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初候，東風解凍；陽和至而堅凝散也！
親愛的龍波女士：
你還好嗎？我很努力的回憶，我們從什麼時候通信變得越來越少了，是因爲什麼原因？可我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你給我留下的只有美好，隨着時間流逝，這種美好變得越來越模糊，變得越來越抽象。你出現在我的世界裡是我的福報，現在我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給你寄去這封信。我完全想象不出來你讀到他的時候到底會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情，其實在我的記憶裡，我每一天都在想念你。但同時又存在着一種古怪的念頭，就是不希望打擾到你。當兩個關係親密的人變得越來越生分，變得越來越見外。其實這挺悲哀的，待在這悲哀裡有太多的無奈。時間有淡化一切的力量，但你的魅力又讓我無法忘懷。其實我一直夢想着有一天能夠重拾我們之間的友情，過去我們每一次通信，每一次見面，每一次交談。都像是一次鮮花綻放，花香深深的留在我的記憶裡，這香味隨着年頭久遠而變得愈加醇厚。
昨天我給林美奈女士寄去了一封信，我想象不出來，對於她而言，我到底意味着什麼？我是一個生活在回憶裡的人，所以我的反應常常是滯後的。這就好比一段音樂裡，突然跳出來一兩個不和諧的音符。聽說你與林美奈女士之間一直保持着通信，假如我不小心冒犯到了她，希望你能夠幫忙說和。我們之間的關係之所以值得珍惜，是因爲我們有很多共同感興趣的東西。雖然偶爾會有爭議，但這些爭議到最後都成了屬於我們兩個人共同的美好回憶。那對於我到底意味着什麼呢？就像春三月灑落在湖面的陽光，湖邊吹動翠柳的清風。在昨天寫給林美奈女士的信中，提到了城市化其實不僅僅涉及到物質層面，也在一點點消劫精神意義上的農村。也許多年之後，我們所能夠看到的地域的不同會越來越少，無論天南海北，一樣的建築，一樣的風情，一樣的口味。
在我的印象當中，今天能吃辣的人越來越多，很可能是因爲川菜越來越普及。無論你置於何地，總能夠見到一兩家川菜館，而所謂的川菜其實也不過是火鍋而已。今天很少有人對粵菜、淮揚菜、魯菜有同樣的認知。粵菜是桑幫菜，淮揚菜是文人菜，魯菜是帝王菜。相比於這些菜系，川菜的主要優勢在價格。我曾經在秦朝的故都吃過一回韓國料理，最初我以爲在韓國料理店工作的人都是韓國人，說的也應該是韓語。在省城上學的時候我所仰慕的那個女孩是非常想學韓語的，在那個年代誰要是能說幾句韓語是非常潮的。我記得那家店的店員長得非常體面，就像是韓劇裡的女主角。那次吃的應該是紫菜包飯，現在想起來那個沒什麼稀奇，但那一段記憶一直保留到了今天，那是別人施捨給我的一段美好回憶。在我感激別人的同時，也替自己感到難過。雖然你可能覺得我的這個反應有一點矯情。
前幾天我在跟一位朋友通話的過程當中，又一次發生了爭執。爭執的內容大概是這樣，華夏之所以成其爲一個民族，主要是基於血緣。對此我只有不同的看法，在論證我的觀點之前，先應該追溯華夏部落聯盟形成的過程。華夏部落聯盟出現之前，華夏的文明已經孕育了漫長的時間，用什麼來區別動物和人呢？在中學教材裡，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導師告訴我們人之所以與動物不同，是因爲人會使用工具。當然在遠古的傳說當中有另外一種說法，人之所以不同於動物，是因爲人會使用火。人們用薪火相傳來比喻文明傳承的過程，這足以顯示火在人類發展過程當中起到的重大作用。國際公認的文明的起源是文字的出現和運用，在伏羲出現之前，就已經發生過多次技術革新。也許正是因爲這一點，才讓伏羲有條件，第一次系統的全面的認識和闡述他所生活的世界。
