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我就起來了,昨夜的敲門聲就那麼一下,後半夜睡的不太.安穩,時醒時昏的。
說起來也奇怪,其實從大學畢業回來後沒多久,我就覺得身邊有一道視線在注視自己,若隱若現,時有時無。
可我從來沒發現過視線來自何處,似乎無處不在。不過多數時候,我是沒感覺到的。
猛地搓了搓手臂,我趕緊回房換了衣服,爲了看起來精神點,還是化了妝,打上了提神的口紅。
按照今天的行程,週六這天要去找大師看看,有一個本地神婆,還有一個恰巧遊歷過來的通靈道長。此條線索歸功於老爸的生意夥伴友情提供。今天爸爸因生意的事去外地一時回不來,所以和媽媽一塊去。
先去找居無定所到處擺攤躲城管的通靈道長,我和我媽一路上講了不少神神叨叨的東西。
道長四十來歲,有禿頂風險,中等身材,穿着一身時尚運動裝擺着小攤在巷道里顯得不太協調。
他面前就一拼接木桌,上面有不知年份的銅錢、菸灰缸、捲菸、糯米、紅線、桃木劍、沒有寫字的黃符、八卦鏡、破碗、甚至是木槌、十字架、寸長的釘子、食用鹽,中西結合的小道具零零散散一堆。
亂七八糟擺放的東西差點激起我媽想要收拾傢俱的強迫症,要不是和道長髮信息,根本找不到他躲在這。道長熱情地拿出兩個摺疊凳子遞過來。
我和我媽坐下後,便一五一十地把開學到現在的事情講出來,我媽在一旁附和。
道長擺弄了下自己稀疏的頭髮,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臉上的表情時而緊張時而舒緩,搞得神秘莫測。
聽完看完,道長開始撒糯米,搞的一地都是,然後又燒黃符,灑灰。這地上馬上就髒亂一片,城管看到不打死他纔怪。
道長嘴裡唸唸有詞,我媽開始覺得對方像個故弄玄虛的詐騙犯。
花裡胡哨的儀式搞完,道長爲難皺眉,也不說假大空的糊弄話,只道:“小姑娘這氣場是我這幾十年來見到的最不同的一個。”
平常有人說自己與衆不同,那自然是開心的,但在撞邪這種事上被這樣講,我表示很難過。
“老實說,能看到你身上有點邪魔外道的氣息,但你卻一直沒有事,頂多見見普通的靈異現象。”
我媽急得瞪眼,“道長你這話說得的,還要她出什麼事?”
“夫人你別急,一般撞上小妖小鬼,人都要恍惚好幾天,撞見凶煞惡靈輕則破財,重則禍及家人。你這女兒,撞上可不是一兩隻,起碼十位數以上,她還只是受點驚嚇,身體上一點事兒沒有。”
這一聽差點讓我當場去世,意思是我自從開學後天天被邪祟之類的包圍着?那我沒出事真的是上天保佑了。
我嚴肅地看着道長,說道:“難道我還會受到更大的損害?道長有辦法驅邪嗎?”
道長遺憾搖頭,“你這錢我想賺,賺不了,得找更加權威厲害的。我這隻能賣你一個擺頭草,這草能看到不乾淨的東西,你要是看到草頭往哪裡擺,就說明那東西在哪裡,你只要假裝沒看見的避開就行。”
拿出來的擺頭草盆栽巴掌大一個,這草聞所未聞。看起來像是植物大戰殭屍裡的豌豆射手,頭部像燈籠,根莖粗壯,葉片肥大寬厚,但稀少。
看着這擺頭草,覺得更恐怖了怎麼辦。你想想,要是自己一個人在家,這擺頭草忽然轉向廁所或者陽臺,你不得嚇尿?擺明了就是那裡有鬼,你和那玩意共處一室。
不等我再考慮,我媽積極詢問了價格,可惜只有一盆了,不然還得要多拿幾盆。
“本來兩千塊的,就算你998吧!畢竟是老熟人介紹過來的。”
這價格跳動也太大了吧!但不管怎麼樣,擺頭草已經裝袋遞過來了。神奇的是,這擺頭草一拎到我手裡,草頭顫巍巍一抖,轉向了我左側。
苗媽:“……”
我也抖了抖:“意思就是那不乾淨東西的在我左邊?”
