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號 我從櫥窗前路過

二候,蟄蟲始振;振,振動也!

親愛的美紗女士:

我只記得一次在櫥窗前路過,在一條非常破舊的街道,兩邊是破舊的平房。一扇玻璃門打開了,裡面坐着一個、面貌清秀、長髮飄飄、身材勻稱的妙齡女郎。很多次我穿過那條街道很多次我路過那個櫥窗,很多次那一扇玻璃門被打開。但我看到的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時間有不同的風景。每到傍晚時分,這一帶就會變得熱鬧起來。還有一次大概是晌午,我看到有人從外面買了飯菜帶了回去。雖然我不是什麼高貴的人,待我所受的教育,讓我帶着道德的眼光去歧視別人。其實道德所呈現出來的應該是寬容,而不是歧視。由此可見,當時的我是非常虛僞的,虛僞的不能自知。在記憶當中最令人深刻的那一次路過櫥窗前,應該是一個下午。天氣陰鬱,我獨自走在路上。當你打開玻璃窗,就像是迎接一個回家的人。那個時候我用笑容答覆你的要求,你也用微笑回敬了我。

那個時候你也許會覺得有些尷尬,但從那一刻起,我對從事這個行業的人心中所抱有的全部歧視消失了。我開始相信你們是好人,如果想要指責一個人,你可以找到一萬種理由。在生活面前人是非常卑微的,多少衣冠楚楚的人拜倒在權威之下,多少高傲的人在面對財富時出賣了自己。老子說:“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所以當人看到財富和權力時,在那一個瞬間,他的人格就變成了畸形。生活就是如此,誰不願意活得純粹一些呢?可要做到這一點,就得捨去很多很多。有時候即使把這些捨去了,仍然求之不得。善待值得被善待的人,這絕對是正確的事,值得去做。從那之後我一直期待着與你相遇,爲你輾轉反側,爲你寤寐思服。我常常想自己到底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自己的感受是不是足以客官的描述這個事件呢?很遺憾在當時沒有與你說一句話,就默默的離開了。

很多次我都這樣說,如果你把道德作爲武器卻指責別人。其一你不明白道德是什麼含義?其二你極度虛僞、心術不正。如果一個人不需要約束自己,一言一行無不順應自然,這就是有道之人。如果一個人主動約束自己的言行,爲的是遵循心中所見的道,這便是有德之人。一個人心中沒有道,自然也沒辦法約束自己的言行,以遵循心中所見的道。但這個人只要有惻隱之心,慈讓之心,羞惡之心,是非之心。只要這個人能夠遵循外在所施加給他的禮,剋制自己的需求,這樣的人就被稱作是仁人。如果一個人對於道德禮儀不是特別熟悉,卻能夠投桃報李,這樣的人就叫做義士。如果一個人沒有辦法自覺守禮,那就只能用嚴酷的刑罰來威懾他。古代有所謂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說法。可以用仁義交爲大夫,可以用刑法爲則爲庶人。由此可見,人是被分爲不同層次的,不管是屬於哪一個層次的人,都屬於蒼生的範圍。

因爲職業的特性,你每天與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我不知道與你打交道的是熟人還是陌生人?一條路在你剛開始走的時候,你以爲它很長,等你快要走完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很短。自從那一次我們彼此以微笑的方式交流過之後,你在我的人生當中就永遠的留下了印記。對於我來說,那是極度美好的一個瞬間。我相信同樣美好的經歷我再也不能有第二次了。因爲此刻的我已經年過三旬,朝着四時直奔而去。想想看,一箇中年男人走在大街之上,用微笑與另外一個年輕的女子交流。這樣的事情或許會發生,但並不美好。其實我的經歷,我的人生是沒有趣味可言的,是非常灰暗的。但文學可以把它裝飾的非常靚麗,我指的不是在人生的過程當中,而是經歷過之後變成文字。

親愛的美紗女士,如果我有機會與你有更深一步的交流,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事。但有時候又覺得美好的瞬間,上天不會給我太多。正因爲給的不是太多,我才格外的珍惜。在之後的日子裡,無數次你出現在我的腦海當中,出現在我的夢裡。如果把回憶形容成一套連環畫,我們有微笑交流那一次,無疑是其中最美好的一個片段。當你把玻璃櫥窗拉上的那一瞬間,我忽然感到非常的失落。我知道,一次美好的邂逅就這樣結束了,我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匆匆忙忙的趕回宿舍,躺在宿舍的牀上。想象着路上遇到的風景,我看到了美景,而我又在美景當中。我不知道事後你會不會想起我,可能在你每天遇到的人當中,我是那麼普通。如果上天讓我再見你一次,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事。我一定會加倍的珍惜,讓這一次重逢,深深印在我的記憶中,融化在我的血液裡。

