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這纔回過神來,忙着給始皇帝和趙郢兩人行禮。
“臣王翦,見過太上皇,見過陛下……”
始皇帝微微頷首,笑着指了指一旁的坐位。
“王老將軍,不必多禮,且到一旁坐下說話吧。”
始皇帝又吩咐左右給王翦上茶,藉着這個機會,王翦微微眯着眼睛,仔細地打量着距離自己不遠的始皇帝。
他年齡大了,眼神並不是很好,看不出始皇帝臉上肌膚的細微變化,但精氣神卻能看得出來。跟之前奄奄一息,隨時都可能倒下的情況相比,如今的始皇帝精神抖擻,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分明已經是大好的跡象!
所以,始皇帝是真的好了,而且真的服用了公子高從海外帶回來的長生不老之藥。
有一就有二,公子高能從海外給陛下帶回來長生不老藥,那就說明自己也有希望,一想到這個,他也不由心頭火熱,連呼吸都微微有些急促。
始皇帝沒有察覺出王翦的異樣,但趙郢卻不由眉梢微挑。
不過,這種情況也早在他的意料之外。
始皇帝總要出來見人的,只要他的異常被人發現,就必然會跟出海尋求長生不老之藥的公子高和徐福聯繫在一起。
長生不老的念想,誰都有,這是沒辦法的事。
“太上皇的身體,瞧着是大好了,真是可喜可賀——”
王翦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一臉喜色地向着始皇帝拱手道賀。
始皇帝笑着點了點頭。
“確實好了很多,東海君從海外帶回來一株奇株,上面的果子吃了有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作用,朕吃了之後,這身子骨感覺輕快了許多……”
說到這裡,始皇帝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
“可惜只有一株,上面的果子實在是太少了,勉強剛夠朕一人之用,否則朕還能給你們這些朝中老臣,都分一分……”
王翦神情不由微微一滯,臉上的笑容都變得有些生硬,勉強笑道。
“多謝太上皇掛念,那是臣等沒有福緣……”
當初徐福在朝堂上,說始皇帝福緣不足,需要佈施恩澤於海外的話,並不是什麼秘密。只不過,沒幾個人相信這等虛無縹緲之言,其實,當時就算是始皇帝,心中也未必有幾分相信,只是人到窮途,不得不寄希望於鬼神之說,冀求於萬一的希望罷了。
畢竟,對始皇帝而言,這算不得什麼。
但問題是,隨着公子高揚帆出海,先後把瀛洲、扶桑納入大秦治下,並在當地編戶齊民,教化百姓之後,再次揚帆入南下,竟然真的給始皇帝帶回來一株堪稱奇藥的天地奇株!
始皇帝那麼沉重的病情,登時可愈!
始皇帝聞言,也不由感慨道。
“仙神之說,虛無縹緲,杳不可求,豈是人力所能強求?朕當初奮六世之餘烈,收攏天下,平定南北,又滅東胡,定匈奴,收月氏,安西域,息天下戰火,民因此得所養,有大功於社稷,尤其福緣不足,一藥難求……”
始皇帝語氣唏噓,臉上有慨然之色。
“若非朕之親子,代朕揚帆出海,按照仙人的指示,佈施恩澤於海外,教化蠻荒之黎民,朕恐怕至今猶在病中,奄奄一息,如風中殘燭,不知何時大限之將近——”
說到這裡,始皇帝朝着宗廟所在的方向微微拱手。
“朕有今天,乃是我大秦歷代先祖,殫精竭慮,造福社稷,積攢的福澤,也是朕窮一生之功,舉天下之力纔有的機緣啊……”
王翦看着神色感慨的始皇帝,一顆心也終於慢慢冷靜了下來。
是啊,連始皇帝求一份福緣,都如此費勁,就算是有天地奇株,有長生不老藥,自己老王家的福澤夠嗎?
“太上皇功蓋三皇,德過五帝,能有今天的福澤,原本就是應有之義,臣爲太上皇賀,爲大秦江山社稷賀……”
一旁的趙郢聽到這裡,點了點頭,笑着把話接了過去。
“其實,我們也不妨爲自己賀……”
王翦聞言,不由一怔,卻見趙郢笑呵呵地道。
“因爲太上皇的功德,東海君從海外尋回一株天地奇株,昨天太上皇所吃的果子,就是那株奇株上面所結,等到那果子種植成活,我等未必沒有機會享受太上皇福緣帶來的餘澤……”
王翦聞言,不由精神一震。
不是長生不老藥,是天地奇株,而且還把這奇株從海外帶回來了!
