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拂而過。
明明應是讓人覺得涼爽的清風,可凡是被這股輕風掃過的人,卻皆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個別人的臉色更是變得越發蒼白了,其中有人更是發出幾聲輕咳,卻是吐出了幾口鮮血,身上的氣息居然還在以驚人的速度衰減。
隊伍裡的修士,並不少。
約莫有近四十人。
但要知道,這支隊伍最開始的,卻是足有三百人。
當然,一路前行下去,隨着開始有人跟不上節奏不斷掉隊,最終也就只剩這麼些人了。
那幾名咳出鮮血的修士,眼裡有幾分慘淡。
他們望了一眼似乎還依舊沒有盡頭的山路,終於明白爲什麼山腳下那塊石碑上會刻着這麼一個山名了。
不歸。
這山名並不是在勸他們不要回頭,不要放棄,而是在告訴他們,踏上這座山的那一刻起,就是一條不歸路了。
劍修之路,就是一條不歸路。
這是一條不能放棄的道路。
而放棄者……
“啊——”
一聲慘叫聲猛然響起。
走到最後方的一名修士,大概是因爲支撐不住,終於倒在了山路上。
而原本的清風,轉瞬間便化作了呼嘯的狂風——待到此時,方能看清這所謂的清風根本就不是什麼空氣流動時所形成的微氣流,而是由無數肉眼所看不見的凌厲劍氣所形成的特殊“氣流”。
其他劍修在這條山路上行進,每次面對這些“清風”時,都必須要自身的真氣激發劍氣或者罡氣罩來進行對抗,只有這樣才能夠保證他們可以繼續前進而不會因此負傷,乃至死亡。
這也是爲什麼每次清風吹拂而過後,修士們的臉色都會蒼白幾分的原因。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毫無影響的抵禦住這些劍氣的橫掃。
這名已經倒在地上的劍修,明顯已經是體內真氣消耗一空,幾乎處於渾身脫力的狀況,所以又哪還有力氣可以抗衡這些劍氣的橫掃呢?
幾乎是頃刻間,他就已經被這些劍氣打成了篩子,死得不能再死了。
鮮血,順着山路緩緩流開。
其他劍修的臉上又難看了幾分。
但沒有任何人停下腳步。
因爲之前已經有無數倒下的劍修用事實證明,如果他們敢在原地停留超過五秒,接下來所要承受的劍氣便會加劇。
一種兔死狐悲的情緒,在這羣劍修之中蔓延開來。
隊伍依舊在前行。
沒有人停下。
因爲停下,則意味着死亡。
除非……
走在最前排的幾名劍修,突然腳步加快。
然後很快,隊伍裡有了幾分騷動,開始有越來越多的劍修動作加快了,一種奇特的新生力量,支撐着這些修士們開始加快步伐的前進,他們都看到了名爲“生存”的希望。
沒有人會喜歡死亡。
更不用說願意就這麼死去。
幾乎看不到盡頭的山路左側,突然多了一間茶館。
茶館旁的幡旗上,依舊寫着“不歸”兩個字。
只是這一次,落在這些劍修的眼裡,卻是變得親切起來了。
“老闆!我要一壺茶。”
幾乎每一名衝到茶館旁的劍修,都迫不及待的開口叫嚷起來了。
茶館自然是不會有什麼老闆。
但凡是嚷過這句話的人落座後,在他們面前本是空無一物的桌子上,便出現了一壺茶和一個瓷碗。
沒有任何修士浪費這來之不易的瞬間。
個別心急甚至連碗都不用,直接便對着壺嘴開始痛飲。
隨着茶水入喉,這些劍修臉上的氣色才漸漸變得好看起來,不復先前的蒼白。
一股溫熱的感覺,自他們的腹間升起,很快便蔓延到了全身,有一種暖呼呼的感覺。但他們真正在意的卻並非這些,而是他們能夠切實的感受到,自己體內的真氣變得更加渾厚了,甚至就連凝聚而出的劍氣、罡氣也都要厚實了不少,這是一種肉眼清晰可見的實力增長。
所有人,往着繼續向上的山路,眼神都又一次變得熱切起來。
玄界的修士都是貪婪的,任何體驗過這種瞬間變強的感覺之後,便幾乎所有人都會陷入。
之前走在最前面的十來名修士,又一次起身了,然後毫不猶豫的繼續上山。
位於隊伍中間層次的十來名修士,遲疑了一下後,便又有小一半的人也同樣起身上山。
“唉。”有人輕嘆了口氣。
“我實力有限,就不繼續了,望諸君珍重。”
這名劍修開口說完後,將茶壺往桌面一放,但卻並沒有起身,而是繼續坐在原位。
約莫十秒後,他的身影就徹底消失在衆人的面前了。