在含光北路我經歷了一次四季的輪迴,在這個輪迴當中始終有你。我曾經年少輕狂,至今沒有辦法徹底放下當時的狂想。如果有人勸我放下這一切,做回一個普通人。我一點都不會領他的情,一個人即使擁抱狂想而死,終究不會留下任何遺憾。如果幡然悔悟,丟棄所有的狂想。那個人一定不是我,我所看重的是我追逐的。雖然這些年我的腳步停在一個地方,始終沒有移動過,可雖不能至心嚮往之。同樣的事情如果晚發生幾年,或許就是另外一種情形。也許我就會毫不猶豫的接受你的邀請,我不確定走進玻璃窗之後是否意味着一個圓滿的故事。但我有這樣一種信念,人的一生當中,如果註定要上當受騙,那就應該被一個美好的人所騙。在那一個瞬間,我不覺得自己是偶像劇當中的小丑,而把自己當成了主角。在我灰暗的人生當中,那條破舊的街道,兩邊破舊的平房就像是一抹淡綠,而你當時的笑容就像是一抹粉紅。

在我虛歲十四歲之前,四季的變化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年二月初二,是龍擡頭,一家老小都要理髮。每年清明前後,燕子從南方飛回,乾枯的桃樹枝吐出了豔麗的桃花。在清明節的當天,家裡要蒸子推饃和用面捏的花花,然後帶着用面捏的豬頭去上墳。很多人把子推饃和老獻混爲一談。相同的地方是二者的個頭差不多,但前者有色彩和麪花作爲裝飾,後者則沒有任何裝飾。二者都可以用作親友饋贈,但使用的場合不同。子推饃用在清明節前後,老獻在辦喪事的時候才能用到。清明之後春天就要到了,柳樹漸漸開始吐綠。那個時候我們都喜歡把鮮柳枝取其中一節把其中的芯兒抽掉,這樣就製作成了一種樂器,那個時候,村子裡很多地方都能聽到它發出的聲音。

到了四月,各村的廟會就相繼開始舉行。大一點的廟會請人唱戲,小一點的廟會請人說書。請人唱戲的廟會也分爲兩個級別,規模更大的唱大戲,規模相對小一些的唱道情。再過一段日子,外面就會有人拉着一車西瓜來換西瓜。請注意那個時候不是用錢買,而是拿糧食換。與此同時,那也是下河游泳的季節。差一點把端午給錯過了,端午的時候除了要吃糉子,手腕和腳腕上也要系五色繩。當秋季來臨,樹葉泛黃,天上能夠看到南去的大雁。到了中秋,大家會賞月吃月餅。在我們村並不把它叫做月餅,而叫做雪花。到了十月初一這一天一般會有小雪,之後雪下的規模就一點點大起來。冬至和臘八的這一天,我們總是要吃炒的東西。臘月二十三,竈君要去天上彙報一年來。記錄的這一家人的言行。如果玉皇大帝看到了很多正面的記錄,這家人來年就會非常的順暢。如果玉皇大帝看到了很多負面的記錄,這家人來年的運氣勢必會受到影響。

從那一天開始越接近年底就越忙,從外面看大年初一被視爲春節。而在我的記憶當中,最隆重的那一天是除夕,一大早就要放鞭炮迎接到天上彙報返回的竈君。迎接竈君一定要表現的積極,因爲越早接到他,他就會越高興。如果你到中午的時候纔想起接竈君,且不說竈君會不會生氣,你自己心裡都不會有底。除夕晚上有年夜飯,這是一年當中最豐盛的一餐。初一早上有餃子吃,在這裡特意註明,我小時候把它叫做叫扁食。在我的記憶當中,過年的氣氛一般,從臘月二十三要延續到正月初六,當然在很多人的記憶中,可能要出了正月二十。除夕、正月初六、正月十五。這三天都要點長明燈,其中的緣故我不知道,現在很多人把臘月二十三稱作是小年,在我小的時候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說法,當然我也不敢保證會不會是我的記憶出了差錯。

