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雖如石破天驚,卻又是分外熟悉的語氣,蘇小莞還沒有回過神來,整個人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帶得向後躍去,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同時一陣密如驟雨的聲音急響,密室內猶如被撲天蓋地的飛蝗肆虐而過,四面牆壁射滿了無數閃爍着冷冷寒光的利箭。
蘇小莞牢牢握着手中的東方如意,一顆心震驚得幾欲從腔子中跳出來,半天發不出任何聲音。
如果她還在室內,此刻鐵定是被射成刺蝟了。
萬萬想不到,鄺雲天竟會在自己的密室之內,安裝了這麼厲害的機關。
身後那人緊緊抱着她,急促的呼吸熱熱地噴在了她耳邊,蘇小莞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被嚇飛的神智,扭動了一下身子,不安地低聲道:“姚遠,你放下我。”
回眸,不期然對上一雙深邃的眸子,姚**日的嘻笑怒罵全體不見,整個人便如蓄勢待發的的豹子一般,沉着冷靜,蟄伏如山卻又是暗流洶涌,他低頭看着懷中的蘇小莞,眼中的怒氣逐漸堆積,挽住她腰的那隻手一用力,迫使她的身軀更緊地貼向自己,劈頭蓋臉地罵道:“蘇小莞你這個笨女人膽子倒不小,明知機關重重,居然就這麼莽撞地闖了進來,你難道就不會用腦子好好想一下,東方如意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可能會讓你輕易地就拿到手中,鄺雲天不過是小小地下了一個套子,你這隻莽撞的兔子就傻傻地往裡鑽,如果我晚來一步,你知道後果會是怎樣嗎?”
蘇小莞痛呼,感覺自己的腰肢都快要被他捏斷了,在他懷中拼命掙扎着,怒目與他對視,叫道:“姚遠你瘋了,你弄痛我了!”
“我不放,你這個笨女人,你要氣死我了!”姚遠在她耳邊低吼。
蘇小莞噎住,她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箭如飛蝗射出的瞬間,如果不是他及時地拉她一把,估計她此刻也就和天橋上糖葫蘆販子手中的草垛子差不離了。
但她仍舊覺得委屈,姚遠是救了她的命不假,但也不能這樣毫不留情地罵她吧,如果不是有把柄捏在別人手中,誰會吃飽了撐着做這種危險之極的遊戲。
越想越委屈,眼裡不自覺地就充了淚,又不想讓他瞧扁了,只得狼狽地擡袖拭去,姚遠見她流淚,慢慢鬆開了對她的禁錮,用自己的衣袖幫她擦掉眼淚,然後將她的頭顱按在自己胸前,悶悶地也不作聲,就這麼將她擁在懷中。
將她僅有的一點點抗拒,一點點不滿,從兩個人相擁的空間,輕輕地擠了出去。
“我得知鄺雲天離開正義山莊就知道會出事,還好趕得及時,小莞,你知道嗎?剛纔我趕來的時候,心裡一直很害怕。”
良久他纔開口,聲音中已完全沒有了怒氣,他的聲音很低沉,略有些沙啞,是那種正宗的能令女生着迷的聲線,夾帶着明媚的45度憂傷。
“這次是我的錯,我沒想到他會先動手,更沒想到他會通過你來逼我露面。”
“剛纔我那樣發脾氣,其實是我心裡害怕,我害怕你會出事,真的,我一想到剛纔就後怕,失去親人的痛苦嘗過一次就夠了,我不想再嘗第二次。”
蘇小莞被他如此罕見的溫柔給嚇住了,半晌不敢動彈,其實她是知道姚遠很關心她的,但是一直以來,他的關心都隱藏在一張比蛇還毒的嘴巴之下,兩個人脣槍舌劍慣了,僅有的曖昧一萌芽,也立刻被你來我往的針鋒相對打擊得難以出頭,所以他此刻的真情流露,着實讓她大大震驚意外了一把,腦子裡彷彿突然闖進了千軍萬馬,思緒全糾結成了一團亂麻,一顆心又是慌亂,又是隱隱地泛着甜蜜。