道長淡定:“現在不見了,你看,擺頭草垂下來了。”
結果道長並沒有解決根源問題,只是提供了一個能感應到不乾淨東西的道具,反而更讓人毛骨悚然。我和媽媽商量,毅然決然奔向本地神婆家。
下午,城中村馬凹路口住戶小區四單元八棟。
這屋裡窗簾合着,一絲光不透,亮着紅澄澄的電燈蠟燭,案臺上供奉着神像。神婆六十多歲,灰白頭髮梳的油光發亮,在腦後扎個團,算命看相打小鬼都是在自家搞的。年紀大了,一天就接客五個。
這位主打有陰陽眼,能看到牛鬼蛇神,手法偏中式較爲古樸,前一位道長就比較隨便了。
站在小房間畫出的陣法中間,神婆在圈外順逆時針各轉三圈,我都有點緊張了。放在一旁的擺頭草垂着腦袋,並沒有轉動,說明現在沒有不乾淨的東西吧?
神婆也撒了五花八門的東西,開了陰陽眼,說我現在身上只是殘留着靈體氣息,並沒有看到有小鬼貼着。最後老人家還拿出小噴壺對着我一頓噴。
噴出來的霧氣有股淡淡的腥氣,說不上很腥臊,但絕對不算好聞。
我媽問:“這噴的什麼啊,婆婆?”
神婆:“我特意製作的驅鬼水,原料是童子尿。”
我:“……”就是對我噴尿是吧!
想到這是爲了保平安,我一聲不吭地受了。整整被噴了小半瓶,真是散財還受罪。
神婆還特意道:“我看你是容易吸引髒東西的體質,這驅鬼水只能保你一天不被騷擾。”
我懊惱:“我以前都沒這樣,也就、也就上班以後才爆發的。雖然大學畢業回來就覺得被誰盯着,可具體發生怪異的事情,就是從上班開始。”
我媽:“會不會是學校風水有問題。”
神婆:“學校風水不會有問題的,是你女兒自身情況。有的人是這樣,早幾年不會遇到什麼奇怪事,可到了一定歲數後,反而體質改變。這種事說不清的。”
我媽趕緊說:“那婆婆的驅鬼水,買買買,算便宜點,有多少都買!”
神婆一絲不苟地開始收拾道具,嚴肅道:“話不是這麼說,驅鬼水對於厲害些的精怪、厲鬼、遊魂、地縛靈,都不太管用。”
我媽目瞪口呆:“咋還有這麼多分類?”
我嗅着自己的氣息,有點無奈,“婆婆,能不能把這些鬼一網打盡?”
神婆:“我做不到,只能另請高明,不過這城裡有幾家打鬼的都是騙子。你們也別去,花錢也白費。”
事情似乎沒有想象中簡單,我感到焦慮,主要是害怕傷害到身邊人。不管是家人朋友還是學生同事,哪一邊出事都惱火。
帶着一身芬芳氣味走出神婆家,最終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夜裡我媽讓我回去一起住,我堅持回公寓了,我得試試童子尿效果。
別說還真是有點作用的,放在茶几上的擺頭草沒有反應。而我回到家晚上洗了澡,都沒看到什麼影子,電梯也沒出問題,鏡子也沒多個身影,連敲門聲都沒了。
看來洗澡以後也能保持些威力的,這樣想着,坐在沙發上翻開班主任手冊的我瞥見擺頭草動了。
草頭豎直向上,直指天花板。我心口一跳,就怕上面垂下來什麼頭髮絲,裙子之類的。
定下心神,我刷地擡頭一看,天花板上什麼也沒有,擺頭草就這麼對着上面也不動了。
片刻後,樓上傳來咚咚咚地有規律的響聲,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我忽然想到,樓上這家是有個讀小學的女兒在的,偶爾會在樓上跳繩。
這麼一想我緊繃的心鬆緩了點,但也沒了心情搞工作,這便收拾了東西回房睡覺了。
第二天。
睡眠質量比之前好一點,我一覺睡到大中午。發現客廳裡的擺頭草又垂下來了,想了想,澆了點飲用水給它。
打理好了捲曲的長髮,髮帶用久了有點鬆垮,哪天出門再買個新的。收拾好自己剛一出門進電梯,我就看到了樓上那一家住戶也在裡面,互相笑着打了招呼。
心裡還是存了幾分疑惑,我笑道:“昨天晚上十點多阿姨有聽到樓上跳繩的聲音,這麼晚了可不能劇烈運動哦。”
這話一出,夫妻迷茫地對視一眼,小女孩心直口快,不高興地嘟嘴:“阿姨說謊,不乖哦。”
我有點尷尬,也有點吃驚,微微屈膝看着小女孩,“呃?阿姨哪裡說謊了呢?”
