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夏糧的徵收,也已經進入尾聲。
因爲推廣占城稻的原故,今年各地的糧食收成都有明顯的提高,尤其是趙郢親自推動的南郡、長沙郡、廬江郡和會稽郡,平均下來,幾乎暴漲三成。
大秦的賦稅,是按照收成收取,豐年多收,荒年少收,甚或不收。故而,這一波下來,朝廷的錢袋子和糧袋子,瞬間得到了極大的充實。
這幾天,治粟內史騰說話都硬氣了幾分。
整個人紅光滿面,心情極好。
這裡面,既有當地極爲適宜占城稻的緣故,也有趙郢藉機整頓江南世家豪門,把得來的大量土地,分給普通百姓的緣故。
老百姓得到了自己的土地,又得到了朝廷的青苗貸支持,更重熱情高漲。
公子將閭和李由兩人鎮守的會稽郡,今年的成績幾乎亮瞎了所有人的眼睛,今年的糧食產量,暴漲了近四成!
趙郢當初主持的圩田修渠,讓會稽郡的農耕基礎設施得到了徹底的改觀,同時也大大增加了老百姓的耕地面積。
極大的激發了當地百姓的耕種熱情。
竟然一舉讓會稽郡成爲朝野矚目的魚米之鄉。
“左相,你生了一個好兒子啊……”
始皇帝看着手中的這份報表,輕捋鬍鬚,一臉嘉許地看向垂手而立的李斯。李斯聞言,恭敬躬身謝道。
“多謝太上皇讚許。犬子能有今日這份成績,全賴陛下當初在會稽郡的指點,以及將閭公子不遺餘力的支持……”
始皇帝聞言,不由哈哈大笑。
“左相無需謙讓,會稽郡能有今天的局面,令郎功不可沒。”
會稽郡能有今天成績的原因,他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若不是自家大孫子去了,對會稽郡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讓那些頑固鄙陋的當地豪族,爭着搶着地開荒墾田,自己出錢出力地圩田修渠,加上自家那個傻兒子,很是配合地讓會稽郡的近乎所有的大軍,都投入到了墾荒當中,進行軍屯,會稽郡想要有今天的成績,幾乎是癡心妄想。
當然,李由的功勞也不可忽視。
別的不說,若沒有李由這位郡守,甘當人後,不遺餘力支持自家大孫子制定下來的政策,會稽郡絕對打不開今天的局面。
始皇帝和李斯兩位老傢伙,在那裡假惺惺的相互凡爾賽,趙郢不由啞然失笑。
這人啊,一旦爲人父母了,別管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一旦自家孩子有了點出息,都忍不住要老懷大慰,想要在人前炫耀一把。
當然,李斯和始皇帝這屬於比較高水平的凡爾賽。
“三叔和李由郡守,確實都做的極好,朕覺得不表彰,不足以顯其功——”
趙郢說到這裡,正色道。
“朕欲下詔,立會稽郡爲楷模,令天下各郡,尤其江南等地,學習會稽郡那邊的經驗,以點帶面,讓江南之地,涌現出更多的魚米之鄉……”
始皇帝點頭。
“會稽郡的很多做法,都頗有成效,朕也以爲,可以令江南各郡試行之……”
李斯躬身附和。
“善,臣也以爲會稽郡的措施,頗爲巧妙,不失爲破局之法,值得推廣。”
江南之地,在這個時代,還不是後世的魚米之鄉,也沒有什麼江南風情可言,還是人人望而生畏的蠻荒之地。
熊渠那句“吾蠻夷也”,可不僅僅是對周王室的拒絕。
也是那個時代,對於江南之地的普遍印象。
很多土地,都沒有得到開發,水澤遍地,間以荒草,蚊蠅蛇蟲遍佈,瘴氣橫行,令人望而生畏,乃至於一直到後世許多王朝,都把江南當成流放之地……
想要單純的憑藉朝廷的力量,對江南進行大開發,幾乎不可完成。
