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28

三番兩次看到這黑袍人, 光天化日下還能出現在我面前,小幽靈默默地躲在我的身後,我卻鼓起勇氣走了上前。

“樹妖是吧, 你和冷青竹是不是一夥的。”

這一次黑袍人將頭上的兜帽給摘下來了, 我看到的是一張雌雄難辨的漂亮臉蛋, 只是很蒼白, 連脣色都慘淡。

“自然不是一夥的啦, 不過很久以前我們都是妖怪。湘湘,我們比普通的妖關係要好一些。不過自從你死後,我們就不怎麼來往了。”

“又是以前的事情, 但現在的我是個普通人類。”

“是,你曾經就想當一個普通的人類, 現在如願了, 千年後你與他沒有任何隔閡了。血海深仇都如往日煙雲消散, 還過的債自當不用再述說,一切都可以從頭開始。我爲你高興。”

我想了想, 覺得樹妖和冷青竹現在應該不是同夥,畢竟那晚還出來幫助了我。我客氣地說道:“所以你這是恭喜我來的?總之先謝謝你?”

“不用客氣,但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

“說吧。”

“當年你被誅殺,悲痛至極時,將自己對除妖師所有的感情記憶都摘除了, 而保管你這份記憶的朋友就是我與冷青竹。我掌握着你的妖力與記憶, 他握着你的感情。”

我目瞪口呆地聽着這玄幻的事情, 還能這麼玩的?千年的我到底有多傷心絕望, 纔會這樣做。

“然後呢?”我迫不及待地追問。

“你想要取回我手中的這份妖力和記憶嗎, 很厲害的哦。”

時代的眼淚就讓它成爲過去比較好,所以我拒絕了, 現在的我只是苗湘湘而已,沒必要爲了過去的事情而影響如今。

料到了我的選擇,樹妖沉默了幾秒,我又問:“可不可以只取回我的力量什麼的,到不用記憶。”

樹妖表示想得美,好吧,我徹底沒想法了。

“青竹還會找你來的,現在的唐敬還不是他對手,很遺憾,我也不是。曾經的你是最強的,若是現在不要回妖力,被他再次找上,你會被他強行灌入千年前的感情。”

“那會如何?”

“大概是恨死唐敬了?故事要是這種走向我也挺期待。”

“……我,我再想想。”我覺得我需要和唐敬商量下。

但現在還有個學生可能被妖怪綁走了,這件事比較急迫,我抓壯丁一樣看着樹妖,“我們以前是朋友對吧,那你幫我一個忙吧,學校有一個學生可能被妖怪帶走了,想請你救他。”

“既然是你拜託我,那自然沒問題。啊,找到他了。”

瞬間就說找到了,我有點懷疑,可畢竟也是千年的妖怪了,有這本事也不奇怪吧。

“我的本體是樹,只要種植了樹木的地方都是我的眼線。”

“哇,好厲害,簡直就是隨處安裝了攝像頭?”

“……謝謝誇獎,以前的你更厲害。”

“我那麼牛也被殺了,除妖師不是天神一樣?”

“那倒不是,不過是你捨不得動他,賭一把而已,結果就是你死咯。”

“……”

我很難想象唐敬殺我的場面。

樹妖帶着我去到了無人的巷子,然後使用了妖法帶我離開,還把小幽靈也給捎上了。

萬萬沒想到我們是在一處荒山野嶺的破屋子裡找到的鄒世林,他被五花大綁地丟在硬板牀上,黑布蒙着雙眼,嘴巴也用寬膠帶貼着。

這明顯是人爲的綁架,哪裡是什麼妖怪鬼魂作祟,和樑賀完全不同的情況。

樹妖打了個響指,纏在男孩身上的繩子斷裂,我連忙扶着他將膠帶小心地撕開。目前還沒在他身上發現虐待的痕跡,角落裡還堆積着殘羹冷飯,菸蒂檳榔也丟了一地。

“不是邪靈作祟,這個孩子有陰陽眼能看到異物,但是綁他來的是他家的窮親戚。那些纏着他的精怪只是在提醒罷了,不過他太害怕,反而忽略了這些善意的警示。”

