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極,靜極。
羅帳深處,仍能看到方纔的一片旖旎春光。
想來是趕了數百里的路和方纔披紅翻浪、巫山雲雨之後的舒暢,身邊的人睡得極熟。
我知道,隨着他的戰功初顯,從此之後他將鯤鵬展翅、翱翔萬里雲天……而我呢,卻要因舊時制度、家族規矩的磕磕絆絆只能守在家中等着他的歸來。
“做爲妻子,我不想只在家中枯待消息想像着你是如何出生入死、生死一線,從此獨自一人嚐遍徹夜難眠、輾轉痛楚滋味。因爲……你完全屬於我的時間不多了。”
本是極冷的秋夜,因了情愛,他的臉上仍舊殘存着薄汗。我伸手替他擦了擦。不知不覺又道:“以後,我可不可以女扮男裝,在你出征的每一天都陪在你身邊呢?”
只有這樣,才能夠一如楊昭所言:一天算一年又何妨?
只有這樣,屬於我們的日子纔會多之又多。
“怎麼可能呢?內宅可是個無煙的戰場啊。”
嘴角撇過一絲無奈的笑,不說竇氏自嫁李淵後就守在家中相夫教子,只說鄭盈盈自從嫁給李建成以來也是聚少離多。老太君、母親本就偏疼你我,若我真女扮男裝混入軍中,久而久之,其餘的妯娌將都一如我般的鬧起來,那個狀況只怕竇氏也安撫不了。
我不想令竇氏爲難。
“除非你能夠儘量的少出門,與我待在一處……呵呵……那又怎麼可能呢?”
就算我再不懂歷史,但至少我知道,每一個朝代的更替是用戰爭換來的。那是新朝之主在多少個日夜千里奔波、多少個日夜運籌帷幄之下得來的。何況你是皇帝,許多^後人贊爲‘無人能出其右’的皇帝,那份軍功想必赫赫,那份軍功想必無人能夠匹敵。
皇帝啊……我的眼光不自覺的看向桌上的藥囊。
如果有了孩子作爲牽扯,那後果只怕很有可能演變成災難。我可以容忍自己沒有丈夫,卻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沒有父愛抑或沒有母愛,只能在單親家庭長大。
21世紀,我就是個沒父愛、母愛的孩子。
以後你終是帝王,終會三宮六院,你會有相當多的孩子,你會是一個相當幸福、自豪的父親,但我卻不能擁有你的孩子……我必須約束自己的心。小心翼翼輕吻他明亮的額頭,“不是沒有絲絲心動……只是……對不起……”
站在窗前,看着秋月高掛夜空,伴着幾聲鴉雀的哀啼,這夜顯得有些詭譎。
但覺一陣秋風吹來,居然泛着冬的刺骨寒意。我不禁打了個哆嗦,急急的將大氅攏了攏,伸手欲關窗。
突地,有絲絲冰涼的東西撲到了我的臉上,我伸手摸去,是水。
“下雨了麼?”
看了看天上的月,不可能啊。
再盯睛細看,我不禁輕‘啊’了一聲,夜的天空稀稀落落飄下了細雪。
初雪、秋月夜,好一番美景。
駐足窗邊,靜看月的西沉,靜看李府各個角落被初雪染白,夜就這般流逝,屋外傳來如雲她們的腳步聲。
我急急輕手輕腳的走到牀緣邊,靠近他坐下。
他睡覺本就十分淺,再加上一晚好睡,聽到動靜後他習慣性的伸手摸了摸旁邊,接着立馬睜眼,扭頭看到我就坐在他的身邊,他伸手拉我入懷,“觀音婢,怎麼起這麼早?”
“要給娘和奶奶請安。”
“不管她們。有我呢。早起對你的身子不好。”說話間,他將我拉入懷中,用錦被將我裹緊,“瞧瞧,整個身子都冰透了。”
我‘噗哧’一笑,捏着他的鼻子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不能因爲對我身子不利就廢了李家百年的規矩。”
“我這是就事論事,你的身子本就不好,早起吸那些冷氣做什麼,別白白的又犯那氣喘的老毛病。我會和娘、老祖宗說的,你放心再睡會子。”
“你真要爲我廢了你李家百年的規矩?”
聞言,他挑高眉頭,露出‘那又如何’的意思。這神情,又是那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了,帶着點不屑無悔,帶着點倨傲無優,
我軟軟的趴在他懷中,卷着他的頭髮,“反正是要廢的,那就鬧大一些。”
睜着一雙明亮的眸,他詫異問道:“什麼叫鬧大一些?”
