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們爲什麼這麼高興?”一個緩慢而衰頹的聲音從木屋門口傳進來。
正圍在一起觀看歷史石板的這些光頭老者們,一個個擡起頭來,看向走進來的人。
這是一個年紀更老的老人,他同樣是一個光頭,不過頭上戴着一頂草環,與屋內的其他人區分開來。
“大長老,您這是什麼意思?忍耐了一千多年,我們綠星人終於等到了局勢改變的時刻,難道這不值得我們興奮嗎?新的機會出現了,我們的未來不再暗淡無光,文明可以有復興的機會,這真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一個光頭老人不解地問着,雖然話語裡有着尊敬,但迷惑之意也非常明顯。
“來者的用意還沒有表明出來,你們怎麼能夠確認他們不是第二個硅基人?一千五百年前,那些和記載中電子生命類似的傢伙們,在發現近在咫尺的我們後,採取的行動,可不是交流和合作、貿易,也不是和平相處,而是用屠殺和斷絕文明的方式對待我們,留下我們這些人,不過是和我們當初統治了這個星球一樣。
在認爲我們毫無威脅之後,爲了保持生物多樣性而做的選擇。就好像我們在歷史上做過的一樣,一些野獸數量少到一定程度,就會保護,多到一定程度就認爲這些野獸會氾濫成災,動用各種工具肆意屠殺,以維持所謂的平衡。”
剩下的老者們恭敬地聽着大長老的教訓,他口中那些冗長的話語中,許多出現的名詞,很多人已經聽不懂了,但這不妨礙他們理解對方的意思。
“外面那些族人的歡呼,與其說他們想不到這點,不如說是強加給自己一個虛假的希望,希望有一種正義文明來拯救我們。但兩個不同的文明種族之間,哪有什麼正義這種概念,‘正義’這個詞彙本來就是以本種族立場爲基礎定義出來的,對我們而言,正義是保護民衆能夠繁衍的更好。而對那些因爲我們生存而滅絕的生物們,我們全部滅絕才是它們的正義。”
剛進來的老者,擔負這個星球土著文明傳承的大長老,絮絮叨叨地上說着一些富含哲理的話。
但就算這些長老們,也不是全部都能聽懂他潛在的意思,長久的教育傳承缺失,大多數人已經喪失了以往文明輝煌時擁有的分析能力,再過幾千年,也許思維模式真得要退化成原始人。
“那大長老,我們現在該怎麼應對現在出現的新局面?那些硅基人,應該比我們更加慌亂吧?畢竟我們已經退化到一無所有的地步,再失去,除了一條命之外,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東西。”大長老這番話過後,各位老者不過是沉寂了一會,很快就有人發問道。
畢竟大長老說得那些大道理再多,也對現在沒有任何作用,只是端正了他們對待新來文明生物的態度而已,讓他們不要抱無謂的幻想而已。
“應對?我們還需要應對什麼嗎?什麼也不要動,不需要高興,不需要悲傷,像往常一樣去生活,就算下一秒是我們全族的末日,我也不會吃驚。”大長老這樣說着,用渾濁的目光打量着下面的人。
“怎麼可以這樣悲觀?我們可以請求……”一名長老這樣開口剛說了一句話,又想到大長老剛剛的教訓,就閉嘴不提了,
他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是不現實的,請求這個詞不可能用在另外一個種族身上。現在被捕獵充飢的那些野獸,肯定也在請求不要殺死他們,但自己能聽得懂嗎?或者願意聽懂嗎?
“只有等待,等待命運的宣判,這樣說有點虛無,簡單一點就是聽天由命。如果我們身上還有某種更大的價值,就像現在對於硅基人來說,我們這一族人還有觀賞和研究的價值一樣,因此才能在維持一定數量的情況下繁衍下去。如果新的外來者,認爲我們有更大的價值,那麼我們就有改善目前處境的希望。除此之外,做任何多餘的事情,都是給未來添加不必要的變數。我們自己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一千多年前,我們和那些硅基生物對抗的時候,對方還要使用各種手段來矇蔽和限制我們,不敢直接面對我們。而現在出現的外星生物,你們如果更聰明一些,就知道它現在這種行爲,就是巡視自己領地一般,它根本不會在意這個星球任何生物的存在,它僅僅是在宣佈着對這個星球的佔有,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
大長老說了這些話後,然後轉身走了,沒有再多說什麼。
而這些剛剛還在翻歷史石板的老人們,一個個不知所措,是放下手頭上的工作,回家睡覺,還是繼續下去。
“怎麼辦,三長老,我們還要繼續查找下去嗎?”一名老人開口問着,二長老在一次狩獵中受了重傷,正在休息,大長老不想做任何事情,現在能夠主持他們行動的,只有剛剛和他們一起工作的三長老了。
那名被叫做“三長老”的老人,就是之前插嘴想要提出“請求”字眼的一個。
他滿臉皺褶,但看起來,還是要比之前剛剛進來的大長老年輕一些,此時也有些猶豫不決,但很快他咬了咬牙,做出了決定“爲什麼不繼續找下去,大長老已經太老了,不想折騰下去。他可能是看透了這個宇宙,但我還想掙扎一下,我不相信我們七千年的文明史就這樣淪落下去,我們的後代退化成野蠻人。
現在去找找祖先們對外來生物有什麼溝通方式,無論如何,我們也要嘗試一下,什麼都不做,怎麼能夠體現我們的價值?因爲對方遠比曾經打敗我們先祖們的硅基人們強大,我們就要放棄一切嘗試?的確,大長老剛剛說得沒錯,我們現在的處境,想要嘗試對抗是極其可笑的。但主動投降,和被迫屈服之間的待遇還是有差別的吧?”