“不歸山上不歸路,無怨無悔亦無畏。”有人輕笑一聲,“這是劍宗當年的潛力壓榨手法,要麼走下去,直到潛力被徹底壓榨出來,要麼就死……與其死在妖族的手上,還不如就這麼死在這種磨練下。……我也走不動了,經過兩個茶館,已是我的極限了,各位珍重。”
說罷,他也放下了茶壺。
片刻後便也消失在衆人的面前。
劍宗不歸山。
這便是一條用於壓榨當年劍宗劍修潛力的考覈方式。
從踏上不歸路的那一刻起,便只能前進不能回頭,只有走到這茶館面前,喝上一碗暖茶後,才能選擇是繼續前進,還是放棄:若是放棄,那麼自然便會被傳送離開;若是要繼續前進,那麼便又是新一輪的潛力壓榨——如清風般的劍氣吹拂,便是在不斷的消耗這些劍修們的真氣,徹底壓榨他們的極限潛能。
不歸路。
走的就是不後悔的路。
所以人要有自知。
得先明白自己的極限,你纔有資格面對這個世界的惡意,知道如何去挑戰,如何去成長。
三百名多名修士一同上山,全員存活的經過了第一個茶館。
也知曉了不歸山的挑戰。
然後,幾乎所有人都相當自信的開始了第二次潛力壓榨的挑戰。
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潛力壓榨的挑戰方式,難度可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逐步增長。
而是直接在翻了一倍的基礎上,再逐步增長變難。
到了最後那一段路時,壓力已經是第一次挑戰的五倍了。
所以從三百多人的隊伍,最終也就只剩這不到四十人的數量了。
但現在,卻也不過只剩二十來人了。
因爲有一半很有自知之明的劍修,都選擇了放棄。
這個劍宗秘境可沒有想像中那麼小,除了這個劍宗不歸山外,還有另外兩處地方也是很值得他們這些小人物去探索的。若非是聽聞只有通過這劍宗的不歸山,才能進入這個劍宗秘境的核心地帶,他們甚至還不會來這裡找罪受呢。
只有那些真正的天之驕子,纔會那麼爭強好勝。
他們這些小人物,哪會在意這些。
畢竟只有活着,纔會有希望。
不過,真正的天才,自然也不會和他們這些只是闖過第二輪便已如此費勁的小人物一樣了。
進入劍宗秘境內的修士,先後有別。
如唐詩韻、葉瑾萱等,便早在第一天就已經進入了。
稍次一籌的,也在第二、第三天時就闖入了劍宗秘境,開始他們的探索了。
劍宗不歸山。
山路有九層。
那些所謂的頂尖天才,早就已經上了第六層甚至第七層了。
此時此刻,在第七層的茶館,便有五名氣息幾近於無的劍修各佔了一張方桌。
五人中,名氣最盛的,便要屬藏劍閣的許玥了。
玄月仙子的名號,曾幾何時也是足以和唐詩韻相提並論的。
要知道,在唐詩韻、葉瑾萱這一代人裡,真正獲得萬事樓贈與別稱的修士,便只有五位而已。
其中太一谷佔了三位。
分別是上官馨、唐詩韻和宋娜娜。
另外兩位裡,則是來自藏劍閣的許玥和一名出身諸子學宮的儒家弟子。
就連葉瑾萱都沒有獲得這個別稱。
只是後來,唐詩韻一舉突破到地仙境,在天元秘境對陣數名老牌的地仙境大能,之後更是接連劍斬三名道基境大能後,她的名氣便徹底壓倒了許玥。
而此時,除了許玥之外,剩下的幾位則分別是來自靈劍山莊的穆靈兒、萬劍樓的程聰、北海劍島的韓不言。
可以說除了太一谷的兩位劍道妖孽外,玄界劍修四大聖地裡首屈一指的當代行走,已然齊聚於此了。
由此可見,能夠在此時走到這第七層的人份量有多重了。
那妥妥的都是金子,幾乎不能用“含金量”來形容了。
以至於,眼下各自能夠代表劍修四大聖地的這四人瞬間便明白,一直以來他們都太過小覷東方世家了。
因爲這第五人,便是東方樨。
但也就僅是略微調整了一下對東方樨的態度和警惕程度罷了。
並沒有因爲東方樨能夠坐在這裡,就會真的覺得東方世家出身的劍修已經足以和他們相提並論。
畢竟這一次,前來劍宗秘境的東方世家弟子裡,可沒有幾個,而且還多數都在第三、第四層。
但他們四大劍修聖地的弟子,此刻卻是普遍都在第五、第六層。
這就是底蘊的差距。
畢竟東方世家並不是一個專門修煉劍訣的世家,不似靈劍山莊那般乃是以劍訣起家,這是因爲後來才發生了一系列的事情,最終才由“穆家”的世家轉變成了帶有宗門性質的“靈劍山莊”。
而且……
“適可而止吧。”許玥淡淡的說道,“唐詩韻不是你現在能夠挑戰的對手。”
東方樨臉色並未恢復紅潤。
