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5點粵北山區的曠野,只剩下突兀的雞啼聲。
還有臉色蒼白的謝冉冉猛烈輸出的嘔吐聲。
扶着坐了兩小時三輪車顛簸得痠痛的腰,一個踉蹌,沒穿幾次的經典款紀梵希小白鞋精準踩在一堆軟塌塌的東西上。
Shit!
從中間凹成O嘴的牛屎似乎在嘲笑她的笨拙。
什麼鳥不拉屎的地方。謝冉冉在心裡唾罵道。
彎彎的眉眼皺成了一團,圓圓的臉蛋氣呼呼的,就連那扎得高高的馬尾也有些凌亂起來。
若是讓辦公室那羣頂着清一色美瞳,揹着各式名牌包包的女人知道謝冉冉此刻的窘況,定會嘲笑她三天三夜。
垂頭喪氣的長嘆了一聲,迴應她的只有月朗星稀的寂寥。
算了,反正最近親爹投資失敗輸得只剩褲衩的新聞也成了辦公室社畜的焦點話題,從千金小姐變成窮光蛋,如同小說裡商人被劫富濟貧一樣,滿足了一衆看客的YY爽點,自然傳得愈發熱烈。
在茶水間、廁所、格子間,那些窸窸窣窣的言語無一例外都被謝冉冉收入耳中。
畢竟,她在公司一直被人認定是皇親國戚,多年前父親發跡後,謝冉冉的努力都被人視而不見,即使她靠自己考上了雙一流的外語外貿大學,即使她連續四年拿了省級和國家級獎學金,別人都只會說:她爹有錢吶。
一畢業就被親爹硬塞到世交叔叔老楊的老牌外貿公司裡做總經理助理,謝冉冉乾脆躺平了。畢竟努力也是爲了享樂,她能享受父蔭帶來的財富和自由,何不坦然接着?
不像身邊那些白蓮花富二代,一邊吃着父蔭紅利,又滿世界嚷嚷着自己不靠爹,靠的是自己。
呵呵。那吃相可不要太難看咯,吃得鹹魚要抵得渴啊。
真沒了大樹,你還不是一棵不顯眼的草。
同學說她學霸,同事揶揄她躺平一族。
老楊則認爲她天資聰穎,孺子可教。
只有親爹,認爲她只需要乖乖上班,繼承家業。
這下好了,別說家業,家都沒了。
對信奉躺平爲王的謝冉冉而言,面子倒不算什麼,被親爹抵押掉的增城3層別野、員村西街和天河北路的四套商品房才讓人心疼。幸好,還剩下兩層芳村鶴洞的集資樓無法買賣,變相給了他們一家三口一個容身之所。
謝冉冉的母親陳娟因爲一落千丈的生活落差,天天盼着她找個金龜婿,好讓家裡的債務早日還清,一蹶不振逃之夭夭的父親、紛杳而至的法院傳票、上門的債主、一連串的債務清單都讓謝冉冉頭疼不已。
曾經錦衣玉食的一家人未來何去何從,她不知道。
至少現在,沒有答案。
爲了尋個清淨,逃避母親安排的相親局,當接到大姨電話,讓謝冉冉來這粵北農村給她閨蜜的女兒做伴娘時,謝冉冉毫不猶豫的坐上了高鐵,輾轉班車、最後搭了個小三輪纔來到這偏僻的客家山村。
謝冉冉以爲這是天上掉下的餡餅,好歹車費報銷、能吃喝玩樂還能有2000的酬勞,任誰都會心動,她是佛系躺平,不是傻子。
可這一刻,謝冉冉望着沾滿牛屎的鞋子,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
她躡手躡腳的用紙巾拭去牛屎,包裡的電話響起了“你媽搵你,你爸搵你”的鈴聲。
藍牙耳機裡傳來了新娘子帶着睡意的朦朧。
“冉冉,你到了嗎?”
“到了,
我剛下車,在村口呢。”
“好好好,我讓伴郎去接你。”
“行,我穿着天藍色襯衣,灰色牛仔褲,站路邊。”
那邊嗯了一聲,電話被忙碌的吵雜聲掛斷。
一絲夾雜着青草味道的風吹過,拂起了她的衣角。
謝冉冉擡頭看向這一片一望無際,綠油油的整片稻田,平靜了方纔的千頭萬緒,卻又勾起了一會即將扮演伴娘的忐忑憂慮。
對於一個剛失戀的人而言,參加婚禮不知道是雪上加霜還是撫平傷口。
“滴滴......”
喇叭聲從身後而來,一輛白色大衆停在了眼前。
“你是伴娘嗎?”從車窗探出了一個黑不溜秋的人頭。
“對,你是江鈺和陳銘的伴郎嗎?”
伴郎上下打量着這個來自大城市裡白皙精緻,圓臉彎眉,脣紅齒白,笑起來還能看到小虎牙,看着有1米62高的小姐姐,心下盪漾,緊張得說話都哆嗦起來。
“嗯,對,我,我是銘哥的表弟。上,上車吧。”
謝冉冉看對方沒有下車的意思,便打開車尾箱放了行李,習慣性的坐在了後排。
一路無言。
這座村莊就像遺落在世間的桃源,窮山峻嶺,卻有綠野仙蹤的感覺。
謝冉冉覺得渾身都不自在,除了那沖鼻的鞋子上的牛屎味,還有伴郎那未經世面好奇又多情的窺視。
或許他會覺得謝冉冉清傲孤冷,但此時這是她自我保護的方式。
因爲謝冉冉現在才意識到,隻身前往陌生地方做陌生人的伴娘,這危險係數無異於深夜裡獨自一人穿街過巷。
車子停在一幢被刷得粉白的三層小洋房前面,謝冉冉下了車就看見迎面而來的喜慶。
小洋房的門口是一片巨大遼闊的空地,與其說空地,不如說是一片足球場。 空地上排了五六個簡易的紅色支架遮陽棚,裡頭擺滿了一個個鋪着紅色桌布的圓桌,還有GD省的省凳——每桌10張紅色的膠凳。宴席旁闢出了一個區域,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但草像後期植披的,還有圓形氣球拱門和木式桌椅,巨大的粉色背景板上印着新郎和新娘子的婚紗照,看來,那是行禮區了。
趁着伴郎幫忙拿行李,謝冉冉走近瞧了眼,默默對着桌子數了數。
天,宴席居然有80桌。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和席開80桌的壕無人性,讓謝冉冉徹底陷入了懷疑。
讓人覺得新奇的是,帳篷邊上的露天位置,擺滿了簡易三腳架子,上面都有一個案板,不鏽鋼大鐵盆擺在地上,裝滿了雞鴨魚肉各式鮮活的食材。隔壁的鄰居叔伯光着膀子,有的切割食材、有的在大炒鍋旁炒菜,炙熱的爐火與胴體的汗水交相輝映。穿戴着不同樣式圍裙的阿姨們坐在凳子上摘菜、洗菜,嘴上說着謝冉冉聽不懂的客家方言,興許是在聊着別人家的八卦,個個臉上眉飛色舞的。
在城市生活久了,謝冉冉從未見過如此活色生香的場面。
來之前就聽大姨提過,新娘子是在粵西某市嫁到這邊的,兩地距離632公里,開車都要將近6小時纔到。
從城市的繁華到鄉村的寂寥,還有遠嫁的種種困難。這新娘子的勇氣,謝冉冉倒有些佩服了。
正這麼想着,熙熙攘攘的吵雜聲傳來。
謝冉冉模模糊糊的聽到一句——
“他要是不來,這婚禮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