女孩媽媽客氣一笑,“可能聽錯了,因爲昨晚我們都在外婆家,今早才趕回來,現在是要送我女兒去補習班。”
這話像盆涼水將我澆了個透心涼,也就是說昨天時不時就響起的跳繩聲並不是樓上小姑娘,擺頭草也確實一直望着樓頂……
很好,有鬼在我家樓上跳繩。
那些東西跑到樓上去作怪了,可能是因爲我噴了童子尿,所以它們一時近不得身?這才離遠一點騷擾自己?
一旦這樣想,我就有點鬱悶,這樣會影響樓上住戶的。還是得找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才行。
心裡煩躁,我用左手盤起右手腕上的佛珠。在外面吃過早飯,恰巧顧漣漪打來電話約逛街看電影,這陣子太緊繃了,確實也要放鬆下,不然真得精神分裂。
“你那靈異情況解決沒?”顧漣漪摟着我胳膊,關切地詢問。
“哎,沒有,神婆和道長都說辦不到,要更厲害的那種,捉妖捉鬼的。我家裡人也在找這方面的大師,要不是親身經歷,打死我也不能信這些。”
“以前不是看到過那種貼牆、燈杆、井蓋上的廣告嗎,說驅邪之類的。”
“神婆說那種都是十有九假,還有一個半桶水。真正厲害的,都是生意找上門的,有口碑所以在小圈子裡被供養着。外人很少知道信息,我爸做生意消息還算靈通,別擔心。”
我打起精神這樣和她說着,顧漣漪同情一笑,伸手摸摸我的腦袋。
“好了,暫時不去想這些!今天我陪你玩個夠!全部我請客!你不是喜歡吃零食辣條嗎,買買買!”
“大佬求帶飛,下月我發工資了帶你去吃大閘蟹!”
我倆單身狗在電玩城裡嗨個把小時,各個項目玩個遍,吊來的娃娃有一大袋。一路逛了吃,吃了逛,最後搓了頓自助燒烤,扶着肚皮坐進電影院。
兩個半小時的電影散場後已是晚上十點多,將吊來的娃娃分了分,一人拎一袋打算回家。
顧漣漪攔下的士,“我送你回去。”
“小樣,還要你送,又不是喝醉了。都早點回去吧,誰到家都要打電話報平安知道嗎。”
相處這麼多年,自然是知道彼此的性格,誰也勸不動,就約了下次再見,各自打車回家了。
抱着袋子裡的娃娃在小區口下車,我想去便利店買點麪包當做明天的早飯。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通往便利店這條路的街燈壞了幾盞,中間這一段路黑黢黢的,只能看到對面亮着的店面。
便利店孤燈幽幽,像是引航的燈塔似的,在一片夜色中漂泊。
主要是樓下的小賣部這會兒關門了,只有小區這裡的便利店24小時營業,明早怕自己來不及。思考兩秒,我還是硬起頭皮走過去了。
懷抱着袋子裡的娃娃,我左手忍不住盤着右手腕上的佛珠,步伐快速且急切。沒有燈光的路面黑的滲人,一旁的綠化灌木叢也顯得猙獰起來。
風颳過的呼呼聲帶動植被,沙沙作響中我聽到了極輕微的腳步聲,很快,是跑動的。
突如其來的犬吠聲驚得我毫毛倒豎,顧不得更多,我也在這段沒有路燈的道上狂奔起來。眼看着要從黑暗中跨進光明,驀地,一道黑影從綠化帶上凌空掠過落在我眼前。
