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雲州城的情況越發的惡化了。
之前試圖逃離出城的,只有城南的富商,雖說有部分這些富商和家族的僕役們也受到了影響,試圖離開,但整體上問題其實還在可控範圍內。可這兩天,恐慌便已經徹底蔓延到了整個雲州城,甚至就連城主府出面進行壓制,都毫無效果了,因爲就連城主府的衛兵,都一門心思的想要逃離出城。
整個雲州城,亂套了。
但此時,蘇安然和衝星子兩人,都已經沒時間去處理這些事情。
這兩天的時間裡,他們的都將注意力放在搜索雲明道人的身上。
衝星子的確有辦法找到雲明道人。
只是他的找尋方法並不夠精準,只能推算出一個大概的範圍區域,這也是道門推佔手段的弊端——就算是青玉,也沒什麼好的辦法解決,只能在這個範圍內進行搜索。當然蘇安然覺得,自家九師姐肯定是有辦法的,但很可惜的是,這一次自家九師姐並沒有一起跟過來。
所以蘇安然等人也沒什麼好辦法。
但兩天的搜索下來,兩人實在是一無所獲。
雖說範圍的確不小,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城南地區,但蘇安然和衝星子兩人畢竟都是陸地神仙,哪怕在北嶺無法讓神識覆蓋太大的範圍,可兩人都動了真格,幾乎是將這片區域給查了個底朝天,卻始終都未有收穫,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你確定就在這片區域嗎?”蘇安然的臉色不太好看。
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氣的。
畢竟在這種神識範圍受限的地區,也就蘇安然的神識強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才能夠維持更久的時間——像衝星子,每搜索一條街道,他就需要歇息一、兩刻鐘的時間,一天下來能夠探查的地方自然就非常小了。
“我確定!”
衝星子也老臉一紅,他覺得蘇安然是在挑戰他的權威。
但考慮到蘇安然的實力,衝星子決定還是不跟蘇安然計較了。
蘇安然將信將疑的望了一眼衝星子,但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什麼:“我們已經把你圈出來的這片區域翻了一遍,這裡大多數人都已經跑了,剩下的活人也並不多,所以如果你弟子真躲在這裡的話,我們不可能找不到。”
“那已經不是我弟子了。”衝星子哼了一聲,“我弟子已經死了。”
蘇安然嘆了口氣,沒有再刺激衝星子。
他不喜歡雲明道人是真的,當時也的確有想弄死對方的心思,但他想殺了雲明道人和雲明道人最終卻被裂魂魔山蛛給寄生了,這完全是兩碼事。如果是他殺了雲明道人的話,那麼現在蘇安然自然不會有什麼太過多餘的想法,可如今雲明道人卻是因爲他的一點“私利”而被裂魂魔山蛛有機可趁,這個結果蘇安然就不能接受了。
他覺得自己被白嫖了。
“那個人……是不是那個逃走的侍女?”