如他這般的天才,哪會不知道,這劍宗不歸山所獨有的靈茶可不是用來牛飲的。
一口悶,固然可以瞬間恢復真氣。
但同樣的也會浪費很多的藥效。
只有這樣一口一口的小飲,一點一點的滋養體內的經脈、丹田,然後逐步壯大真氣、劍氣,這纔是最正確的飲用方式。
“不試試又如何能夠斷言呢。”
“就你現在的情況,還想試什麼?”許玥搖了搖頭,“你們東方家的劍法,乃是合擊劍技。可以說,只有修煉了《天地大道劍訣》的兩人,纔算是真正的完整。現在只有你來了,你妹妹又沒來,你用什麼去挑戰?……而且,你到這裡已經是極限了吧,再上一層樓,你會死的。”
東方樨閉口不語。
但他喝茶的速度,卻是明顯的放緩了。
“茶館休息時間只有一刻鐘,之後便要決定繼續上路還是放棄,如果不做選擇的話,便會默認爲繼續上路。”許玥繼續說道,“唐詩韻說了,你想挑戰她的話便只有登到山頂,她纔會和你一戰。……可你現在連第八層都不一定走得完,你就應該明白你和她的差距了吧。”
東方樨的眼裡,流露出幾分不甘。
可他也知道,許玥說的是事實。
他的確是在山腳下遇到了唐詩韻,也提出了挑戰的要求,而唐詩韻也沒有拒絕,只是說想要挑戰她的話,便只有登上不歸山的山頂纔有資格。
之後,他們這批人皆是同時登山。
可他們這幾人卻是在第五層開始,就已經需要休息五分鐘以上,無法再像之前那般只花幾分鐘飲完一壺茶後便繼續上路。
到了如今的第七層,他卻是發現哪怕就算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他也不一定還有能力繼續向上衝刺了。
而唐詩韻?
每次入茶館,卻只需要一分鐘不到的時間,一壺茶飲完後便可以繼續登山,完全不需要任何休息的時間。
東方樨那會就已經知道了,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去挑戰唐詩韻了。
可是,他真的不甘。
許玥放下了茶壺,然後起身:“聽我一句勸吧。……唐詩韻和葉瑾萱那兩人,根本就不是我們能夠挑戰的。我曾以爲,我已經擁有了和唐詩韻並肩而立的資格,哪怕她早我幾年突破地仙境,但我始終覺得我和她之間的差距並沒有那麼大。……可現在,我算是徹底明白了,原來在我拼命追趕她的時候,她卻只是坐在原地看風景而已。”
“而一旦她邁步啓程了,那我便連眺望她背影的資格都沒有了。”
說罷,許玥便邁步離開了茶館,開始向第八層攀登了。
“我們進入這裡,獲得了實力的提升,充其量也不過只是說自己距離道基境的感悟又深了一步而已。”
“可唐詩韻……”
“呵,一旦她從這裡離開,那麼她便正式踏入道基境,甚至……”
“有資格成爲最年輕的第八位絕世劍仙了。”
穆靈兒嘆了口氣。
說着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嫉妒的話,然後也離開了茶館。
緊接着,是程聰。
最後纔是韓不言。
只不過韓不言在離開前,卻還是拍了拍東方樨的肩膀:“明白了?”
“明白了。”語氣有着說不出的苦澀,但東方樨還是點了點頭。
他能不明白嗎?
最先離開的是許玥,然後是穆靈兒、接着纔是程聰,最後是韓不言。
他們離開的順序,與當世劍仙榜上的排名順序,幾乎如出一轍——程聰的排名較穆靈兒稍高一名,但穆靈兒在南州之亂的那場大亂戰裡,顯然有了明顯的實力增長,因此如今的實力已經在程聰之上了,只是萬事樓並沒有就他們如今的狀況進行新的排名更替。
畢竟,新時代即將開始了,這舊時代的排名,還有意義嗎?
而東方樨?
他卻是連當世劍仙榜的排名都沒有進入過。
哪來的資格去挑戰唐詩韻?
這份差距,已經足夠明顯了。
“你如果和你的妹妹一起聯手,那麼或許還有資格,但只有單獨一個你……你怕是連我都要不如。合擊劍技,若是不合擊,又哪來的威力呢?”
韓不言最後留下這句話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良久。
幾乎是在十五分鐘即將結束的最後一刻。
東方樨終於飲下最後一口茶。
然後他在茶館裡的身影,終於漸漸淡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