見王翦瞬間來了精神,趙郢笑着道。
“王老將軍應該已經聽聞,朕已經決定,在咸陽城中修烈士碑,建忠烈祠,同時修建凌煙閣,以列數我大秦歷代先賢之功德,銘記當世忠貞卓絕之肱骨,彰其功,述其得,以爲我大秦後世子孫之楷模……”
王翦神色肅穆,拱手道。
“陛下英明,此舉可外萬世範,天下有志之士,必歡欣鼓舞而欲爲陛下效死命……”
趙郢笑着擺了擺手點了點頭,很是認真地道。
“朕與太上皇商議之後,等那株天地奇株種活之後,欲按照功績,列數當世之公卿豪傑,挑選功績位列前三者,賞賜一枚天地奇株的果子,作爲朝廷對忠貞有爲位之臣的回報……”
哪怕心中早已經隱隱有所猜測,此時聽到這裡,王翦也不由心神激盪,鼻息瞬間變得粗重起來。
陛下這話的意思,幾乎已經可以算是明示了!
例數功德,大秦滿朝上下,老王家的功勞若是敢說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
戰國七雄,山東六國,除了韓國之外,齊、楚、燕、趙、魏五國,無一不是滅於王氏父子之手!
就連家中最不成器的孫子王離,也曾作爲當今陛下的副將,率領大軍,橫掃匈奴,西平月氏,立下赫赫戰功。
都不需要考慮,只要自己老王家不作死,憑藉着王家一門的功勞,自己死後,鐵定要進忠烈祠,甚至活着的時候,就有希望進入凌煙閣。
“陛下之胸襟,當世罕見!”
王翦說的真心實意。
平心而論,若是換了自己,他覺得自己決定不捨得把這種好東西拿出來賞賜羣臣。
趙郢笑着擺了擺手。
“不過是君臣之間,應有之義罷了。”
王翦乍聞喜訊,精神煥發,連說話都不覺得中氣足了幾分。不過心中也越發如百爪撓心,越發好奇那株天地奇株的樣子來,心中琢磨着,怎麼開口跟太上皇和陛下申請,親自前去開開眼界。
正在這時,忽然就見一名禁軍校尉,神色嚴肅地疾步而入。
“啓稟陛下,田尚書讓人緊急來報,昨日種下的那株天地奇株情況有異,恐有枯死衰敗之兆,懇請陛下允許摘下上面的果實枝葉,以減少植株的損耗……”
“什麼!”不等趙郢反應,始皇帝已經豁然起身,手扶几案,目光銳利地看向前來稟報的禁軍校尉。
趙郢也不由心中一緊,臉色嚴肅起來。
無論那果子到底能不能延年益壽,單只是可以讓沉痾盡去,恢復身體活力的功效,都足以稱得上神異,若是能種活了,對大秦來講,都堪稱意義重大。
王翦今天的心情跟過山車似的,一聽這話,瞬間緊張起來。
“你剛纔說什麼——”
始皇帝身材高大,積威甚重,此時,他居高臨下,更是氣勢逼人,那名校尉在始皇帝的逼視之下,瞬間額頭見汗。
偷偷地嚥了口唾沫,這才戰戰兢兢地道。
“啓稟太上皇,昨天種下的那株天地奇株有枯萎衰敗的跡象,田尚書讓末將前來請示該如何處理……”
始皇帝下意識地扭頭與趙郢相互對視了一眼,當即避席而出。
“走,帶朕過去看看……”
王翦自然也坐不住,躬身請示。
“老臣願隨太上皇和陛下前往……”
趙郢很是隨意地點了點頭。
“如此,那就一起吧……”
三個人在那名禁軍校尉的帶領之下,剛剛走出大殿,不等上車,就看到宗正贏系、太尉繚以及右相馮去疾和左相李斯等人聯袂而來。
昨日始皇帝給趙郢剛剛誕下的第二個兒子取名長生,讓這幾位被始皇帝親自任命的顧命大臣心中也隱隱有些不安。
故而,也大早地就紛紛趕來。
只不過,他們因爲沒有王離這樣的孫子,沒有內幕的消息,心中顧慮更深,甚至來之前,還暗中做了一些準備,這才落後了王翦一步。
但此時此刻,他們看到龍行虎步,走得虎虎生風的始皇帝,頓時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馮去疾下意識地舉起袖子,揉了揉自己昏花的老眼,回顧身邊的贏系。
“渭陽君,莫非老夫最近憂心陛下過甚,精神恍惚,出現了幻覺……”
贏系也揉了揉眼睛,然後很肯定地衝着馮去疾搖了搖頭。
“老夫的眼睛好像也出了問題……”
不是兩個人表現的太誇張,而是,這種事情委實太過神奇。昨天見的時候,還只能在黑的攙扶下勉強行走,今日就走得虎虎生風,比自己都有勁兒!