衝星子的聲音,突然將蘇安然從沉思的狀態里拉回。
隨着衝星子伸手指去的方向,懸浮於百米高空中的蘇安然很快就發現了一道倩影。
對方的頭上蒙着一條頭巾,扮作婦人打扮,手裡還拿着一個菜籃子,裡面已經放了一些菜和肉,看起來就像是一名採購完畢準備回家的僕人。
正常情況下,城南這片區域都是富商和世家的地盤,根本不會侍女自己上街採購,都是讓菜販子把板車拉到後門,然後由廚子自己去挑選蔬菜和肉食,最多就是臨時要多加幾個餐什麼的,纔會讓下人緊急出門採買。
不過這兩天,整個雲州城徹底陷入混亂之中,所以這名侍女的做法倒是沒什麼可以違和,這也讓她看起來顯得相當的正常。
只不過,蘇安然和衝星子兩人都已經將那天雲明道人小院裡的所有失蹤者的畫像都記在腦子裡了,所以此時驟然看到一個側臉非常相似的人,自然也就第一時間發現了。
兩人彼此對視了一眼後,很快就跟了上去。
這名侍女敲響了一處宅院的後門,很快就有人開門,兩人說說笑笑的進了門。
“是一個富商的宅院。”衝星子開口說道。
這幾天,他都在檢查那名管事的記錄,雖說這些都是七原家族的機密,按理而言也該由七原家族的人來負責檢查和整理,可如今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天,北唐皇朝那邊卻是連點反應都沒有,衝星子和蘇安然自然不可能一直傻等,所以檢查賬本和出庫入庫貨單記錄的事,自然就交給衝星子負責了。
“是七原駐商的合夥人之一。”
北唐皇朝七大家族在北嶺各地的駐商,都會有自己的關係網渠道,而按照這些人所具備的資源、合作項目的深淺等不同,其關係程度自然也有所不同。
例如最穩固的合作者,便被稱爲合夥人,其次依序往下分別是盟友、合作者、固定行商、長期供貨商、短期合作者等。
合夥人,是能夠分潤到該地駐商的部分紅利,甚至如果遇到什麼大事也能夠請動合作駐商背後家族的出手。
這名侍女進去之後,很快就開始在廚房忙碌開來。
早前開門的那人是這宅院裡的一名廚娘。
不過因爲宅院裡的商人舉家出城——實際上是被宋白夜吃掉了,只是如今這處宅院的人都不知道而已——只留下一些長工在負責看守,所以這宅院裡的人其實並不多。
當然,蘇安然和衝星子並不是看的,而是以神識感應掃蕩了一下所發現的。
很快,這頓午飯就做好了,陸續有人來到後院這邊吃飯。
但蘇安然和衝星子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那名侍女的身上,此時對方果然又有了新的動作。
只見這名侍女從廚房的另一個院門離開,她的手上端着一份飯菜,但卻是在趁着此時四周沒人的情況下,直接將一些藥粉都倒入到了飯菜之中:一共有四包藥粉,分別倒入了四份飯菜中,而不是混在一起。
蘇安然和衝星子瞬間就知道,自己中獎了。
“看來這個宅院的人,也難逃一死了。”
衝星子又望了一眼那些還在廚房後院吃飯的人。
這些人渾然不知死亡已經悄悄降臨,還在一邊說笑一邊用膳。
蘇安然嘆了口氣。
他有點想要下去阻止這些人用膳,但此時他卻是無法肯定這些人到底是不是寄生體,又或者已經被寄生感染到了什麼程度——這兩天青玉已經有了一些研究結果,她發現雲州城所有感染者大概可以劃分爲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初感,就是剛剛吃下那些混有寄生體的食物,不過這些寄生蟲進入體內後並不會立即蠶食,而是會開始汲取宿主的生命力來壯大自己;之後則是第二階段的壯大期,一旦感染者開始出現身體機能的下降時,便意味着這些寄生蟲已經汲取到了足夠的養分,開始活躍起來了,這個時候它們就會開始接管感染者的身體。
一旦徹底接管了感染者的身體,那麼便會進入第三個階段,也就是徹底成爲了寄生體。
第一個階段還有搶救的可能,第二階段雖說可以消滅感染者體內的這些寄生蟲,但實際上卻是要看症狀,一旦進入後期的話,那麼隨着這些寄生蟲在感染者體內死亡,這些感染者也會同時死去。
至於第三階段,那就是真的沒得救了。
蘇安然不敢冒險去救這些人,一個是怕暴露身份,另一個是他已經看出其中好幾個人臉色蒼白,血氣不多,顯然是第二階段的晚期了,這樣的人根本就救不了——第三階段不用想了,肯定早就跟着那些富商們跑了,根本就不可能繼續停留在這裡。畢竟在那些寄生體的眼裡,只有進入第三階段的寄生體纔是自己的同類。
那名侍女很快就進了一個房間。
蘇安然和衝星子兩人又突然對視了一眼,因爲在他們的感知裡,這名侍女的氣息卻是突然消失了。
“密室!”