一邊是妖怪,一邊是自己的親戚,他一個孩子當然還沒辦法看穿人心,從而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別說是他了,很多成年人也會上當的。

完全沒有想到天衣無縫的綁架計劃會被人撞破,等到鄒世林家的幾個窮親戚趕回來時,面對的就是全副武裝的警察和閃爍的警車。

鄒世林看起來精神狀態很不好,我一直陪着他,就算他父母來了,他也還是拽着我的手,不讓我走。

我沒辦法,暫時沒有去找唐敬,也告別了樹妖,專心地陪着這個受到驚嚇的孩子。

坐在醫院的病牀上,雖然沒受什麼皮肉傷,他父母還是堅持過來住院一天檢查。

“老師……”

“我辭職啦。”

“哎?”恍惚回神的鄒世林瞪大眼。

“今天早上辭職的。”

“爲、爲什麼,是因爲也被鬼怪騷擾嗎?對不起,我明明看到你身邊有幽靈,卻不敢提醒你。”男孩垂着腦袋很是自責,眼眶又紅了起來。

小幽靈飄在我旁邊,哼聲道:“拜託,人有好人壞人,鬼怪這些也同樣有好壞啊!”

鄒世林顫抖一瞬,“你還在!”

小幽靈:“略略略~”

我:“不要欺負他。”

被我斥責,小幽靈落在我頭頂不吭聲了,鄒世林時不時還瞟它一眼,但最後還是看向了我。

“苗、姐姐,我可以叫你苗姐姐吧。”

“啊,呃,可以的。”一下子還沒有適應過來這個稱呼,我略爲尷尬地迴應。

小幽靈:“這小子比唐唐上道啊,這麼快就叫姐姐。”

我:“……”

“我完全沒想到家裡的叔叔和伯伯會這樣做,明明爸爸每年都會接濟他們,不管是鄉下要蓋房子還是買車。幾十萬的送,媽媽也沒有意見,明明我家對他們很好很好了,可他們卻這樣做。”

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判他家那些利慾薰心的親戚,只是鼓勵道:“所以你要更加強大振作起來,以後擦亮眼睛看着周圍的人,不要輕易去相信誰。你以後還要保護爸爸媽媽對不對,他們真的很擔心你,還有你的班主任。”

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看着男孩子在哭得這麼上心,我拍拍他的腦袋。

小幽靈:“你要是抱他,我就要給唐唐告狀!”

我:“……”

我當然不會這麼做,哭過以後的鄒世林睡着了,給他掖好被子。剛出病房就遇上劉老師急匆匆趕來,我稍微交代了下,就先離開了。

回了家,我首先想到的是給家裡人打電話說辭職的事情,然後我想着要不要給唐敬打個電話。

就算身份驟然改變,我也不能過於打擾他,畢竟他還是個學生。

糾結着,我在沙發上睡着了。醒過來時就到了晚上九點,平常這個時間初中部已經放學了,小幽靈晃悠到我面前。

“你想給他打電話就打唄,死腦筋。”

“你吵死,你怎麼還跟在我身邊。”

“替唐唐監督你!萬一你身邊有別的狗怎麼辦?”

“怎麼會有你這麼活潑的幽靈。”

“我愛人間煙火~暫時不想投胎。”

被小幽靈這麼慫恿兩下,我想了又想,想打電話的話,得在他還沒睡覺之前打。

我打了,然後響了很久才接,那邊唐敬的聲音有點喘,像是在奔跑。

“怎麼了?”我問。

[我說了你彆着急。]

“你不說我才着急。”

[章順順不見了。]

我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我這班主任纔剛辭職,那邊學生就不見了,臨時接替的數學老師大概要崩潰。鄒世林才被綁架,章順順又出事,初一年級這是要出名。

“不是普通的不見對吧?”