燈光下,戴着豬八戒面具的人站穩,休閒服,運動鞋,手腕上的護手,看裝扮是個少年。
驚呼一聲,我腳下一崴,懷中的袋子掉落,娃娃滾落一地。
少年反應迅疾抓向我。佛珠將我的手腕勒得劇痛,只聽到細微的崩斷聲,佛珠斷裂崩落一地,像是雨滴那般,淅淅瀝瀝。
第一下沒抓穩,反而把佛珠抓爛了,眼看我還要摔個屁股開花,少年也急了。上前一步,有力的臂膀索性攬住了我的腰,往身前一帶。
這一下來勢洶洶,往後摔的我又猛地往對方懷裡一栽。早就鬆垮的束髮帶也掉了,一頭捲髮披散開來,我這驚慌失措的慫樣恐怕也挺糟糕。
氣喘吁吁地被扣在對方懷裡,我還比人家矮一些,這樣的突如其來的擁抱,能聽到兩人劇烈的心跳聲。
我心跳快是嚇的,對方就不知道了。
“對、對不起,嚇到你了,沒事吧?”
對方像是觸電一樣鬆開了箍在我腰上的雙手,聲音裡染上幾許慌亂,是少年人特有的清爽聲音,很乾淨的聲線。
怎麼覺得他的驚嚇還多一點?
我慢慢鎮定下來,將自己的頭髮順了下,不讓自己形象太過糟糕。還以爲鬼怪終於實體化搞自己了,嚇得差點尿崩。看清楚是個莽撞的少年後,我的恐懼減半。
“還以爲是鬼,大半夜的戴個豬八戒面具。”
“難道是人你就可以放心獨自走沒有路燈的路了?”
沒想到被他反問了一句,就像被責問似的,我有點懵。
“我幫你撿東西。”
少年自覺唐突,在撿東西之前還摸了摸自己的面具,確定沒有暴露後,他連忙蹲身去撿。佛珠、布娃娃滿地都是,我也趕緊去收拾。
將布娃娃放進袋子裡,我回頭就瞥見豬八戒面具對着自己,我無語幾秒。
“我會賠給你佛珠和髮帶,聯繫方式給我吧。”少年走過來,誠懇地說。
我乾脆擺手道:“不用了,髮帶也用挺久了,本來就要丟。佛珠我再串就是,倒是你,看打扮還像學生,這麼晚了別到處晃,爸媽不擔心麼。”說着說着就教育起來。
面具少年乖巧地垂頭聽我教育,一動不動,就像我班上的學生。這反應對於老師來講是很滿意的,我心裡舒服了些,點點頭,“知錯能改就好,早點回家吧。”
少年眼睛在面具後不太讓人看得真切,但我總覺得他在觀察我。我說了一堆,他也只是嗯嗯嗯,說是敷衍,他又態度誠懇,說他聽進去了,他又只會嗯嗯啊啊。
這種類型的孩子有點難應對。
垂落的捲髮無意間又擋住臉,我擡手擼到耳後,對面少年的喉頭動了一動。我覺得差不多該去買麪包了,就在此刻,啪地一聲,少年臉上的豬八戒面具沒有預兆的掉落。
我呆呆地望着這一幕。
滑稽的面具下,是一張足以讓人感嘆的帥氣臉蛋。輪廓分明,劍眉挺鼻,雙頰緋紅,漆黑雙眸明亮如星,此刻正驚愣地瞪大,倒映出我愕然的臉。
帥男孩的黑髮像綿羊一樣柔軟而微卷,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臉很紅。我看了幾秒鐘,眉頭一皺,脫口而出。
“你是不是唐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