在華夏文明的體系當中，一切知識都能夠追溯到伏羲所發明的易，到了黃帝生活的那個時代，部落之間的戰鬥無法停歇。黃帝在上天的支持之下，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征伐，最終平定四方。華夏這個詞第一次出現在史冊當中，與以往的部落首領不同的是。黃帝不僅僅是靠自己的發明得到部衆的支持，他非常善於用人，他的臣屬在他的授意之下爲華夏貢獻了許多偉大的發明。簡單的說，在華夏的語境當中，宇宙的起源追溯到盤古，人類的起源追溯到燧人氏，文明的起源追溯到伏羲，而華夏的起源追溯到黃帝。規模空前的華夏部落聯盟之所以能夠建立，絕不僅僅是依靠血緣，而是憑藉先進的技術和文明通過征伐來實現的。有人曾經說過這樣的話，當一個國家處於上升時期，他的文藝是軍事的。當一個國家走向下坡路的時候，他的文藝是享樂的。
我們當中很多人在描述華夏部落行聯盟形成的過程時，刻意迴避黃帝所發起的一次又一次的征伐，而只是單方面強調先進文明和生活方式對於四夷的吸引力。在《尚書》當中對華夏有這樣的定義：有服裝之美曰華，有禮儀之大曰夏。征伐所能創造的輝煌是非常短暫的，真正能夠把四方人性聚攏在一起的，還是先進的文明和生活方式。黃帝之所以偉大，是因爲他不僅是戰場上的英雄，他更在繼承前人遺產的基礎上創立了輝煌燦爛的華夏文明。如果僅僅是追溯血緣，今天很多不同的民族，實際上有着相同的祖先。而華夏之所以有今天的規模，是因爲我們的祖先不僅善於在戰場上捍衛自己的尊嚴，更重要的是我們能夠創造先進的文明和生活方式，從而成爲點亮東方世界的一座閃耀着璀璨光芒的燈塔。那位朋友還非常賣力的向我推銷一部介紹基因研究的影片，很可惜，我對那個片子一點興趣都沒有。
而這樣的爭執之所以能夠被引發出來，是因爲我推銷過自己的一個觀點。在華夏文明演進的過程當中，呈現出這樣一種規律。比如周朝東遷之後，迎來了禮崩樂壞的時代，這種混亂的局面維持了五百年。漢朝結束之後，從曹操到司馬懿，再到六朝更迭，全部都是憑藉篡逆得國。在北方出現了五胡亂華的局面，權臣行篡逆之事也是屢見不鮮。而這種一局面也是維持了五百年。古人說：五百年必有王者興！背後的意思是，信仰的崩盤比一般的朝代更迭要更加可怕，一般的朝代更迭不出百年就會出現復興的局面，而一旦信仰崩盤，就會出現五百年的亂局。古人說：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在我小的時候總是理解不了這樣的話，軍事對於一個國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祭祀到底重要在什麼地方呢？
隨着閱歷的增加，我越來越明白祭祀之所以重要，是因爲它不僅僅是一個形式。今天很多人認爲祭祀可有可無，並且指責看重祭祀是形式大於內容。他們之所以有這樣的批評，是因爲他們假定祭祀一定流於形式，如果每一次祭祀大家都能保持虔誠的心，他對於一個羣體的凝聚力所起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祭祀活動不宜過多，如果多了就太過於浪費，但也不能沒有。或許你會說，信仰一定要通過儀式來呈現嗎？那你可以到全世界去打聽一下，有哪一種信仰是不需要藉助儀式的？一種儀式被一代又一代的人重複，被四面八方的人重複，所產生的衝擊力是不言而喻的。所以支撐祭祀活動的其實是信仰，人不敬拜天地，不敬拜祖宗，就不可能形成龐大的羣體，也就不可能創立先進的文明。歷史曾經發生過幾次鉅變，三代以前，人們到底奉行什麼樣的禮儀，今天已經很難考據了。根據孔子的說法，夏商周各自奉行不同的禮儀，但周以後就沒有大的變化了。
很多人注意到，秦朝和西漢對周禮的改變很大，但到了東漢，又在很多方面恢復了周朝的舊制。從此之後，雖然經歷過很多代，也大致上奉行這樣的原則。奉周禮、行秦制。在華夏的歷史上有三次很大的變動，第一次是禮崩樂壞的東周時代，第二次是三國兩晉南北朝時代，第三次是晚明清初時代。前兩次雖然發生了劇烈的變化，但在經歷了這些變化之後，傳統都獲得了新生。而最後一次變化則不同，因爲最後一次變化改變了維持數千年的服章制度。當時的人們不把這稱作是亡國，而把它稱作是亡天下。在與那位朋友爭論的過程當中，他堅持認爲創造古埃及文明的是黃種人。這種說法是完全站不住腳的，我提醒他應該看一看獅身人面像，那是黃種人的臉嗎？