[是蜘蛛精,我正在追,放心吧這個我能搞定,不會出事的。]

叮囑了幾句他小心,我掛了電話,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要是我擁有了妖力能夠幫助唐敬,是不是就能拯救更多被鬼怪亡靈糾纏的人?

說不定我和唐敬還能雙劍合璧?這樣好像也不錯,只是接受妖力,也要接受千年前的記憶,我短短二十幾年的人生記憶,能敵得過千年前的妖王記憶嗎。

如果接受了,我還是現在的我嗎?

我現在覺得,唐敬應該不會答應我接受妖力的事情。

輕慢的笑聲傳來,我剛做出反應,小幽靈就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給框住。我抄起桌上的蘋果砸過去,冷青竹慢悠悠走出來,伸手接過蘋果,然後一口咬上。

“你說他今晚來不來得及救你?”冷青竹咔嚓啃着蘋果,笑的邪氣。

我好似明白了這是個圈套,惱怒地盯着他,“你不要把這些學生捲進來!”

“我沒有啊,我只是讓小妖精支開他,你的前任學生不會有任何問題。”

“你到底要幹什麼。”

“要你選我,喜歡我,這很難嗎。”

“難如上青天吧。”

“我不接受你的幽默,不過我相信你有了千年前的感情,就不會這樣想了。”

丟開啃的坑坑窪窪的蘋果,冷青竹一步步走過來,帶着勢在必得的氣魄。我發現我哪裡都跑不了,雙腿還是那樣灌鉛一樣,關鍵時刻還是樹妖出來把我擋住。

冷青竹冷笑幾聲,兩隻千年大妖當即就打起來,我以爲家裡會被打的如狂風過境一樣,沒想到兩人都展開了更高一級的廝殺。

我看不到這兩隻妖怪的動作,他們只是彼此對峙着,站在客廳的兩端,是神識在糾纏爭鬥。

如果我直接去踹冷青竹一腳,他會不會受到干擾而打輸?電視劇裡不是經常這麼演嗎?我又拿起一顆蘋果砸向冷青竹,紋絲不動的人把蘋果彈開了。

我又想着用水果刀把困住小幽靈的結界打開,但也沒用,刀子都被吸收了。

我一個人站在這好尷尬,什麼都辦不成,也跑不出去。

“噗——”

吐血聲響起,樹妖慘白的脣色因爲鮮血的關係而染的殷紅。那瘦削的身子骨動搖兩下,差點摔在地上,我連忙去扶住他,暫且當男性看吧。

“湘湘,我真的打不過啊。”樹妖無辜地看着我,以前的神秘感全沒有了。

“知道自己不行,還要上趕着來受虐,要不是看在曾經相識的份上,你樹根都被我拔了。”冷青竹輕蔑一笑。

我:“樹妖,你叫什麼名字?”

樹妖:“現在是問姓名的時候?”

我:“總覺得再不問就來不及了。”

樹妖:“不要說這種我會死的話好麼,新綠,這名你起的。”

我:“……真是很環保的名字。”

新綠不知道在想什麼,但將我護在了身後,“青竹,別任性了,湘湘不想恢復過去的一切。”

冷青竹:“我偏要。”

眼看着他又要打過來,我讓新綠先抗一波攻擊,我馬上給唐敬打電話,實在不行他還能找他師父來救火呢。結果唐敬的手機打不通了!

“湘湘我撐不住了,要被打成蔬菜汁了……”

“不至於!我再打打!”

還是打不通,我想了一下,事情的源頭很簡單,不就是冷青竹想讓我拿回千年前的感情嗎?他篤定這樣就會讓我憎恨唐敬,將上一世的怨恨投注到這一世。

冷青竹拿着千年前的我的感情,新綠拿着那份力量和回憶,兩項綜合,我再沒得猶豫,大聲喊着:“新綠!讓我恢復妖力和記憶!”