但趙郢在會稽郡,以出部分利益,從而換取當地豪門支持,讓他們自己出錢出力開發地方的做法,卻無益給朝廷開闢了一條新思路。
當初趙郢這麼做,朝廷很多官員還頗有異議,但只是都被始皇帝給壓下了。
如今再看,卻是極爲巧妙的一步棋。
當地豪門開墾的荒田雖然歸了當地豪門,但是該交的賦稅,一樣得照常交。雖然看似朝廷失去了對當地水渠的管理權,甚至這些溝渠成了當地豪門牟利的工具,但卻極大地促進了當地農耕的發展,實實在在地灌溉了當地的農田,提高了當地的糧食產量。
無論是朝廷,還是當地的百姓,都切切實實地從中得到了收益。
最關鍵的是,所有權還是朝廷的。
這些豪門的管理和使用,還處在當地官府的管轄之內。
趙郢原本就對後世這種模式頗有信心,此時得到了始皇帝和李斯的雙重認可,趙郢再無顧慮,當即看向一旁的張良。
“張車府令,你即可讓內閣那邊,按照剛纔的意思,替朕草擬一份詔書……”
很快,張良就捧着一封奏疏回來了。
看着趙郢在那裡仔細審視,一邊看,一邊頗爲滿意地在那裡微微點頭,手已經開始伸向一旁的傳國玉璽。
張良輕咳一聲,上前一步,躬身施禮。
“陛下,會稽郡那邊的做法,另闢蹊徑,確實頗爲精妙,但此法卻頗爲考驗地方官吏的人品和手段,若是一旦地方官員貪腐,與地方豪門相互勾結,竊朝廷權柄以謀私利,則後果不堪設想……”
趙郢聞言,手上的動作不由微微一滯,緩緩地擡起了頭。
一旁的始皇帝和李斯,臉上也不由露出思考之色。
“張卿,可有什麼補救之策……”
張良躬身低頭,恭聲道。
“臣以爲,可成立專門的巡查值司,以加強江南諸地的巡查力度,專門督辦此事,以震懾地方,令其不敢肆意妄爲……”
趙郢聞言,不由深深地看了張良一眼。
張良的這個建議,頗似後世的巡查組。果然,人與人的智慧都是相同的,古人的智慧同樣不容小覷,後人能想到的,古人也大差不差。
就跟後世看歷史小說,很多人津津樂道的以工代賑一般,其實那都是人家齊國玩剩下的,根本算不得什麼新鮮事。
趙郢想了想,微微點頭。
“善,就以張卿之言!”
說到這裡,他看向躬身而立的張良。“那就成立稽查司,專門負責督辦此事,稽查司身份重任,可貴其位——”
說到這裡,趙郢看向一旁的始皇帝。
“我覺得,司長之位,可等同九卿之職,大父覺得如何……”
始皇帝眼眸微動,微不可察地掃了一眼趙郢,見他神色坦然,不見半點異色,這才笑了笑,微微點了點頭。
“朕也覺得很好!”
得了始皇帝的肯定,趙郢這才轉頭,再次看向張良。
“這段時日,你一直跟在朕的身邊,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做事任勞任怨,從無抱怨,能力、手段和心性,都堪稱當世一流,繼續留在朕的身邊,充當這小小的車府令,到底是有些屈才了,不如就由你來充任這第一任稽查司司長……”
張良聞言,不由心中一震,心情很是複雜地偷偷瞥了一眼趙郢,又趕緊收回自己的目光。
自己是怎麼跑到這位陛下手中的,他自己心中有數。
他知道,這位陛下,對自己頗爲看重,一直留在身邊,委以重任,參與了許多外人不知道的辛密,但也同樣知道,這位陛下對自己防範極深,一旦自己露出什麼異心,隨之而來的必然是滅頂之災。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位陛下,不提拔則已,一提拔,直接就是一個稽查司的司長,位比九卿!
“如何,可有信心幹好這份差事……”
張良擡頭,見趙郢正笑容溫和地看着自己,眼神當中全是鼓勵,不由心中莫名一暖,低頭躬身道。
“臣必竭盡全力,以報陛下今日之恩!”