“我們二郎初露鋒芒,以後定是長期出戰沙場的將軍。到時候和我定是聚少離多,爲免恩愛夫妻長期別離,莫若你請得爹、娘應允,允了我隨軍征戰在你身邊,如何?”
他突地笑了起來,“你是在開玩笑?哪有女子從軍的道理?”
“前朝就有花木蘭替父從軍。我又爲何不能女扮男裝?”
“你以爲戰場是兒戲?缺胳膊斷腿是小事,還有那流着滿肚子腸子的未死之身在未斷氣的情形下滿場爬的情形,你忍受得了?”
定定的看着他,我內心輕嘆,如果我告訴你,因爲這一世有了你,因爲有了你的一路相伴,如果我再有機會回21世紀,對於那些大體老師我將再也不會懼怕得要命,我將一如我的那些師兄弟、師姐妹一般,成爲一個冷靜的解剖高手,你信不信?
輕觸我的眉頭,他輕聲問道:“怎麼了,觀音婢,你真這麼想上戰場?”
他這神情,明顯是有了妥協。
爲了我,他真有可能去求李淵和竇氏。想到這裡,我眼中一熱,摩挲着他的臉說道:“你方纔說的那戰場的殘忍……想想都心寒,我哪敢上戰場呢。和你開玩笑呢。你是再睡一會子還是起來陪我一起去給娘和老祖宗請安。”
“不是說了你不必去,等會子有我去解釋就夠了。”
見他眼中閃着光,就知道他又打着什麼主意。我捏了捏他的臉,“休想。”
眼見着我要起來,他一把撲倒我,“什麼是休想。”
我急急的推開他,“別鬧了。再鬧就晚了,我今兒就白起早了。”見他沒有妥協的意思,擺明了不放過我,我只好將老太君要將所有財產留給我們的事說了一遍,又道:“這話總有一天會傳出去……老祖宗疼我們無可厚非,但其他各房看着難免不會有難受的。我雖不在乎那些金銀財寶,但其他的人難免不會有眼紅的。如今因了老祖宗的話,我們已被推到風口浪尖,如果又廢了這晨昏定省的規矩,知道的是你疼我替我求來的,不知道的只當我真的是從小失了父母沒有家教呢。我怎麼能讓我爹、我娘在泉下蒙受不白之冤?”
見我說得誠懇,他放過我說道:“那好,我陪你。早早的請安後早早的回來,再睡個回籠覺。”
好笑的覷了他一眼,“回籠覺?”見他擡着下頜驕傲的點頭,我戳着他的額頭,“色鬼!”
他將頭窩在我脖頸不停的摩挲,“我就是色鬼。我就是色鬼又如何?”
我笑着推他讓他別鬧,又向外喊着:“如雲,你們進來罷。”
除卻如雲她們,進來的還有香柳。
早聽到房內動靜,香柳她們進來的時候人人喜不自禁,急急給李世民請安。接着香柳直將手放在她臉上做出羞羞的動作,取笑說道:“連夜趕回來不去看望夫人也便罷了,連老祖宗也不去看,一味的只知道膩在二少奶奶這裡。”
李世民小時候多有香柳照顧,和她說話自是沒什麼顧忌,笑鬧是常事。被香柳嗆白,他只是扮鬼臉的一笑。
“我可是要去告狀的哦!”
“只管去,只要你告得倒本少爺。”
一邊打趣着,香柳一邊習慣性的拎起毛巾要替李世民淨臉。
李世民撇開臉,抓過毛巾,“我自己來。”
香柳‘咦’了一聲,“爲什麼?這是怎麼了?”
如雲‘噗哧’一笑,湊近香柳耳邊輕言幾句,香柳恍然大悟,笑道:“這娶了媳婦果然是長大了啊,都不要人服侍了。”語畢,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李世民此番作爲是爲了遵守我們當初的約定,而香柳看我自然是知道李世民的舉動是我的主意,只是她這眼神,倒讓人不好意思起來。
知道香柳嘴不饒人,爲免我羞赧,李世民擺了擺手,“你們出去等着。有我服侍你們的二少奶奶,放心,定不會誤了給夫人、老太君請安的時間。”
香柳和如雲等人嘻嘻笑着作福告退。
除了通過昨晚他那一身的血腥之味可以判斷出戰場的殘忍之外,我想起一直沒有問戰場上的情形,趁他替我梳髮間,我問道:“你還沒和我說歷山飛的事呢?”
