情呢?因爲這件事根本不由你來決定。什麼事情由你來決定,你去操心什麼事,這樣不是更合理嗎?”我說:“我能決定的就是今天吃什麼?工作上我只能被迫的應對,沒辦法決定什麼。”道姑說:“雁過寒潭,而潭不留影。風過竹林,而竹不留聲!工作也好,其他事情也好,你就把它當做是寒潭之上飛過的大雁,竹林當中呼嘯而過的風。”
我說:“這不一樣事情還沒有發生的時候,我就要做好各種預案,以便發生的時候我能夠妥善的應對。事情過後我還要做一些總結,這樣才能夠保證下次再需要應對的時候能做得更妥當。”道姑說:“對待工作應該行禮如儀,懷着恭敬的心小心翼翼的去做。做完之後就把它放置在那裡,工作的時候不可避免的,要與別人產生接觸,有接觸就可能有衝突,有矛盾。在這個時候最重要的就是要學會忍耐,你要永遠記住,如果自己泡在大糞裡,一定要學會閉嘴。不得已需要張嘴,也一定要格外謹慎,一句話能解決的事情絕不說第二句。”昨天我在刷短視頻的時候,看到這樣一個畫面,有一匹狼被咬掉了一條腿,在好心人士的救助之下,它幸運的活了下來。
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雖然這匹狼只有三條腿,依然行走自如。一方面讓我感嘆大自然的競爭是非常殘酷的,一方面又感覺到這匹狼有旺盛的生命力。我現在大致維持着一個健康的狀態,而且衣食無憂。雖然不是那麼體面,要說悽慘也實在談不上。可就是這樣一個我也時常感覺活着實在無趣,而這匹只有三條腿的狼所表現出來的生命力,真是讓我自慚形穢。我曾經悄悄的觀察過這位道姑,我沒有看出她有任何的異常,我甚至有一種錯覺,覺得她的病已經好了。我覺得她是一個非常好的人,但我不知道是她的遭遇讓她變成了一個好人,還是本來如此。最近一段時間,我在練習冥想的時候遭遇了瓶頸期,我甚至沒有辦法做滿一個小時,而我曾經坐滿過兩個小時,到底是什麼導致我出現了這麼巨大的退步呢?
練習冥想的時候,我遇到了兩方面的困難,一方面就是生理上忍受長時間靜坐的能力嚴重的退化了,另外一個方面就是很難像從前那樣集中精力很長時間。今天是週五,下午三點還要開會。開會對於我而言實在是沒有意思的一件事情,百年的重大節日,昨天就那麼匆匆的過去了。對於很多人而言,這個節日讓他們感到非常的難忘,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這樣。我希望將來自己能夠放下對社會的所謂責任感,放下對時代的使命感。這兩樣東西加在我的身上,會讓我產生很多妄想,會有很多的盲動。我必須認清自己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你不過是廣大世界一粒灰塵一隻螻蟻而已,卻偏偏把自己想的那麼了不起。以爲自己對社會有多大的影響,簡直荒唐透頂。前一段時間我曾經說過要寄情山水,我覺得對於那位道姑而言,她已經實現了自己的願望。不管她的生病還能延續多長時間,我覺得她一定會善終。
我曾經想象過,如果死後人的知覺沒有完全喪失,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有機會與已經逝去的那些聖人對話呢?如果能夠當面向他們求教,那更好,如果能夠敗在他們的門下,就更激動人心。如果有機會跟着陽明先生一起在羣山當中漫遊,那是多麼讓人開心的一件事情。昨天我看到一位先生說了這樣的話,兩大社交平臺,一個是向衆人展示自己到底可以二到什麼程度,一個就是向衆人展示自己到底可以裝到什麼程度。比如昨天刷短視頻的時候,我看到某位女士說自己給大家科普,我是打心裡覺得這個人噁心。你算個什麼東西,你就給大家科普。現在科普這個詞散發着濃濃的惡臭,因爲它並不沒有傳播對人有益的東西。現在有一種說法就是女權人士打算把男人訓練成一條犬,其實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因爲狗看起來永遠比男人可愛。有的人想做狗,其實是無形中拔高了自己。
此致
敬禮
你的朋友陶唐
新豐九年五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