你敢信?
旋即兩位老人,不約而同地相互對視了一眼,然後猛地回過神來。
“公子高!”
“徐福!”
兩個名字,不由脫口而出。
然後,兩個人不由又相互對視了一眼,眼中不約而同地閃過一絲火熱。
公子高和徐福真的可能在海外爲陛下求來了長生不老之藥!
不然,眼前這一幕沒法解釋。
一旁的李斯,也不由偷偷捏緊了拳頭,看向始皇帝和趙郢的目光便多了幾分複雜難明的意味。贏系和馮去疾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得到。
長生不老藥!
如果所料是真,這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爲何太上皇和當今陛下的面色都如此嚴肅,就連一向以沉穩著稱,什麼事情都表現的雲淡風輕的武成侯王翦,都失去了往日的淡定?
莫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想到這裡,四個人不由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朝着始皇帝和趙郢的方向快步迎了上去。
“臣等見過太上皇,見過陛下……”
說到這裡,宗正贏系看向始皇帝和趙郢,再次躬身道。
“太上皇和陛下行色匆匆,這是準備要到哪裡去,莫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始皇帝看着迎上來的四人,微微點了點頭。
“嗯,邊走邊說吧……”
很快,宮中的內侍就給始皇帝等人準備好了車駕,趙郢當即上前,扶住了正準備自己上車的始皇帝,始皇帝微微一怔,旋即便明白了趙郢的用意,在趙郢的攙扶下登上馬車。
身後的贏系和馮去疾等人,也騎上了一旁內侍拉來的坐騎,爬上馬背。
趙郢和始皇帝的車駕,當即朝着阿房學宮疾馳而去。
此時,身後的贏系、尉繚子、馮去疾和李斯等人,早已經把王翦圍到當中。
“武成侯,到底出了什麼事,還有陛下這身體,到底怎麼回事,莫不成公子高和徐福兩人,真的在海外爲太上皇求來了長生不老之藥……”
此言一出,贏系、尉繚子和馮去疾等人的眼神都不由下意識地有些緊張。
四人當中,李斯還好一些,稍稍年輕幾歲,沒有那麼強的緊迫感,但贏系、尉繚子和馮去疾三人,都已經年事已高,對這種事,豈有不重視的道理?
王翦偷偷看了一眼前面的車駕,這才壓低聲音,細細地講述起來。
聽聞公子高和徐福雖然沒能從海外求來長生不老之藥,卻爲陛下尋來了一株能夠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奇株,而且當今陛下還親口許諾,之後結的果子會賞賜給有功之臣,幾個人的心中頓時就火熱起來,就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李斯,都忍不住心中怦怦直跳。
他雖然是左相,但這些年來,頗得始皇帝的信重,朝中大半政務,都出自他的手中,就連郡縣制這種延續了兩千多年,乃至於到趙郢穿越之前,還在沿用的行政劃分制度,都是出自他的提議。
若是論功,他自問,自己真的很有希望!
“那——”
馮去疾不由微微眯眼,抽出一隻手,撫了撫被夏風吹亂的花白鬍須,看向神色極爲嚴肅的王翦。
“武成侯,我們現在又是要到哪裡去……”
王翦頭都沒回,沉聲道。
“阿房學宮,陛下讓人移植的那株天地奇株出了問題,田尚書說,有枯萎衰敗的危險……”
四個人頓時就倒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