之所以在很多人的印象當中,過年的氣氛要出正月二十,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正月點十六燃了社火之後,還有一個重要的儀式,只不過這個儀式不,是各家各戶自己舉行,而是以一個村的名義來舉行,會選擇一個地點放一把火向鬼神致敬!簡單的總結一下,春天的美食大概有扁食、花花(清明)、糉子、雪花(月餅)。後來一次與朋友在談話的過程當中出現了不愉快,原因是對方沒有把陝北劃到陝西的範圍內。現在我不會再爲這個事情感到不快了,因爲我從小聽的就是晉劇,說的也是晉語。如果是誦讀古文,陝西的方言似乎沒有入聲字,而在晉語當中是保留了入聲字的。由此可見,目前陝西的方言深受蠻夷戎狄的影響,而晉語則保留了中古漢語的部分特徵。

在省城上學的時候,秦公曾經向我說了他的志向,說愛好也可以。他希望恢復中國的傳統文化,當時我沒有問在他的眼裡傳統文化到底指什麼?他又打算怎麼來實現自己的想法?幾年之後,我去河南出席了他的婚禮。在秦公的宅邸,以及他岳丈家的宅邸,都保留了相當多的傳統元素。後來秦公第一胎生的是女兒,太公取名秋陽,這個名字來自於蘇東坡的《秋陽賦》。我至今記得在秦公岳丈家牆上掛着陶淵明的《五柳先生傳》。我不清楚秦公的岳丈是在朝的官員還是在野的隱士?總而言之,你可以看到家學淵源的冰山一角。後來我對於故國的興趣與日俱增,在這種興趣的驅動之下,我開始閱讀一些傳統的典籍。今天很多人閱讀古文是有障礙的,用什麼辦法來突破這種障礙呢?我的經驗是如果讀不下去,你就硬着頭皮讀。多來幾次慢慢也就好了,總之再難懂的古書,如果你能閱讀一百遍。即使不能逐字逐句的去翻譯它,大致的意思是可以明白的。

早年間我閱讀《老子》,那個時候我讀得一頭霧水,就像是腦袋裡被塞進去一塊磚頭。但我硬着頭皮把它讀完了,雖然完全不知道他說了什麼。過了一些年再去讀的時候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每一句話都能給我啓發。但我知道如果要把老子的智慧運用在生活之中,還需要花費很多功夫。這些年我因爲寫書耗費了大量的精力,以至於寫的快要比看的都要多了。這是非常可怕的一種現象,這意味着我寫出來的東西如果被晾乾勝不下什麼,除了閱讀的問題,還有經歷的問題。我的經歷枯燥單一,給我的寫作帶不來任何靈感。如果眼下所感受到的就是我人生的結局,我真的不願意活到很老。一個人最大的福報,就是死的時候不要遭罪。比如癱瘓在牀十幾年,大小便都要麻煩別人。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寧願上天保佑我,早點離開人世。

我不確定你是不是相信果報,我自己是相信的。可能很多人說好人未必有好報,我覺得這是事實。但這與果報之說並不矛盾。沙門所說的果報,簡單來說就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一個人行善一定會有善報嗎?一個人作惡一定會有惡報嗎?如果你看到一個壞人過得瀟灑又快活。也許你會憤憤不平,我要在這裡說,行善如果不以其道就不會有善果,作惡如果能夠因循自然規律,就能夠免於懲罰,甚至反而霍利。莊子在自己的書中就說過,遵循大道的不只是聖人,那些看起來十惡不赦的人也是遵循大道的。所以無論是對於作惡的人還是行善的人,都應該努力的去了解熟悉道,並且能夠用它規範自己的言行。這樣做可以把歲月對一個人的消耗減到最低,如果你見到一個人年紀三十卻像三十歲一樣,沒有什麼別的原因,僅僅是因爲他的言行因循了自然而已。