這是活見鬼，我居然跟你說了這麼多你未必感興趣的話。我很想談，論你我共同感興趣的話題，然而令我感到絕望的是時過境遷之後，人一定會發生很大的變化，我已經猜不到你對什麼感興趣了。假如我們重逢，我們會談論一些什麼呢？如果僅僅是談論我們的過往，談了這些年各自的經歷。有些事情不堪回首，總之這些東西讓我感到非常的焦慮。我很害怕失去你這樣一位朋友，我知道如此的被一個人依賴未必是什麼愉快的事。如果你介意的話，一定要想辦法提醒我，雖然我非常的想念你，但我真的不想讓你感到不悅。我又聽說這些年你跟玉樹的往來一直沒有斷絕，而我也已經很久沒有與他接觸過了。我很想找個地方貓起來，世界上沒有人知道我在哪兒，而我卻在默默的窺視着這個世界。
在省城的時候，有一次我去到了體育學院，看到一男一女穿着白色的襯衣在那裡打網球。當時我就感慨，這就是生活，本該有的樣子。我希望自己是一個體面的人，我甚至很久都是這樣認知自己的。直到後來我看到了之前留下的舊照，照片裡我看上去跟個要飯的一樣。由此可見，一個人的自我感覺是多麼離譜和荒謬。人總以爲自己是偶像劇的主角，實際上在裡邊就是演一個路人都不可能。我總是懷念過去，可過去的我始終都是一個小丑。人總是習慣性的抱怨當下，我哪裡知道未來會比眼前更糟糕。我常常想，如果自己沒有花費大量的時間去寫東西，我會過得更有意義嗎？這樣的假設是沒有意思的，我相信這樣一種說法，在人出生的那一刻，劇本其實已經寫完了，只不過你沒有辦法看到下一頁。所以我預測的各種可能性根本不可能發生，我正在經歷的就是唯一的可能性。
在年少輕狂的時候，我一直在做流芳千古的大夢。現在看來這是沒有機會了。其實這沒什麼，很多人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卡夫卡未嘗沒有做過跟我一樣的夢。待在他有生之年只賣出了十一本自己的著作，而第十一本居然是他自己買的。時間久了，我不知道自己記憶中的典故是不是真的，但我知道卡夫卡是他死後才被人評價爲大師的。如果我離世之後有相同的待遇，我生前所承受的那些失落就值得。但我覺得這也是我的癡心妄想，有時候我常常想自己到底有沒有被低估的，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環境，合適的溫度。我會不會有少年成名的好運呢？很抱歉，我就是這麼狂妄，狂的一點道理都沒有，因爲在現實生活中的我是如此的落寞。我越來越不擅長社交活動，如果我要出現在那樣的場合，事先往往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設。因爲無論我在跟誰對比，自己都顯得黯然失色，這讓人感到悲哀感到絕望。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有一個願望，因爲我生活在乾旱少雨的陝北高原。流經我們村子的只有一條小溪，外婆家的門口有一條河，河水很寬也很淺。後來我到鎮上讀初中，那裡見到了一條更大的河。生活在鎮上的人有良好的自我感覺，類似我生活的村，被他們稱作是農村，像我這樣的人被他們稱作是農村人。當然，在農村人之間也是存在鄙視鏈的，如果你生活的村子地勢平坦，由公路在那個村子穿過，們你就可以很自豪的說，自己是生活在川道上的人。而像我這種生活在深溝大渠的人，就會被人家稱作是山溝裡的人。我所向往的是江南的風光，無數次我都幻想着去湖中划船。之後我有過兩次划船的經歷，一次是在省城，一次是在汴梁。之後我去過一次南京，本來我打算再去一趟上海，去目睹一線城市的風采，卻因爲在半夜中山陵的時候丟掉了身份證，不得不中途折返。
對於自己生長的地方，人會有兩種可能的想法，一是鄉戀，二是鄉怨。我讀過山口百惠的自傳，橫須賀是給她留下溫暖回憶的地方，但在他父親的記憶當中，那裡卻並沒有什麼值得讚美之處。後來山口百惠也看到橫須賀有很多。問題並不如她之前記憶中所以爲的那麼好。由此可見，要把人際關係處理的非常順暢，其實並不容易。山口百惠追隨母姓，而他的父親姓山本。她還有一個妹妹，她的父親有另外一個家庭。在她成名之前，父親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在她成名之後，父親卻在無節制的索取，更讓她無法容忍的是她的父親竟然對她摯愛之人品頭論足。現在很多人都在談論所謂獨立女性，我的觀點是獨立不分男女，人都應該有獨立這人格自由之思想。同時我也覺得男女在社會家庭當中應該扮演不同的角色，這不是根源於歧視，而是根源於大自然最初的設計。