“沒錯,對方既然沒有直接毀滅我們,以及我們這個星球,肯定對它們有某種用處,我們已經淪落到現在的處境,再差也不會差到那裡去,一千多年前的生活,和現在比起來就是天堂,無論如何,也要嘗試一下能否改變。”其他人也紛紛開口贊同着,雖然這番話大部分是自我安慰,但也有一定正確性。
於是衆人繼續翻找着石板,想要找到與外來生物溝通的方式,很快就有人從所剩不多的石板中找到了一些資料。
“文字的起源:文字最初的作用,就是爲了記錄生存經驗,記錄下哪些東西可以吃的,哪些東西是危險的,記錄物資有多少,因此文字的組成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對自然萬物的命名和解釋,接下來就是用於描述同族之間信息傳遞的詞彙,表達喜好,傳遞危險信息,呼喚同伴等,………”
“這是一位先祖留下的筆記,可能我們理解起來會有些問題,不過這也是我們能夠找到的最有價值的東西了,應該對當前有用”一位老人舉着一塊石板說着。
“和其他文明生物溝通的方式,就是將我們對外界事物的說明描述下來,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圖形,這是通行的,最有效的,也是最笨的辦法,將我們世界的動植物配上圖像,然後加上我們的名詞解釋,這就構成了基本,緊接着,就到了最難的部分,如何表達我們的思想,這也是所有種族隔閡的所在,…………”
當衆人集中精神看向這塊石板,試圖從中,找出具體實行方法時,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出現了。
“不需要這麼麻煩,你們的確對我還有價值,但價值如何,就看你們測試的情況。”
在聽到這個聲音一瞬間,這些長老們,對這個突然出現的聲音感到不知所措。
他們紛紛揉了揉耳朵,確定自己不是出現了幻聽,但同伴看向自己的眼神,就證明了剛纔一切不是個人聽覺出現了問題,否則不會這麼多人有同樣的表現。
他們聽出來這句話,就是他們自己剛剛對話用的語言,這讓他們極爲震動,他們倒不是震驚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而是震驚與對方如此短的時間,就通曉了己方的語言,並且準確地表達出來。對方擁有的技術之高,近似神蹟。
這種通曉語言看似簡單,但實際上大有文章,一個種族文明的語言文字代表了它的文明發展程度,記錄了它的歷史與現在。對方能夠瞬間瞭解這些,也就明白了己方的歷史和現在。
其背後隱藏的東西之多,在己方沒有給出翻譯工具,沒有提供任何幫助下,對方就輕易明白了。
如果再加上,對方是剛剛出現後不久,就明瞭己方的語言,這期間經過的時間之短,對方的技術實力毋庸置疑。
從這簡單的一點上來講,他們就知道剛剛大長老的話一點也沒有問題,這種技術,歷史記載中的本文明最繁盛的時候,也沒有做到過,想要理解其他種族的語言,非得兩方對照,通過消耗大量時間,總結資料才能做到解析和翻譯。
“請問,您該如何稱呼……”那名三長老膽子還是最大的,他率先開口問道,但又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用己方的尊稱吧,又不見得符合對方的習慣,只好先問出來,“還有,測試我們明白,但測試什麼?”
“你們還沒有資格知道我的稱謂,只有通過測試纔可以。測試,就是測試,檢測你們的精神潛力狀況。”
“精神我們明白,但精神潛力又是指代什麼?”