兩人瞬間就意識到,原來他們這些天一直找不到雲明道人,還真不是他們的問題,而是這個宅院裡修建了一座可以屏蔽神識查探的密室,而對方就一直潛藏在這處密室之中。
“好!這下子可以一網打盡了!”
“等一下。”蘇安然攔住了有些衝動的衝星子。
“幹什麼?”衝星子有些不滿。
“我們是來找幕後黑手的,你覺得這名侍女是幕後黑手嗎?”蘇安然可沒有忘記自己搜尋雲明道人的原因,“我們現在闖進去,也只能找到你弟子和這個侍女而已,至於那名幕後黑手我們根本就不可能發現,所以現在是要放這名侍女離開。”
衝星子沉默了片刻,但最終還是沒有衝動,他點了點頭,然後便等候在一旁。
如此又過了好一會。
這個期間,正如蘇安然所猜測的那般,在廚房那邊用餐的所有人全部都毒發了,沒有一個倖存者。
而那個侍女,卻彷彿像是算好了時間一般,她的氣息終於再一次出現在了房間內。
不過她的身上,還有些微的血腥味。
毫無疑問,這名侍女受傷了。
“我去跟蹤她吧。”蘇安然想了想,然後纔開口說道,“你去替你弟子收屍吧。”
衝星子微微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蘇安然的目光,便又落到了這名侍女的身上。
只見對方轉身進入了一個房間,似乎是在包紮傷口,但並沒有太過仔細,僅僅只是匆匆包紮了一下,確定不會影響身形後,她就立即轉身離開了這個宅院。而且臨走時,還不忘了拿走所有屬於自己的東西,可以看得出來對方非常的心細。
不過很可惜的是,這名侍女怎麼也不會想到,會有人在天上跟蹤自己。
但見這名侍女一路出了城南,然後便進入了城北,而且還刻意利用了受傷的問題,在城北的幾處巷道都做了些誤導性的佈置,若非蘇安然是直接從天空之中俯瞰跟蹤的話,只怕還真的會被這名侍女跑了。
於是在兜轉了好幾圈後,這名侍女便回到了城北的一處屋子裡。
這是一間有些破舊的房子。
房舍內沒有其他人,僅有這名侍女一人。
蘇安然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便懸停在半空中,開始耐心的等待起來。
他知道,以這名侍女如此謹慎的風格,她背後的那名幕後黑手肯定不會這麼快就暴露出來,而且從眼下的情況看,蘇安然甚至懷疑對方很有可能是單向聯繫,亦即是她背後的那名黑手知道侍女的身份,而這名侍女卻不會知道她上級的身份,因此蘇安然自然是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想法。
只是很快,蘇安然的臉上就浮現出了錯愕的神色。
因爲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在入夜之後便翻牆進入了這個房舍,並且敲響了房門。
很快,房門就被打開了。
這名侍女對着門外人喊道:“大人。”
蘇安然雙眸猛然一亮。
他開始迅速的落到了屋頂,然後將神識感知全力探入屋內,瞬間便將房內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事情處理完了嗎?”
“一切都處理好了。”侍女回答道,“大人,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城南那邊都已經沒人可以煽動了,接下來你開始把消息往城北這邊傳播吧,儘量製造出大恐慌,讓整個雲州城徹底亂起來,我就不信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真的敢屠城。……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後我一定要看到整個雲州城亂起來!”
“是,大人。”
蘇安然的雙眸瞬間發亮。
他知道,自己真的抓到大魚了!
這個人,必然就是幕後黑手!
這一次,蘇安然沒有絲毫的遲疑,直接重心一壓,整個人便踏破了屋頂瞬間落入到房內。
那名健碩的中年男子,警惕心顯然更高,幾乎是在察覺到屋頂破裂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撞破了房門,退到院子裡。而那名侍女的反應和身份,顯然就沒有這名中年男子那麼強了,所以她在蘇安然從屋頂落下的那一瞬間,就被蘇安然激發而出的劍氣瞬間絞殺了。
這名寄生體,已經毫無價值了。
“劍氣?”中年男子愣了一下,“你是劍修?”
