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輕言一怔,卻瞧見雲裳眼中並無太多的情緒,沒有像他想象中那般痛苦,反而嘴角帶着笑,朝着他招了招手:“瞧着陛下的模樣,只怕是十分匆忙趕來的,先喝杯茶吧。”
洛輕言心中雖然疑惑,卻也如雲裳所言,走到她對面坐了下來。雲裳爲洛輕言斟了杯茶,才笑着道:“陛下可知曉寧淺在錦城中開了一家鳴鳳館。”
“嗯?”洛輕言微微一愣,眼珠子轉了一轉,似乎想到了些什麼,才點了點頭。
雲裳垂下眼簾,盈盈一笑道:“上一次寧淺進宮來的時候,便給了我信兒,有朝中大臣在鳴鳳館中商議,要在清明節之時,將那件事情散佈開去。”
洛輕言聞言,擡起眼來,眸中凝着幾分冷:“是誰?”
雲裳勾起嘴角笑着道:“陛下莫急,待會兒臣妾便將那幾位大臣的名字寫下來,陛下要殺要剮,臣妾都支持。”
洛輕言聽雲裳這般說,便輕輕頷首,將茶杯端了起來,只是卻仍舊有些擔憂,擡起眼覷了雲裳好幾眼,才道:“你便不擔心?”
雲裳知曉他想要問此事,眨了眨眼笑望着洛輕言道:“陛下,臣妾兩世爲人,經歷過的事情不少,比這更艱難絕望的並非沒有。可是,臣妾還活着。如寧淺勸我的那些話一樣,臣妾也想通了,事已至此,再難過再哀痛也於事無補。無論發生什麼,臣妾應當做的,是迎難而上,而並非像一個烏龜一樣,躲在自己的殼裡面,就再也不出來。連陛下都不曾放棄過臣妾和寶兒,臣妾又有什麼資格說放棄呢。”
洛輕言伸手握住雲裳的手,雲裳淺淺淡淡地笑着,沉默了片刻,才又接着道:“陛下可還記着咱們在蒼嵐觀中見的那位觀瀾道長?”
洛輕言輕輕頷首,想了想,才轉頭望向雲裳道:“那觀瀾道長是裳兒安排的人,我知曉,只是那日他也並未說什麼,並未做什麼啊?”
等等……
那天那位觀瀾道長說什麼來着?
王孫宜家,張名益有。龍子善行,西得大壽。
洛輕言眼中若有所悟:“那觀瀾道長的第二句批語,說的是皇家子嗣,且是說子嗣一切皆好,且能夠長壽。莫非裳兒是想要藉此告訴百姓,皇家不會在子嗣一事上存在問題?”
雲裳笑着搖了搖頭:“雖然那句批語有那層意思,但是也未免太過隱晦了一些。其實,在咱們離開之後,觀瀾道長還曾經告訴過百姓們另一個批語。是說近日會有謠言起,以子嗣爲名,中傷咱們。而後觀瀾道長便會想法子引導大夥兒相信,那是謠言,並非是真的。讓百姓們若是聽聞那樣的謠言,定不可相信,還讓百姓將那日觀瀾道長的批語四散開去。”
洛輕言神情中閃過一抹了然:“這般一來,這兩日的謠言倒是正中下懷,不僅不能讓百姓們傳播開去,反而讓大家覺着,那觀瀾道長果真是預斷如神,連這也不差分毫地猜到了,心中便會更相信幾分,而將觀瀾道長的話更廣泛傳開。”
雲裳輕輕頷首:“這一次,若是能夠讓觀瀾道長樹立起自己的威望來,倒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咱們也需要這麼一個人,成爲百姓的信仰,卻能夠爲咱們說話。”
洛輕言望向雲裳的目光中是滿滿的溫柔,伸手揉了揉雲裳柔軟的長髮,才笑着道:“夫人料事如神,這一局布得巧妙,爲夫佩服。”
雲裳輕噌了一眼,才收斂起了笑意道:“只是觀瀾道長畢竟是剛出現不久,名望自是有限,此事能有多大把握,我亦是不知,只能先看着了。方纔我也吩咐了淺酌派人傳信出宮,主動派人將觀瀾道長解的卦四處散播,且注意收集這件事情的動向,及時稟報。”
洛輕言輕輕頷首應了下來:“我也派些人配合寧淺和淺音做這件事情,放心,不會有什麼岔子的。”
雲裳點了點頭,擡起眼朝着洛輕言微微笑着道:“一切盡在臣妾的掌握之中,陛下放心,再過幾日便要離宮了,陛下定然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置,不必在此陪着臣妾了,快去處理政務去,晚上早些回來。陛下晚膳想要吃什麼,我讓人提前準備着。”
“想吃烤鴨。”洛輕言輕聲應着。
雲裳擡起手託着下巴望着洛輕言,眼中滿是笑意:“好,烤鴨,臣妾記下了。”
洛輕言聞言,亦是笑出了聲來,將茶杯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裳,便轉身出了寢殿。雲裳聽得洛輕言的腳步聲漸漸小了,逐漸聽不到了,才收起面上的笑容,端起洛輕言尚未喝的茶水,輕輕喝了一口,低下頭來,輕輕眨了眨眼,將眼中蔓延開的哀傷情緒掩了下去。
她什麼都不怕,只怕因着自己的緣故,惹得身邊的人擔憂。可是很多時候,她也並未有自己表現出來那般滿不在乎,她幾乎不必想象,也知曉如今錦城中是什麼樣的情形,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嘲笑她不能生育,嘲笑她的寶兒是一個癡兒。