“簡單地說,就是你們思維能力、意志力等精神層面可以達到的最高極限”
在這些長老們似懂非懂之間,還有大量疑惑,包括突如其來的面對,就算反應最快的幾個人也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一個個不知所措。
但顯然對方並沒有留給他們清醒過來的時間,只是幾分鐘之後,他們就感覺眼前風光一變。
………
兩座相隔百米的摩天大樓,一邊是陽臺,一邊是通向生路的門。
而陽臺上,是十幾名光頭老人,正是剛剛在木屋中翻看石板記載的那些人。
他們驚異不已,剛剛與外來者對話的震撼還沒有消失,此時耳邊又傳來呼呼的風聲,身體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出現在一座高樓的陽臺下,而眼前,最明顯的,則是一座窄到僅可以放下他們一隻腳的鐵橋。
對於見過硅基人高達千米建築的他們來說,這兩座摩天大樓本身,並不能之前住在低矮茅草屋中的他們感到有什麼震動,畢竟他們作爲傳承知識的長老,還是知道上古年代本文明輝煌的,這些大樓不過是在石板記載中最普通常見的景物,一千多年前的歷史,並不足以讓一個文明的遺蹟完全消亡。
他們不知所措,不知道那個突然出現的聲音將要他們做什麼,而自己等人突兀地出現在新的地方,更是證明了對方的強大,歷史記載中,那些硅基人們也從未做到過這點,雖然它們的科技在己方看來已經是匪夷所思了,但和眼前的情況比起來,還是有着極大的距離。
這短短時間內,就算身爲一個文明的最高傳承和指導者,有着最豐富知識和閱歷的他們,還是被這一連串的變化弄得無法回過神來。
良久過去,一個略微清醒些的老者才指着陽臺一角閃亮着光芒的石碑,“那裡有我們的文字”
十幾個人於是擡眼望去,陽臺面積不大,石碑距離他們只有幾步的距離,上面的字跡可以看得很清楚。
“來到這裡,無論你是神聖仙佛,還是蟲豸鳥獸,想要生存下去都只有一個辦法,證明你的價值。從這座橋上走過去,就是你獲得生存資格的第一步。這裡是天堂,這裡也是地獄。…………”
十幾名長老面面相覷,石碑上的文字他們能夠明白什麼意思,就是讓自己等人過一次獨木橋而已。但這些信息背後隱藏了什麼,就不是他們能夠理解的。
結合之前那個聲音給的一些簡單說明,下一步該如何做就非常清楚。
不多久,當衆人消化完這些信息後,有着最高地位的三長老便開口了。
“看來,是要測試一下我們的膽量了,這座橋可是有着幾百米高啊,一旦失足就是粉身碎骨。”
“是啊,三長老,看來對方果然和大長老說得一樣,不會是正義到可以直接拯救我們的。”有人開口說着,語氣裡帶着一絲失望。
“拯救只有靠自己,好歹對方還給我們機會,那麼就不要遲疑了,免得讓人家覺得我們這個文明沒有利用的價值。按照順序,我們一個個走過去。沒什麼好擔心的,就算摔死了,也算盡到我們的責任,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脫。我先來,你們看好我的行動,如果我掉下去了,你們記得總結教訓”他這樣說着,也不管其他人,徑直朝着那座橋走了過去。
幾步距離,這位三長老便來到橋的邊緣,他探出一隻腳,穩穩地落在了狹窄的橋面上,然後將重心前移,落到這隻探出的腳上後,接着走出了第二步。
後面那些長老們本來還想勸阻一二,但見對方已經上了橋,便大氣都不敢喘出一聲,唯恐一聲驚擾,讓對方失去平衡。
隨着時間流逝,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三長老的行動過程,從一開始得還算穩定,到慢慢失去平衡,身體開始搖晃,不得不稍停以作調整。
他們也很快就領悟到了所謂精神潛力測試的具體含義。
想要走過這座橋,最重要就是需要意志堅定,能夠沿着給定的路走下去,有勇氣走出第一步,還要能夠克服心中的恐懼,彷徨與膽怯,至於調整好身體平衡,保持住步伐,只要做到前面的事情,並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人在平地上的安全感,在這百米高的一根狹窄的橋上被縮小到了極致,對於普通人來講,這是極大的考驗,比起嚴刑拷打,這更能從本質上反映出一個人的意志力。
意志力稍差的人,光是站在陽臺邊就感到腳底發軟,更不用說要冒着時隨時會掉下去的風險,穿過這百米長的橋。
在平地上再笨的人,走過這段距離,也不會用上三分鐘,但換到高空中,就變成了如同天塹一般的距離。
有幾個長老此時剛剛從這一連串的衝擊中,緩過勁來,面對不久之後就要走過這座橋的命運,腳底已經開始打顫。
這時候他們纔對正在橋上艱難行進中的三長老由衷地感到佩服,不僅要注意腳下,還要對抗高空氣流,更重要的是要對抗腳下死亡的恐懼。
死亡就在腳下,一旦失足,這個高度可以讓所有在場的人,都摔得粉碎,哪怕下面是水面也不行。
“三長老?!”衆人一陣驚呼,只見三長老勉力走了三十多米,終於支持不住,在一陣高空氣流襲來時,控制不住腳下平衡,一頭栽了下去。
“不要畏懼,不要管我,你們要繼續走下去,爲我們的文明得到生存的資格!”三長老仰面朝天快速墜落了下去,但他口裡發出的聲音,仍然傳給了陽臺上的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