“不然還能你是劍修?”蘇安然有些奇怪。
對方此前明明是一副錯愕和有些驚恐的模樣,可爲什麼在看到自己的劍氣之後,居然反而露出相當囂張自信的笑容。
他現在已經習慣別人在看到自己的劍氣時,就一副驚恐得宛如見到世界末日般的樣子了,所以這個寄生體露出這種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時,蘇安然一時間反而有些不太習慣。
但蘇安然因爲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的錯愕模樣,卻反而讓中年男子誤以爲對方被自己看破了,眼裡頓時便露出了嗜殺的猩紅:“遇到我,也活該算你倒黴了,桀桀桀桀……”
在一陣獰笑聲中,中年男子的體型開始迅速龐大,漸漸變成一個將近三米高的巨大怪物。
蘇安然,依舊有些沒反應過來。
遇到你算我倒黴?
他眨了眨眼,眼前這人到底是誰給他的自信啊?
“害怕了嗎?害怕就對了。”張獵戶發出一聲咆哮,一臉猙獰的朝着蘇安然撲了過去。
……
“張獵戶今天必死。”一處窄小的庭院中,略顯瘦弱的中年男子正躺在搖椅上,看着繁星點點的夜空,“本來我還以爲他能夠多活三天的,沒想到他居然今晚就去見那名侍女。……他已經等不及想要取代我,架空你了。”
“爹爹……”小女孩有些驚慌。
“放心吧。”中年男子搖了搖頭,笑着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頭髮,“張獵戶必須得死,因爲他死了之後,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人會知道你的身份了。”
“我……”小女孩臉上的驚慌之色更顯,“爹爹,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貪吃的,我,我我……”
“記住這個教訓。”中年男子收回手,語氣淡然,“以後做事要多想一想。……爹爹以前是沒得選,如果可以的話,我其實更想當個人。”
“爹爹……”
“夫君。”婦人從後廚走了出來,手裡端了一盤蔬果,“來吃甜瓜吧。”
“好呀。”中年男子緩緩起身。
“哎呀,閨女,你怎麼哭了?”婦人有些緊張,急忙上前將手中的果盤望旁邊的石桌子一房,然後就抱起小女孩。
“我跟她講了一個關於天上月亮有兔子的故事。”中年男子笑了笑。
“那她怎麼哭了?”婦人有些不解。
“我跟她說,她晚上吃的肉就是兔子肉,那天上的兔子被我打下來吃掉了,哈哈哈哈。”
婦人白了中年男子一眼,嗔怪一聲:“夫君,你真是的。”
“吃瓜,吃瓜吧。”中年男子笑了笑,然後拿一片甜瓜,先是給婦人吃了一口,然後剩下的才丟到自己的嘴裡,咀嚼起來,“這瓜真甜。”
“是吧?”婦人笑道,但很快臉上就又有些肉痛的神色,“最近城裡有些亂糟糟的,各種吃食都漲價了不少,也不知道城主大人到底在搞什麼,聽說城南那些老爺們都出城離開了……”
“今天啊,隔壁的翠花和鐵牛似乎也想出城,還問我們走不走。”
“還有啊……”
婦人叨叨絮絮的說着家長裡短的見聞。
中年男子笑呵呵的聽着,時不時喂婦人一點甜瓜,說是潤潤嗓子,不過大多數時候倒是一直安靜的聆聽着。
小女孩有些懵懂的望着眼前的這一幕,但紅紅的眼眶和時不時的抽泣聲,卻也證明她的心緒並沒有徹底平靜。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中年男子伸手拍了拍婦人的手背,“也就,這一兩天了吧。”
“夫君怎麼知道的?”
“我猜的。”
“夫君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