她不願意做一個烏龜,將頭縮在自己的殼裡面。可是卻仍舊將自己藏在這高高的,被護衛得嚴嚴實實的宮殿之中。她深知,無論外面那些流言蜚語有多麼的喧囂塵上,她定然會被護得好好的,一個字也聽不見。
她不能辜負了這一份費盡心思的護。
雲裳端起茶杯,眼中有些空茫之色,朝着那虛空舉了舉茶杯,嘴角帶着笑容:“你可是寧雲裳,如今還有什麼能夠傷得了你,乾了這杯,不許在胡思亂想了。幹了……”
說着便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
“乾了這杯,不醉不歸,就睡在我家了。”背後的鸚鵡卻突然出了聲,音調有些怪怪的,帶着幾分滑稽,雲裳“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連最後一絲傷感也被破壞的一絲不剩。便站起身來,走到了書桌之後,取了一張地圖來看。
這一回離宮,洛輕言雖說只是去尋夏寰宇和華翎的,可是亦有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鼓舞士氣。事實上,士氣絕對不會因爲皇帝御駕親征而有太大的改變,唯有打勝仗,纔是最佳的鼓舞士氣的法寶。
因而,這一回,洛輕言勢必是會上戰場的,即便不會親自上陣殺敵,統帥是定然會的。
只是如今洛輕言因着要離開一段時日,被朝中那些繁雜的事務困得脫不開身,也定然不會有時間來研究如今邊關形勢的。
這件事情,便交給她來做好了。
此前在靈溪城同倉覺青肅便有過幾次交鋒,因而云裳對那邊的地形地勢並不陌生,只是需要根據地形地勢推算出倉覺青肅會如何排兵佈陣,卻並非易事。
雲裳在地圖上將所有有可能的地方都做了標記,而後一一推翻。
正暗自在心中坐着演算,淺酌卻突然掀開珠簾走了進來,神情中帶着幾分笑意:“娘娘,咱們的計策起了作用了,如今那流言雖然快速傳播着,可是觀瀾道長的預斷卻也極快地傳播了開去,且已經有壓倒之勢。”
雲裳瞧着淺酌面上滿是興奮之色,挑了挑眉,嘴角微微挑了挑:“這纔剛剛開始,切莫掉以輕心了。”
淺酌吐了吐舌頭,只是神色之間卻似是頗多不滿:“娘娘爲何非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呢?”
雲裳搖了搖頭,心中想着,淺酌同琴依相比,還是少了幾分沉着冷靜。只是她卻也是真心地在爲自己高興,便由着她去吧。
雲裳吩咐着淺酌爲自己磨了墨,才輕聲道:“人在高興的時候,往往會掉以輕心。在戰場上打仗的時候,有時候會用到的計謀,便是先示人以短,讓對方先抓住機會贏一場,然後趁着對方歡喜慶祝之際,殺他個措手不及。有一個句話,我相信你也聽得很多的,叫做,能夠笑到最後的才笑得最美,現在纔剛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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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酌吐了吐舌頭,低下頭連忙應着:“奴婢知曉了。”
雲裳點了點頭,目光卻落在了那地圖上,沉吟了片刻才道:“咦,我怎麼沒有想到這個法子?”
淺酌望向雲裳,眼中滿是疑惑:“娘娘說什麼法子?”
雲裳擺了擺手,眉頭蹙了起來,喃喃自語道:“從趙英傑出兵到現在,傳回來的幾乎都是捷報。趙英傑一直都是零散作戰,爲的是拖住倉覺青肅。可是倉覺青肅的性子,素來是陰毒狠辣的,定然不會甘於這樣一直輸下去,他定然還會有後招。這個時候,趙英傑要做的,便是適當的示人以短,讓倉覺青肅贏一場。而後,再狠狠地打散他。”
雲裳拿了紙來,將紙上一一記了下來。
事實證明,雲裳的擔憂也並非是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第二日便傳來了消息,說有一個自稱是神醫雪巖的人出現在了錦城之中。
雲裳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看兵書,正在記錄着什麼東西,聞言便是一愣,筆尖一抖,墨水滴落到了衣袖之上。
“雪巖神醫,不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