但今晚他的話卻有些顛倒錯亂,一時的真情流露泄漏了他太多隱藏的心事,蘇小莞認真而動容地聽着,卻越聽越是混亂。
蘇小莞天真但不愚蠢,雖然此刻被突如其來的興奮衝昏了頭,但殘存的理智還是有的,姚遠無意中說出的這幾句話,彷彿如混沌中劈下了一把利劍,使得她不得不聯想起許多事實,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也立刻串成了線,在她腦海中飛快地過了一遍。
首先是鄺雲天居然對她毫不設防,當着她的面主動展示暗室的機關,其次讓她見識到真正的東方如意之後,他又有意無意地對她說,他要出門幾天不會歸來,然後蘇小莞就得以順利地進了密室,並拿鄺雲天所送的簪子打開了門,將東方如意拿到手中。
這一切的過程,是不是順利地太詭異了些。
誠如姚遠所說,東方如意是正義山莊收藏的瑰寶,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就被人盜取,鄺雲天所做的這一切,如果說是巧合那也太牽強了,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在佈下圈套。
從多日前贈送玉簪,到有意泄漏機關,到有心暗示離莊,鄺雲天步步巧設連環,創造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充分條件,引導着蘇小莞這隻傻傻的兔子,一步步地往下跳,他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難道也正如姚遠所言,自己只是鄺雲天手中的一枚棋子,目的就是爲了逼迫姚遠露面,因爲鄺雲天早就看出,自己在姚遠心目中的位置不一般。
那麼這個計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如今細細回想,大概就是從蘇小莞受傷之後,神秘人向鄺雲天飛刀示警,這才促使鄺雲天這個計劃的實施吧。
蘇小莞的臉漸漸蒼白了,一直以來鄺雲天對自己的包容呵護,難道全都是在作戲?她無法相信,那樣一個光風霽月,溫煦如風的男人,竟然會有如此深沉的手段與計謀。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鄺雲天實是世上最深不可測的一個人,居然能將私心隱藏得滴水不漏,而整個計劃卻又完美地無懈可擊。
想必就在那個時候,他就知道飛刀示警的人是姚遠,而姚遠又有一手與高老大一模一樣的筆跡,這說明了什麼?
一直以來在心中捉摸不定的疑雲驀然間就豁然開朗了,蘇小莞擡起頭,勇敢地與姚遠對視,目光灼灼猶如火燒。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姚遠無奈地笑了笑,眼中又浮上了她所熟識的那抹戲謔。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
“好哇!”蘇小莞一步竄出他的懷抱,指着他咬牙切齒,“你這個千年腹黑的傢伙,從我一下山就開始算計我,你老實交代,我的一錢銀子二十六個銅板是不是你偷的,那小黃馬追風是不是你一次次贖回來放在我身邊的?你進入正義山莊到底有什麼目的?”
她一頓噼裡啪啦爆炒豆子過後,高遙的嘴角明顯輕微抽搐,苦笑道:“小莞,你如今還有閒情對爲夫多番指責,爲夫實在深感榮幸,只是眼下可不是算賬的時候,咱們是不是得考慮怎麼離開這個地方?”
蘇小莞嘴一撇。
“從那裡進來就從那裡出去唄,有什麼好想的,你還是老老實實先交代你的惡行,休想再對我隱瞞半句。”
“還有,你不許再自稱爲夫!”