趙郢笑着點了點頭。
“稍後,朕的正式封賞詔書就會下到你的手上,你且先下去,好好想想,想抽調那些人手,怎麼儘快把你這個衙門的框架搭起來吧……”
張良再拜,躬身倒退幾步,這才轉身大步離開。
一向微微躬着的身形,隨着腳步的邁開,逐漸挺拔。
趙郢五官敏銳,早已經超越了常人,自然發現了張良這一瞬間精氣神的變化,不由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張良這樣的人才,本來就不應該圈養在籠子裡,就應該給他一個放手施展自己才華的機會。
如今大秦已經度過了當初最爲危險的時候。
有自己和始皇帝在,不要說張良,任何人也休想動搖大秦分毫。
像張良這樣的人才,可以大用了!
就算你心懷貳志也沒問題,只要你給朕老老實實地把事情辦好,否則,唯一的結果,就是帶着整個家族,灰飛煙滅。
等張良離開,始皇帝這纔看向一旁的趙郢。
“張良此人,能力非凡,是你不可多得的臂助。你放他離開,可曾想到,有什麼人,可以替代他留下的這個位置……”
車府令,你別看品級不高。
但卻極爲重要,非尋常之人所能勝任。這也是始皇帝當初,明知道趙高乃是罪人之後,可能對朝廷心懷怨恨,依然繼續使用的原因。
啊,這麼一說,這對祖孫,在用人之道上,如出一轍……
趙郢見始皇帝問起這個問題,當即笑着道。
“敦煌縣丞張蒼,此人博聞強識,能力出衆,我本來想調其入鉅鹿,充當郡丞,稍加歷練,如今來看,不如先讓其補任車府令一職,在我身邊做一段時間,幫我處理一下日常的雜務……”
“張蒼?”
始皇帝聞言,不由微微皺眉。
“去年科舉考中的那一批舉子?”
趙郢笑着點了點頭。
“此人頗有才幹,當初沒有點其爲魁首,也是我故意爲之,想要藉機觀察鍛鍊一番他的心性,這才明玉蒙塵,如今終於到了展現他鋒芒的時候了……”
聽趙郢這麼說,始皇帝才放心地點了點頭。
“好,既然你早已經考慮妥當,那就讓這個張蒼做好了……”
其實,在他心裡,是頗爲傾向前中車府令趙高的。原本想借機推薦給趙郢,但見趙郢已經有了自己中意的人選,也就作罷。
被這一塊從天而降的餡餅砸到腦門上的時候,張蒼自己都有些懵,姬伯常也被張蒼這一份好運給驚到了,他興奮地拉着張蒼的手。
“張兄,你發達了,苟富貴,莫相忘啊——”
這貨比自己升官了都開心,跟拉磨的小驢子似的,在張蒼跟前轉來轉去,一邊轉悠,還一邊感嘆再三。
“張兄,你說這事,到哪裡說理去,忽然就由縣丞變車府令了啊……”
張蒼:……
不過,忽然由一個偏遠郡縣的小縣丞,變成陛下身邊的車府令了,哪怕是他心性沉穩,依然忍不住心情激動,當天晚上,春風樓,兄弟二人舉杯痛飲,好好的慶祝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張蒼就早早地起來,收拾妥當自己的衣服,坐着自己的小毛驢,興匆匆地往皇宮趕去。說起來,也是寒酸。
這倒不是大秦的俸祿有多可憐,而是這兩位,都沒有家室拖累,又頗好杯中之物,根本攢不下什麼錢。
不過毛驢也是坐騎,也算是人家有的咱也有了。
唯一讓他覺得有些不太舒服的是,他的身高頗爲高大,而毛驢又頗爲矮小,讓坐在驢屁股上的他,顯得頗爲滑稽。
故而一路走來,引起不少人異樣的目光。
他也不以爲意,一路上神色自若,對路邊的議論聲也充耳不聞。
到了皇宮,把自己的毛驢鄭重其事地交給一旁的禁衛,叮囑對方,一定要給自己看好,最好能再給添一把糧草,切莫給自己餓壞了坐騎。
聽得宮門口的禁軍,眼角都忍不住抽搐。
不過,知道這廝,乃是新任的車府令,他們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強忍着臉上的笑意,很是恭敬地把毛驢接了過去,給自己栓在馬槽上,想了想,又頗爲盡心地給多添了一把糧草。
能在宮門口當值的,都是人尖子,眼皮子靈活的人物,那車府令明顯是個極有意思的人。
可不能惡了這等人物。