女人怎麼樣才能夠延緩時間對容貌的損害呢?其實古代的聖人早就提供了一個非常簡單的方法,就是儘可能的順應自然。莊子講過一個庖丁解牛的故事,你生活的這個世界就像是一頭牛,牛的骨骼和經絡就像是宇宙大道。如果你不明其裡又剁又砍,很快你就會老的不像樣子。如果你有一知半解只剁不堪砍,你的衰老的速度就會降下來一些。如果你對這頭牛的骨骼經絡非常的熟悉,你能夠在其中表現的遊刃有餘,這樣你就能夠掌握長生久視之道!用化妝品來掩飾衰老是自欺欺人,用營養品來保養自己,很多時候也如同是瞎子摸象,規範自律的生活纔是真正保持青春的良方。我不知道我說的這些你是不是能聽得明白,更不知道這些東西對你到底有沒有用。這個行業只可用來暫時過度,不可以用作是長久的生計。

什麼樣的行業值得終身去做呢?凡是重視經驗的行業都值得去做,比如中醫。一個行業如果年紀越大就越不值錢,你一定要想辦法轉行,否則這個行業會毀了你,我知道你現在大概的可以想象我在跟你說這些話的時候的嘴臉。這世上有這樣一羣人,在精神上非常的慷慨,在物質上非常的吝嗇。即便是在最墮落的地方,他也會不惜口莫去說教別人,卻不會多掏出一塊錢來感謝別人的勞動。這樣的人是十足的僞君子,我也很擔心自己變成了這樣的人。所以這個話題就點到爲止吧!隨着時間流逝,你越讓我感到好奇,你家在哪裡?有過什麼樣的經歷?今後有什麼樣的打算?其實如果有人問我今後有什麼打算,我是答不出什麼來的。因爲生活往往不是按照你的計劃走的,它會按照自己的規律把你帶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你有可能熟悉,也有可能陌生。如果倒退二十年,誰會想到我會從事一份跟基金有關的工作?每天都在跟數字打交道。

然而這是我自身的條件必然發展出來的結果。如果這就是我全部的職業生涯,有一天我老了,我一定會感到非常的遺憾。早知道漫長的一生過得如此無聊,倒不如在二十三歲的時候揮手而去。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相信自己是熱愛文學的,爲此我也付出了很多的心血。只是時至今日,我並沒有什麼收穫。隨着時間流逝,我變得越來越懷舊,懷舊是因爲現實讓我感到無奈。我也看不到未來的希望,所以只能懷舊了。可過去我有什麼不得了的經歷嗎?我與你那一次用微笑的方式向對方致意。這是我一生的高光時刻,他就像是密封在陶罐裡的一滴酒,越是時光流逝,滋味越是醇厚綿長。在我的心中,你像是冬日裡的暖陽,寒風裡的梅花。

光陰越來越多的在我的臉上留下印記,讓我變得越來越像是一箇中年人,這讓我感到非常的難過。我難過的不是衰老,而是自己的無所作爲。我與我的家人之間有着深刻的矛盾,我知道只要我活一天,這樣的矛盾就沒有辦法消解。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可又有什麼辦法呢?今年聽過很多小學生輕生的新聞,相比於我他們的未來存在更多的可能性,可他們卻放棄了等待。而我明知道自己的人生沒有什麼希望,卻仍舊恬不知恥的在那裡等着。想想如果當時自己足夠強大,我很可能會走進那一扇玻璃門,我會拿出全部的誠意去愛你。我會拿出全部的力量建設我們的生活,可眼下這一切都是空言。其實在給你寫信的時候,我的心裡七上八下,我到底應不應該這樣做呢?如果我們之間發生了更多的故事,我該如何應對這件事情纔不至於傷害到你呢?我多麼希望自己有力量承擔起對你的責任。

也許我們對視的那一眼,那一次微笑就叫愛情。一個人一定要有一份事業,才能讓自己的這份愛變得厚重。如果你沒有足夠的力量,你的愛情輕飄飄的就像是一張紙。如果你明知道自己不能給人幸福,你愛一個人就足以傷害她。如果是這樣的話,孤獨終老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最對別人負責任的選擇。今天的我讓自己感到羞恥,可我又不知道如何擺脫這種羞恥的處境。如果這就是我最後的結果,我的生命將變得一錢不值。時光無聲無息的流走,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經歷什麼。其實在過去的十年裡,每天的生活大同小異。這種枯燥乏味的日子令人感到非常的厭惡,嚴酷的現實使我不得不開始想象自己的結局。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自己被掩埋之後,不用在地面上留下任何印記。讓我徹底消失,就當我從來沒有存在過。美紗女士,我能給你的除了一份心意什麼都沒有。

此致

敬禮

你的朋友陶唐

新豐九年正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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