“可是?”

“沒可是了!我拿回妖力,打死這煩人精!”

“行啊,我等着你來打死我~”

現場亂成一鍋粥,火燒眉毛的時刻還帶着一絲搞笑,我顧不得那麼多了,總得拿回一個對抗冷青竹。

新綠猶豫着,但實在挨不起打了,將那份妖力與記憶還了回來。藍色的流螢分爲幾道飛散而出,纏繞着鑽入我的身體中,好似在迴應這份灼熱力量,我心口猛烈跳快。

曾經總會看見的破碎記憶像是拼圖一樣漸漸成了形,然後在我的腦海裡不停歇地播放,磅礴的力量大概是要將我給撕碎,我痛得渾身都不對勁。

海浪般的記憶一股腦的侵佔進來,將我這現世二十幾年的可憐記憶擠壓成殘渣。面對如高山大海似的千年前回憶,我還沒有崩潰,是因爲我那因人而起的感情沒有回來。

“湘湘!”

我聽到了新綠的聲音,我知道自己要保持住本心,保持住這個苗湘湘。

很突兀的,我想起了唐敬在操場上對我揮手的燦爛笑容。

妖力充盈於身,五感變得異常敏銳,只要我想,百里外的動靜我都能探聽。

按照記憶中的操縱,我略微施法,五指一勾,將受傷的新綠給隔空抓了回來。起手就是一個恢復法術丟給他,讓他慢慢療傷,我不動聲色地望着冷青竹。

“是這個眼神,湘湘,你想起來了。”

“我想沒想起來都不重要,冷青竹,你真的煩死了。”

“……”

“你知不知道用人類身軀承受妖力和那麼多記憶會崩潰的,我差點就沒了。你愛我什麼,你愛的是你自己,自私鬼。”

我擼起袖子就把這傢伙摁在地上摩擦了一頓,冷青竹還是沒有受虐傾向的,幾次想跑都被我抓回來暴打。

本來只是想給他一點教訓,好讓他從此再不敢找我麻煩,可就像是使用妖力會上癮一樣。腦海裡的記憶喚醒了我的暴力因子,曾經能夠呼風喚雨的能力,讓我有點癡迷。

回憶如果不摻雜感情,我看着自己被殺,也沒有一絲波動,但我會好奇,會想要拿回一切屬於自己的東西,包括愛與恨。

新綠攔着我,讓我不要從冷青竹這裡拿回感情,我現在是不理智,一時間沒能徹底駕馭那些妖力和記憶。等緩和幾天,自然會慢慢消化。

但我現在就是聽不進去新綠的話了。妖界的朋友我不算多,新綠與冷青竹能夠拿我妖力和感情,就是最親近的同伴了。我一直知道冷青竹不愛我,他只是佔有慾很強氣量也很小,千年前他打不過唐敬,一直想着報復。

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來找轉世的唐敬晦氣,還要搶我。這傢伙也是白活這麼久了,一直惦記着過往,跟個小孩子一樣。

我摁着冷青竹的腦袋,“別來煩我了。”

冷青竹悶悶地問:“你現在是苗湘湘,還是千年前的妖王。”

我皺眉:“……是苗湘湘。”

冷青竹又露出那種似是而非的笑,“還是有改變吧,感情不想要回來嗎,死那麼痛苦,我幫你把他殺了吧。我們報仇,然後再讓你完全變回妖魔,脫離凡胎□□,一起過快活日子嘛~這次不要樹妖來搗亂了!”

新綠:“小夥伴你有點過分了,不要再動搖湘湘了。”

我血氣翻涌,也很暴躁,很努力地剋制纔沒有發脾氣。找回力量與回憶,沒有感情,還是覺得自己有所欠缺,我無法容忍自己的殘缺。

儘管我知道那感情會影響我現在對唐敬的心意,但我還是聽見自己不受控地說。

“青竹,把感情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