在我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在努力的回憶你的樣子，我只能想起一個大概，我很佩服那種憑藉自己的記憶就能畫出一個人樣貌的人。來省城的第二年，我的人生遭遇了非常重大的挫折。我的臉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痤瘡，那個時候我的自信心被完全擊碎了，我放棄了之前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孩，開始專注於對佛法的研究。當時我把學校圖書館所收藏的所有關於佛教的書都讀了一遍，那個時候我甚至有一種感覺，自己似乎馬上就要悟道了。後來我就到了現在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如今我已經被眼前的苟且浸泡的快要腐爛了。我的過去對於我到底意味着什麼呢？未來究竟會是什麼樣子呢？人的一生大概都是如此，當他還在襁褓之中的時候，就像是太陽一樣，所有人都圍着他轉。當他還是一個小孩的時候，他就像是一個國王，手裡拿着一個奶瓶，彷彿擁有了整個世界。當他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他就像是草原上一匹自由奔跑的小馬，在奔跑的過程當中心跳加速。當他成年之後，成了家負重前行，卑微的活着就像是一條狗。
今天很多生活優越的人都在指責男性，似乎身爲男人必有原罪。他們不知道這世上有很多男人活得像牲口一樣，白天沒命的在外邊幹活，回家發現自己的女人跟別人跑了。今天一個婦人在外邊有了人，完全不必爲自己的行爲感到慚愧，她會大聲指責自己的男人，說：“如果不是因爲老孃當初瞎了眼嫁給你這麼個窮鬼，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嗎？生而爲人，誰不希望自己有一個好的名聲？是你逼着老孃放棄了陳舊的規則。”其實很多人是這麼想的，嫁給一個人是不聰明的，這就好比一件物品賣掉不是好的選擇，租出去收益更高。被一個人使用，遠沒有被無數人使用，所能創造的收益更大。
反過來男性也是一樣的，但只是理論上如此。因爲今天的局面是男多女少，社會上所能夠提供的男人實在是太多了，如果把男人比作一種商品的話，他是賣不上價的。有的東西可以囤在倉庫裡等着價格漲上去再出售，有的東西則不行，比如有保質期的東西，碰巧人是有保質期的。如同蔬菜一樣，一旦過了保鮮期就不再新鮮了。而不新鮮的蔬菜與新鮮的蔬菜，完全就是兩個價。今天有大批的男人滯銷，女性地位之所以越來越高，除了是因爲社會進步，供需關係的根本變化也起了重大的作用。當然。供需關係所能夠帶給女性的紅利只有在文明的前提下才能享用，這世上有很多人是不願意遵守任何法則的，不管做出多麼喪失人性的事，他都不會感到慚愧。所以，供需關係的緊張也會使社會矛盾的源頭。
天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寫些什麼。我只是胡亂的寫一通，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回覆。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給人家寫信了，但在我的記憶當中，你一直都是一個非常寬厚的人。即便如此，如果你覺得我在那方面說的不對，拜託你一定要幫忙指正。相比於那些逝去的人，活着是一種幸運，同時也是一種負擔，特別是對於那些沒有什麼能力的人而言。感謝你曾經來看過我，那對於我來說是人生當中最美好的時刻。時光荏苒，許多東西一旦過去就永遠過去了。現在天就要亮了，外邊有人已經匆匆忙忙的趕着去上班。隔着窗戶我能聽到氣笛鳴叫的聲音，人如此忙碌就是爲了生計，而我花費近兩個小時給你寫信，到底是爲了什麼呢？我不是向你賣弄自己的功勞，炫耀自己的付出。我希望你能夠感受到我的誠意，當然作爲朋友，我支持你做出的全部決定。
此致
敬禮
你的陶唐
新豐元年正月初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