想想就慪死,她曾在高遙面前說過多少幼稚可笑的話啊,誇自己的丈夫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聲稱“我當然愛他,他是我心目中的蓋世英雄,就算是苦守寒窯十八年,我也會等他回來的。”
上帝啊,這種噁心巴拉的話一定不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聯想當時他聽到這句話時笑得象只狐狸的狡猾模樣,她就恨不得一頭去撞牆。
還有還有,妓院中中了**之後,自己曾對他上下其手,他佔盡便宜不說,事後居然以此爲威脅,敲詐了自己三百兩銀子的掩口費。
高姚你不是人,一次又一次地榨乾俺的血汗錢。
蘇小莞氣惱交加地想撞牆,得知姚遠的真實身份之後的羞惱情緒,大大沖淡了因鄺雲天佈局設計自己而生出的傷痛之感。
高遙再次苦笑,想去抓她的手,她卻象個警惕的兔子一般跳得遠遠的,睜大兩隻晶亮的眼睛注視着他,毫不妥協。
高遙只得投降。
“是我的錯,咱們先出去好不好?”
蘇小莞並不是蠻橫之人,高遙雖然一直隱瞞了他的身份,但對她卻是傾心相護的,這一點無庸置疑,而且她也知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離開這裡,不過就這麼輕鬆地饒過了高遙,她心中卻是極其不服氣。
“想要我原諒你也行,不過——”她斜眼瞄了瞄他,加大了語氣。
高遙眼裡笑意涌動,問道:“你想怎樣?”
“除非你把自己從頭到腳好生洗剝乾淨了,我就原諒你!”大概是記憶猶新的緣故,蘇小莞總忘不了原來高遙一身邋遢的憊懶模樣,實在是刺眼得很。
“好。”高遙爽快地一口答應,隨即又笑道:“不過要勞煩夫人親自幫我洗。”
“高遙你這個流氓,你就是一張天下無敵狗皮大膏藥!”蘇小莞被他的厚顏無恥打敗了,破口大罵,罵聲罵到一半突覺嘴脣覆蓋上一片柔軟,她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突然放大的臉,因爲被她罵爲流氓的這個人,此時正用嘴堵住了她的叫喊,溫熱的呼吸帶來麻癢的觸感,舌尖極輕地在她脣上一舔,好整以暇地說道:“你再叫一聲試試,我總有辦法令你閉嘴。”
脣上瞬間劃過一道電流,蘇小莞呆呆地站着,紅雲漸漸飛上了臉頰,一跺腳,轉身向來時的地道方向跑去。
跑的時候心裡還在哀嘆,完了完了,她真的對一張狗皮膏藥動心了。
高遙卻一把拉住了她,低聲道:“別亂走。”眼裡已完全斂去了戲謔之色,突然而生的嚴肅神情令蘇小莞也立時緊張了起來。
“怎麼了?”
高遙將她護在身後,低聲道:“有人。”
茶香淡淡飄揚,身後五六步遠的地方,一個身影正從拐角處邁出來,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潔白的衣衫,平靜的眼神,出塵的外表,鄺雲天即使是處在如此幽暗的境地,他溫文爾雅的氣度仍使她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顆星辰,明亮,澄淨,高不可攀。
蘇小莞率先沉不住氣,她本來也就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
“二少爺,你不是要出門好幾天的嗎?怎麼又回來了?”
鄺雲天不答話,靜靜地望着蘇小莞,還有她和高遙緊緊相握的手,很快又垂下了眼,將所有涌動的情緒,統統埋藏在了濃密的睫毛之下。
“小莞,你過來!”他很快便揚起了頭,含笑喚她,一如從前那般溫和的語氣,彷彿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蘇小莞卻打了個顫,她無法不害怕,就是這個看起來溫和無害的男人,剛纔差一點就陷她於絕境。
“你不要怕,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害你。”他的目光坦然向蘇小莞看過來,輕顰淺笑,意態風流,“如果他不出現,這個機關永遠也不會開啓。”
“二少爺你的意思是——”蘇小莞震驚得不能言語,難道說他一直隱身在暗處,機關也是他控制操作的。
這一刻,她很想大聲質問鄺雲天爲什麼要利用自己,但一想到自己進入正義山莊的目的,她又覺得理屈詞窮,自己似乎並沒什麼立場來指責鄺雲天。
“如果你不涉險,姚遠永遠也不會暴露自己的行蹤,所以我只有選擇冒險!”鄺雲天的笑容有些苦澀,轉身面對着高遙。
“我該怎麼稱呼你呢?姚遠?高老大?或者還有其它的名字?”