從鏡中可以看出他得意的一笑,卻是未有作聲。
我不屑的抿了抿嘴,“看來,有什麼軍機大事,不能透露給我這個小女子知道。”
拍了拍我的頭,他湊近我耳邊說道:“我活捉了他。”
“活捉……人呢?”見他又旦笑不語,我又道:“昨夜你回得匆忙,想那歷山飛肯定被爹關押着,今天只怕就要押到太原了,是不?”
“不是。”
我‘咦’了一聲,“不是?”
“本不想令你焦心,既然你如此關切,告訴你也無妨,我將他放了。”
我驚詫的回頭看着他,“放?”
“我需要人。需要服從我的人。而歷山飛,我三擒三縱且給他指明出路……依他有恩必報之心,以後他們將是我最堅實的力量。”
“歷山飛可有幾萬人馬啊。這事如何瞞過衆人的眼睛?”一旦被人察實,將是滿門抄斬的罪啊。
將手穿過我的黑髮,不停的撫摸着,他並不回答我的問話。我拐了拐他的腰,“如何瞞得過?”
“我讓老劉悄悄的帶着歷山飛和那一衆人馬前往瓦崗去了。”
我一時愣道:“瓦崗?你和李密不是不對盤麼?你想盡釋前嫌和他合作?”
笑着搖頭,他坐到我身邊擁着我說道:“我爲什麼要和那個薄情寡義的人合作?我讓老劉將歷山飛的人馬送到瓦崗並不代表着我要和李密合作啊。”
這陰誨不明的神情中透露着的全是算計。我心中一稟:21世紀,有一種蟲子名喚‘血吸蟲’,這種蟲子以丁螺爲宿主,它們殘食掉丁螺的一切利於它們自己生存,直至丁螺空空如野……而現在,身邊的人將李密當作了宿主,而歷山飛無疑就是血吸蟲。
想通箇中原由,我問道:“如果李密不留人呢?”
李世民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不屑說道:“李密攻下洛口取得天下糧倉。他將那些糧食一半運回瓦崗,另外一半他像菩薩似的開倉放糧,如今他名聲大震,短短兩個月的功夫已徵兵15萬,現下儼然成爲18國的統領了。對於去投靠他的人,他哪有不收留的道理?”
18國,現在18反王已然聚齊了麼?
聞言,我心驚不已。如果18家反王、64路煙塵已然聚齊,那隋的天下……也許就在這一、二年了。
“你怎麼了?”
“我在想……天下這麼多的反王、煙塵,李密有可能懷疑歷山飛的人是去臥底的也說不定。肯定不會接受。”
李世民輕聲一笑,“你不要忘了。李密恨我入骨,如果知道歷山飛是被我打敗而去投靠他,他肯定全盤接受。我總覺得李密以後還會與我做對,而他更希望歷山飛是他用來對付我的最好武器。”
“你就不怕歷山飛吃人家的嘴軟,保不準真成李密的力量了。”
他得意的看着我,說道:“兵家有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說……我雖擁有玉器行,雖養得活那數萬人馬,但此時擁兵,會給李家帶來無妄之災,我只能做此豪賭。更何況,我讓老劉將歷山飛的人分作幾拔分別塞進恩公、羅成、程老英雄部下……”
他雖紈絝,但從來不失才智,此次更是兵行險着的將他準備蓄養的人馬就這般神不知鬼不覺的養在他人門下,他要來一場他人生的豪賭。
聽着他的細敘,看着他口呈山河之險,瞧着他意氣飛揚的神采……我心中卻是五味陳雜。
烏黑的頭髮、棱角分明的五官,記憶中那個紈絝的少年正在悄然褪變,儼然是一個睿智的成人。
他慢慢長大了,比原來更有自己的主見,這樣長大的他是我所欣賞的。但……隨着他慢慢的長大,離我……也許會越來越遠……最後不得不分開。
看出我眼神中閃過的隱晦,他突地停了下來,“怎麼了?”
我將頭默默的埋在他胸前,伸手抱着他的腰說道:“不管如何,不管以後是不是真的有戰爭,你都要答應我,要活得好好的。”
------題外話------
o(∩_∩)o
我的天啦,最大的篇幅,終於碼完了咯,一下章《雁門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