一直沉默的高遙笑了。
“什麼都無所謂,名字於我,只是一個代號。”
“你潛入正義山莊有什麼目的?”鄺雲天皺眉問道。
“尋妻。”高遙答得簡潔明瞭,豈料實話實說卻換來蘇小莞在他手臂上的狠命一掐。
鄺雲天的眉頭皺得越發深。
“既然是尋妻,卻爲何要隱去自己的本來面目,連自己的妻子也不告知,你這樣的回答,叫我怎能相信?”
高遙淡淡一笑,“如果她不是我的妻子,我爲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你應當知道,我這個妻子並不是一個十分聰明之人。”
話一出口,蘇小莞又在他手臂之上用力揪了一下,高遙誇張地痛呼了一聲,對蘇小莞投去哀怨的一瞥,落在鄺雲天眼裡,只有更添曖昧。
“你不要偷換概念,她是不是你的妻子我自會查證,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你喬裝混入正義山莊,到底真正的目的是什麼?”鄺雲天提高了聲音,攥緊的拳頭上隱隱跳出青筋。
鄺雲天極少露出這樣凌厲的神色,蘇小莞一驚,搶先插言證實道:“二少爺,他的確是我的——丈夫。”說完偷看了一眼高遙的神情,卻見他得意地揚起了眉,朝她愉快地眨了眨眼。
如果不是爲了洗脫高遙的嫌疑,打死她也不會當衆承認他的老公身份,可這傢伙顯然是蹬鼻子上臉了,瞧他樂得那得意樣,再度鄙夷之。
鄺雲天眼神黯了黯,卻沒有理會蘇小莞,繼續傲然凝視着高遙。
“你如果再不說實話的話,就休怪我手下無情了。”話音剛落,他手腕一翻,一柄三尺來長的青鋒已握在了手心。
這是一柄軟劍,劍身如蛇一般柔軟,吞吐之間卻又如青松般筆直。
高遙注視着這把冷光閃閃的寶劍,目中的神色複雜莫名,彷彿大歡喜,又彷彿有所嘆。
“想不到我高遙今日有幸,竟能一睹正義山莊的正義之劍——繞指柔!”
蘇小莞緊張了看了看劍拔弩張的兩位,悄悄拉了拉高遙的袖子,低聲道:“你能打得過他麼?二少爺的武功很厲害的。”
高遙在她耳邊輕輕一笑,低聲說了四個字,話一出口,立刻招來了蘇小莞的深度鄙夷。
他說的是:“打不過,逃!”
“蘇小莞,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與我對立了?”對決之前,鄺雲天最後望了一眼蘇小莞,彷彿有一抹傷痛之色從他的眼中掠過,很快卻又平復於無形。
蘇小莞躊躇了一下,身邊站立的,一個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也許不久之後,事實上也是。
另一邊是待她親如兄長的鄺雲天,她活在這世上的二十四年,從未有那位異性,能帶給她如此溫馨而又融洽的,親人一般的感覺。
可是也正是他,利用了她單純的信任,一步步地,將她和高遙引入了陷阱,即使他從沒有真正想要害她的的心思,但他的行爲,本身就是對她最大的傷害。
可是,她也是帶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來接近他的呀,那麼她此刻還有什麼資格來談選擇,又或者說,在她決定進入密室盜取如意之時,就已經選擇了站在他的對立面。
“對不起。”她低聲道,聲音雖細,在場的兩人卻均是內功深湛之人,聽得一清二楚。
“很好,那麼我也就不會再手下留情了。”鄺雲天冷冷一聲笑,手腕一抖,軟劍在空中劃出一道耀眼的寒光。
“高遙,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